妈妈蹲下来,把弗瑞弟拥在怀里片刻。等他稍稍静下来,才说:“你别害怕,弗瑞弟,他们不会叫警察的,我们照顾你。我先要知道——”妈妈扳正小男孩儿的肩,直直注视着他,“我先要从你嘴里知道你做了什么。真真实实地告诉我。”“我进来,拿这些巧克力——”妈妈这才看到桌上一大包糖,“塞在我衣服里面,就这样——”“现行犯”当场表演他如何缩着脖子、弓着背、抱着肚子走出去。
妈妈想笑,但是忍住了,做出严肃的脸孔:“这个伎俩,是安安教你的还是你自己想的?”
“完全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声音里透着几分骄傲,“全是我自己想的!”“这个小孩儿,”老板插进来,“上星期我就从镜子里注意到,老是弯腰驼背地走出去,我就要我们小姐注意了。刚刚他又出现,第一次被他走掉,这一次我们是等着他来的。”
妈妈和老板握手,感谢他对孩子的温和与体谅,并且答应会和弗瑞弟的父母解释情况。弗瑞弟紧紧抓着妈妈的手,走出超市的玻璃门。在小径上,妈妈停下脚步,弯下身来面对着小男孩儿:“弗瑞弟,我现在要问你一个问题,而你对这个问题必须给我百分之百的真实答案——你答应吗?否则我就从此以后不再是你的朋友。”弗瑞弟点点头,他的脸颊上还有未干的眼泪。“我的问题是:是安安要你去偷的吗?”“不是,”回答来得很快很急,“不是,全是我自己计划的,安安是我的朋友,我要讲真话。他没有叫我去。”
“好。”妈妈用手指抹去他的眼泪,“你答应从此再也不拿别人的东西吗?”他点点头,“再也不了。”没走几步,就看见安安坐在一根树干上,两只瘦腿在空中晃呀晃的。他看起来很镇静,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镇静。
当妈妈和安安独处的时候,安安终于憋不住了:“妈妈,我没有偷。我没做错事。”妈妈在花生油颜色的客厅里坐下,安安在她面前立正。“我不要听一句谎话,你懂吗?”点头。“去之前,你知不知道他要去偷?”点头。“他偷了糖之后,是不是和你分吃了那糖?”点头。“他以前偷,你都知道吗?”点头。“每次都和你分?”“我们是好朋友。”“你有没有叫他去偷?”“没有。”很大声。
妈妈抬眼注视着这个8岁的小孩儿。原野上有一群乳牛,成天悠闲自在地吃草,好像整片天空、整片草原都属于它们。一直到有一天,一只小牛想闯得更远,碰到了一条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线——那是界线,线上充了电,小牛触了电,吓了一跳,停下脚来——原来这世界上有去不得的地方,做不得的事情。
“你知道什么叫共犯吗?”妈妈问。“不知道。”“共犯,”妈妈说:“就是和人家一起做坏事的人。譬如拿刀让人去杀人,譬如让别人去偷,然后和他一起享受偷来的东西……你的错和弗瑞弟几乎一样重,你知道吗?”安安在思考,说:“他多重?我多重?”“他六分重,你四分重。够重吗?”点头。“我也得处罚你。同意吗?”点头,眼帘垂下去。
母子两人在书桌旁。“写好了交给我,我去接飞飞回来。”
那天晚上,爸爸和妈妈一起坐在灯下看一篇写得歪歪斜斜的日记:“今天很倒没(霉)。弗瑞弟去哈乐抄(超)市被代(逮)到了。他妈妈不给他糖,所以他去偷。我心里很南(难)受,因为我也吃了偷来的糖。妈妈说那叫分赃。我没有偷,但是没叫他不偷,因为他都跟我分。我现在知道,偷是决不可以的。我再也不会了。很倒没(霉),妈妈处法(罚)我写报告,写错很多字,茶(查)了很久,我心里很南(难)过。很南(难)过。一九九三年九月二十八日。”
你知道弗瑞弟的遭遇吗?第二天早上,他捧了一束鲜花,和他爸爸走到哈乐超市,向老板鞠躬道歉。回来之后,被禁足一星期,意思就是说,放学回来只能在花园里自己玩,不许出门。和好朋友安安只能隔篱远远相望。从书房里,妈妈听到他们彼此的探问。
“弗瑞弟,我妈罚我写文章,现在还罚我扫落叶。你在干什么?”扫把声。脚踏落叶声。“我妈也罚我扫花园。叶子满地都是。”安静。“可是我觉得蛮好玩的——你不喜欢扫落叶吗,弗瑞弟?”“喜欢呀,可是,我妈还罚我三天不准看电视。”“啊,我也是……”黯然。
又是一个阳光浓似花生油的下午。
忘记是自由的一种形式
◎文/叶延滨
忘记是自由的一种形式,忘记过去,面对未来,给自己一个崭新的开始,也孕育着一个美好的明天。
读买纪伯伦的文集,跳人眼帘一句话:“忘记是自由的一种形式。”这句话让我停止阅读,进入思考。
忘记那个曾伤害过你的人,这在我们生活中不是每一次都应该办到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办到的,这是不好一概而论的事。但是,有时我们必须这么做,而且我感到它会使我达到一种自由境界。我们常常以自身作为尺度,在这个尺度面前那个伤害过自己的人一下子成为世界上最坏的人,你的正义感、自尊心、责任感,还有是非感都驱使你去采取报复手段。在这个过程中,你用惩恶扬善的种种侠义精神激励自己,使自己全副身心投入这个工作。然而,在这个可以称作工作的行为里,有两个常常是明显的错误判断。
一是那个伤害过你的人当然不一定是个好人,但也不一定是世界上最坏的人。他对你的伤害在他的外表上,可能是减去10分,但他的总分也许还不是一个负数。二是你的所有报复行为完成的也许是一个非常遗憾的平衡式。举个极端的例子,一条狗(一条丧家的癞皮狗)咬了你一口便逃窜到荒野之中,你是到医院治好伤接着过你正常的生活呢,还是千辛万苦花费几天几月甚至几年时间去找到这条狗呢?上述的两个判断,每个正常人都会知道应该怎么选择,但我们往往不能忘记,结果我们用最宝贵的时光,去与狗讲理,去与假定的魔鬼辩论是非,去用全部精力打扫荒原上一间废弃的厕所……忘记是一种自由的方式。一般地说,对伤害的最好回答是努力生活得更好,这对你受到的伤害是最好的回应——若那个伤害你的人是有意的,你的成功是他最苦的苦果;若那个伤害你的人是无意的,你的成功会使他得到解脱。
忘记过去,常常因为我们全力投身于新的生活。我们的眼睛长在前面,而不是额头上一只,后脑勺再长一只。但是往事并不会像我们常说的那个词——“付之东流”,它们也会像候鸟一样,又飞回我们的头脑,毕竟这是它们的旧巢。
从唯物观讲,我们最后的自由到来之时,也就是将一切遗忘,也将被遗忘。但我们在今天和明天,还努力记住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一切,这让我们有限的生命,越来越多地充满阳光。是的,诗人和毒蛇都依恋大地。但在阳光下,他们内心又是何等的不同,尽管在严冬,他们都同样地梦想春天……
“傻笨”的牛然
◎文/星竹
为人善良,就算是没有丰功伟业,我们依然愿意与之接近,去品味那种发自肺腑的迷人微笑,去感受那种真诚与待人的厚道。
牛然是我们的初中同学,他的脸上永远挂着谦和的笑。他长着一个大脑袋,一双大耳朵,穿着一双他老爸扔掉的大头鞋。平日上学,背一只他姥姥去菜市场买菜时用的大提兜。牛然的样子笨笨的,傻傻的。我们都说牛然有点笨。
“牛然,擦黑板去!”牛然听到我们的叫声,使会把黑板擦得一尘不染。他不知道擦黑板根本不必那么使劲,让自己一头一脸都是粉笔末。
“牛然,明天替我做值日。”次日早上,牛然便连玻璃也给擦了,连楼道也给拖了。他不知道,那只是属于一般意义上的值日,只要扫扫地就行。他卖了力气,还被我们骂得要死。
偶有时候,我们会心血来潮,想法气气老师,把老师教课用的书本里夹个小虫子,或在她的坐位上画个小乌龟。老师发现,总会气鼓鼓地站在我们面前,把锐利的目光扫向我们,然后大声发问:“谁搞的?”大家举手,几乎异口同声:“牛然!”然后哄堂大笑。
牛然也笑着,像是为我们担负着。老师自然不信:“牛然你说,是谁干的?你说谁,肯定就是谁!”老师望着牛然,满眼鼓励的目光。
牛然站起身,目光同样扫视大家。这时他说谁都行,说谁就是谁,不必太认真。平日班上,整他耍他、拿他开心的人多了。可他没有找出谁:“不知道。”牛然老实地对老师回答。
我们就知道牛然肯定会是这样回答,他肯定就会这么老实,这么蠢笨。牛然不会错怪任何人,不会抱怨任何人。“牛然,你怎么这个脾气,将来是要吃亏的!”老师对牛然愤愤地说。
一次下大雨,好大、好大的,学校前面的路全被淹没了,白茫茫一片。老师说,谁在前边带路?我们把牛然推在了前头。他几次掉在沟里,一身泥水,却微笑着,把我们一直带回家。一次班上野炊,要从家里带各种用具。老师分配了我们谁该带什么,锅、碗、米、面……下课了,大家蜂拥到牛然的面前,再把任务一一分配给他。
第二天,午然背着锅和碗,米和面,油和醋……把他们家的东西都背来了。东西压在他的身上,似小山一样。牛然一头一脸汗水。老师惊得瞪大了眼睛,接着巡视我们,我们全都两手空空。牛然的样子,第一次让我们感到惭愧。
中学快毕业时,我们又长大了一些,多少懂得了一点人世间的道理。一次选班长,大家不知为什么,举手选的竟然都是牛然,特别的一致。老师看着我们齐刷刷的手臂,眼里含了泪花。我们也被自己所感动。我们知道,牛然不是班上学习最好的,牛然更不是班上最聪明的。甚至牛然什么也不能胜任,他是班里最笨,学习最差,做人最傻的。但我们却真诚地愿意选他。
老师说,今后你们谁愿意帮助牛然做事。大家的手又都齐刷刷地举起来,我们都愿意帮助牛然。牛然是个班长,但班长的事,却由我们去做。
多少年过去,我们还时常想起牛然。想他的微笑,想他背着一身的锅碗瓢勺,想我们为什么要选他当我们的班长。
其实,无论是在什么工作岗位上,有时我们反而爱选牛然这样的人做我们的上司。我们希望能从某个人的身上,看到与牛然相似的影子。我们喜欢牛然。
我们自然不是看中牛然有点笨,而是他的善良,和从他身上,让我们一再品味到的对生活的那种真诚与待人的厚道。无独有偶,在世界许多显赫的行业,重要的领域里,大名鼎鼎的董事长、总经理,掌管大印的人物,不一定都是出类拔萃的,不少人反而更像我们的笨牛然。
为此,很多人大为惊奇,深感疑惑,总是发问,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当家掌权?甚至背后要去悄悄地了解他的阅历,问他曾经几何,做过何等的伟业。其实不必问了,因为人们从小到大,都会喜欢像牛然这样的人。不必担心,牛然的事,大家都会帮着去做。
彼岸的景色
◎文/马宁宁
美丽的东西,就让它在彼岸美丽着吧。此岸,才是我的家。
有人曾经对我说:“彼岸的景色总是最美的。”我想,这是的。
小时候总是对邻家的小姑娘耿耿于怀,衣服是她的漂亮,玩具是她的新潮,妈妈是她的温柔,爸爸是她的博学;就连月亮,似乎也是从她家窗口看出去的比较圆。
上学之后,才发现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儿子的幼稚。每当看到有人千方百计地复印其他学校的卷子,或是花了两三倍的价钱请外校的老师来补课,我总会想起当年那个耿耿于怀的自己。那并不是幼稚。怪只怪,彼岸的景色永远那么美。
暑假里去欧洲玩,去之前兴奋了好久。真的到了那里。巴黎窄窄的街道,雕花的石墙,默默诉说着这个城市的矜持。卢森堡的大峡谷,满目望去都是浓得化不开的绿,还有墙上红红蓝蓝的涂鸦,一切都是那么和谐。荷兰的乡村,风车,奶牛,云淡风轻,连冰淇淋都有股青草的味道。
我想这就是我所向往的地方了。可是,身处其中,我却天天计算着回程的日期,天天想着那个高楼大厦、玻璃幕墙的东方大都市。
我在博客上写:欧洲真的很好,但这里不是我的地方,一时被她魂牵梦萦,最后还是要回到我的上海。
朋友在下面回复:“好一句最后还是要回到我的上海。”他对我说,从前在上海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下个不停的雨,但现在到了北方读书,坐在供暖气的宿舍里,最怀念的,就是上海那阴冷的雨。
我们在MSN上互相发送着笑脸。
美丽的东西,就让它在彼岸美丽着吧。此岸,才是我的家。
我常常在想:我怎么就一不小心栽进了数学班呢?
读了10年奥数,这个问题我就思考了10年。可是,我不能问别人,每一次的询问,引来的都是火山爆发。
“数学班不好吗?数学考试前我担心得失眠,你在家里打游戏。历史考试前我背得天昏地暗,你一个‘竞赛’就骗到免考。我们还在为高考焦头烂额,你们前一年十月就定了终身,我们每星期的模拟考,你们都在隔壁看电影……数学班有什么不好,你倒说说看,别人还为了奥数有所牺牲,你呢?你牺牲了什么,你还不满足……”
在这种情况下,我只好满脸赔笑息事宁人:“不是啦,不是啦,我不是说数学班不好……”
我不是说数学班不好,只是常常不由自主地去羡慕那些平行班的朋友们。我是一个顶着光环长大的孩子,有的时候我真的相信,我的生活确实像他们所看到的那样完美无缺,只要我想,没有什么得不到。只是,为什么我还是不能满足?为什么我还是有那么多的苦恼,那么多的无奈,那么多没有人听的诉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