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望背后墙上式样简洁的钟,十一点四十。我很是替医生着急,手术中听说有位病人一定要等他,已经挂了他的号,也为自己讨厌的病侵占了他的午饭时间而感到内疚,一心盼着一切赶紧结束。
护士在旁侧收拾手术用品。医生亲自为我裹棉垫,之后就可以离开去接待那位病人了。
为把这块漂亮的棉垫固定好,纱布从左腰到右肩,又从右腰到左肩,绕了一圈、一圈,一圈也不肯懈怠。
缠了半天,我想该差不多了吧。
“转——过来!”医生的声音有着诗般韵律,又带着点不容置疑。
尽管我们从第一面到现在,接触的时间合起来不到三个小时,我还是听出了深深关切,仿佛还有一点小时候父母才会给的娇宠。于是乖乖地转过身。
他轻轻蹲下身,好比我低一点。我俯视着这位医生,身材清瘦,看不清脸庞,只见口罩外专注的眼神。
他惯拿手术刀的灵巧的手指,把两截纱布头一绕一拉,熟练地打了个结——秀气而小巧。比想像的好太多!我松了口气。
一切完满结束,正要离开……
“别动!”医生没有说话,是他的双手告诉我的。
这双手并没有离开,他修长的手指把那个纱布结皱着的四个边角一一舒展开来,整整花了几十秒。他全神贯注,甚至有些慢条斯理,我简直觉得他有点是在浪费时间。
最后,看了眼自己的杰作,他才微笑着抬头,自豪而和蔼地问我:“怎么样,像朵花吧?”
真的,一朵洁白耀眼的蝴蝶花,恰到好处地缀在我右腰间交错的纱布上!
我一下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完全有理由相信,我的手术是在一位绝对负责任的医生手里做的,白蝴蝶花为证!
为我做手术的,正是这家医院的院长先生。
如今,这朵端端正正镶在古色镜框里的白蝴蝶花,无时无刻不在诠释着两个字:“极致”。凡事不做则已,做,就一定要做到最好。
嫣叹道:“送我一朵吧!如果每个人都做到极致,这世界怕是就大不相同了!”
以我的荣誉发誓
◎文/马俏
荣誉体系使古老的弗吉尼亚大学焕发着勃勃生机,使其在美国享有崇高的声誉。
“我以我的荣誉保证,我没有说谎、欺骗和偷窃。”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凝结了所有弗吉尼亚大学学生最庄严的承诺。
弗吉尼亚大学(University of Virginia),位于美国东南部弗吉尼亚州环境优美的夏洛茨威尔市,是美国著名的明星级大学,已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为美国培养了大量政界人才。弗吉尼亚大学以其旖旎的校园风景多年荣获美国大学中最美丽的大学的称号。我在弗吉尼亚大学的一年中,印象最为深刻的一点并不是她清丽迷人的自然风光,而是她自然、纯朴、诚实的人文环境,特别对弗大的荣誉体系感触尤深。
荣誉体系,是弗大最为重要的一个项目。每个学生,在跨入弗大校门的那一瞬间,已经成为了荣誉体系的一个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每个刚进校门的新生,必须在杰弗逊的铜像前宣誓不得背叛荣誉体系。杰弗逊是美国《独立宣言》的制定人,美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总统,也是弗吉尼亚大学的创办人,正是他为弗吉尼亚大学建立了荣誉体系。
荣誉体系的执行者全由学生组成。每个学院选出两名代表成为学生法官,一旦发现弗吉尼亚大学的学生有违反荣誉体系的行为(即说谎、欺骗和偷窃),学生法官将会立即报告学校,请求学校将该生开除。荣誉法庭铁面无私,一旦案情确凿,则该生无论背景、家境、以往成就、对学校的贡献大小,必须在规定的时间之内离开弗吉尼亚大学。
正如杰弗逊本人所说:“对于一些有意践踏他人对其的信任的人丝毫不留情面的惩罚,正是为了保证所有弗吉尼亚的学生生活在一个充满信任的社区。”荣誉体系建立的最终目的,是培养学生诚实的生活态度,使人们生活在一种被信任的氛围里。在弗吉尼亚大学生活久了,更是深深地体会到这种人们恪守信用、诚实的风气所带来的前所未有的愉悦和自尊。
平时的每份作业、论文或考试卷,在首页上部,都毫无例外有一段誓言,英文原文如下:
On my honor as a student,I have neither given nor received any help for this assignment/test.
翻译成中文就是:“我以我学生的荣誉起誓,我没有为了这份作业/这场考试给予或接受任何的帮助。”每个学生都需要将这段文字手写一遍,然后郑重地签名。
记得有一次,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在教授发试卷的时候找不到自己的试卷,有些不知所措,因为那是一次占总成绩分数近一半的作业。当他向教授询问时,教授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批改你的作业,因为你没有以你的荣誉保证这份作业的真实性。”他猛然醒悟,自己将誓言写在了作业的尾端了。他连忙把一沓厚厚的作业翻到最底处,果然见到白纸黑字的誓言工工整整,教授这才答应批改作业。杀一儆百,从此,每个人皆牢记将誓言写在作业的最前端,以免重蹈覆辙。
每个学生,在这种严厉的制度下,无不恭行慎言,谨小慎微,生怕触犯了荣誉体系的虎威。弗吉尼亚大学(其实是美国大学)很推崇团队精神,因此经常由教授来布置小组学习的任务。但是,团队精神所提倡的互相协助与荣誉体系的独立完成背道而驰。因此学生们必须明明白白地知道哪些作业可以开群英会广开言路,哪些必须单枪匹马独打天下。有时教授们又不明确指出,因此人人诚惶诚恐,如履薄冰。我的应用微积分课上有个韩国的朋友,平时成绩也好,数学课上回答教授的提问,经常被我们两人一唱一和地垄断。有一次教授布置了一份作业,难度和长度都是平日的两倍。这个朋友给我发电子邮件想和我一起做,我很是犹豫。本来如果我们两个一起来做,取长补短,可以节省时间提高效率,但是这份作业的说明里面并没有说是可以合作完成。最后我还是发了一封电子邮件给教授询问,教授的回答是“可以”,我们两个才安心地在一起并肩作战。
在弗吉尼亚大学这似乎已经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荣誉体系面前,没有朋友的情面可以讲。我上英文写作和国际关系课时,一个学期每每有数十页的论文要写,经常有朋友打电话求助或者要和我合作,我有了上次的经验,都是在向教授请示后方才给他们答复。经常教授的答复是否定的,那么我只好毫无情面断然拒绝。因为我知道,在这里,如果你为了荣誉体系对不起了朋友,真正的朋友不会离你而去;但如果你为朋友背叛了荣誉体系,所有的朋友都会离你而去。
正是在这种有时甚至有点不近人情的体系下,人与人之间表现出了充分的信任。平时的大考小考从来没有监考老师,而我到了弗大的整整一年中,从来没有见过听过任何形式的作弊行为,教授们给予了学生们誓死捍卫的荣誉极大的尊重和信任。上个学期的期末考试,有位来自澳大利亚的女生在社会学的期末考试那一天回家奔丧,教授将考试的试卷交给她说:“回去吧,在飞机上把它做完。”教授并没有要求她提供任何人的监督。这位女生真的在飞机上把试卷在规定的时间内独立完成,然后将试卷封好交给了一位空姐求其代为寄出。空姐在信封上写下了:“林西·柏德小姐在旅程中用三个小时独立完成了这场考试,全体在美国国家联合航空公司第一千四百三十三号民航客机的服务人员可以作证。我们可以以我们的名誉担保并祝贺弗吉尼亚大学有如此卓有成效的荣誉体系和信誉卓著的学生。”这个故事一时传为美谈。
荣誉体系使古老的弗吉尼亚大学焕发着勃勃生机,使其在美国享有崇高的声誉。回头看看杰弗逊高高矗立的铜像,想起他许多年以前“我要我们的学生成为有荣誉的公民”的铿锵话语,沐浴着弗大里的信任与被信任的春风,竟发现铜像的嘴角,似乎漾起一丝不为人注意的微笑。
我的几个先生
◎文/巴金
他不顾一切毅然实行自己主张的勇气和毅力,在我的生活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我的第一个先生就是我的母亲。我已经说过,使我认识“爱”字的是她。在我幼小的时候,她是我的世界的中心,她很完满地体现了一个“爱”字。她使我知道人间的温暖,她使我知道爱与被爱的幸福。她常常用温和的口气,对我解释种种的事情。她教我爱一切的人,不管他们贫或富;她教我帮助那些在困苦中需要扶持的人;她教我同情那些境遇不好的婢仆,怜恤他们,不要把自己看得比他们高,动辄将他们打骂。母亲自己也处过不少的逆境,在大家庭里做媳妇,这苦处是不难想到的。但是,母亲从不曾在我的眼前淌过泪,或者说过什么悲伤的话。她给我看见的永远是温和的、带着微笑的脸。
我在一篇短文里说过:“我们爱夜晚在花园上面天空中照耀的星群,我们爱春天在桃柳枝上鸣叫的小鸟,我们爱那从树梢洒到草地上面的月光,我们爱那使水面现出明亮珠子的太阳。我们爱一只猫,一只小鸟。我们爱一切的人。”这个爱字就是母亲教给我的。
因为受到了爱,认识了爱,才知道把爱分给别人,才想对自己以外的人做一些事情。把我和这个社会连起来的也正是这个“爱”字,这是我的全部性格的根底。
因为我有这样的母亲,我才能够得到允许和仆人、轿夫们一起生活。我的第二个先生就是一个轿夫。
轿夫住在马房里,那里从前养过马,后来就专门住人。有三四间窄小的屋子,没有窗,是用竹篱笆隔成的,有一段缝隙,可以透进一点阳光。每间房里只能放一张床,还留一小块地方做过道。
轿夫们白天在外面奔跑,晚上回来在破席上摆了烟盘,把身子缩成一堆,挨着鬼火似的灯光慢慢地烧烟泡。起初在马房里抽大烟的轿夫有好几个,后来渐渐地少了。公馆里的轿夫时常更换。新来的年轻人不抽烟,境遇较好的抽烟的人便到烟馆里去,只有那个年老体弱的老周还留在马房里。
我喜欢这个人,我常常到马房里去,躺在他的烟灯旁边,听他讲种种的故事。他有一段虽是悲痛的却又是丰富的经历。他知道许多许多的事情,他也走过不少的地方,接触过不少的人。他的老婆跟一个朋友跑了,他的儿子当兵死在了战场。
他孤零零地活着,在这个公馆里他比别人更知道社会,而且受到这个社会不公平的待遇。他活着也只是痛苦地捱日子。但是他并不憎恨社会,他还保持着一个坚定的信仰:忠实地生活。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火要空心,人要忠心。”他这“忠心”并不是指奴隶般地服从主人,他的意思是忠实地依照自己的所信活下去。他的话和我母亲的话完全两样,他告诉我的都是些连我母亲也不知道的事情。他并不曾拿“爱”字教我,然而他在对我描绘了这个社会的黑暗面,或者叙说了他自己的悲痛的经历以后,就说教似地劝告我:“要好好地做人,对人要真实,不管别人待你怎样,自己总不要走错脚步。自己不要骗人,不要亏待人,不要占别人的便宜……”
我一面听他这一类的话,一面看他那黑瘦的脸,陷落的眼睛和破衣服裹住的瘦得见骨的身体。我看见他用力从烟斗里挖出烧过两次的烟灰去拌新的烟膏,我心里一阵难受,但是以后禁不住想是什么力量使他到了这样的境地还说出这种话来!
马房里还有一个天井,跨过天井便是轿夫们的饭厅,也就是他们的厨房。那里有两个柴灶。他们做饭的时候,我常常跑去帮他们烧火。我坐在灶前一块石头上,不停地把干草或者柴放进灶孔里去。我起初不会烧火,看看要把火弄灭了,老周便把我拉开,他用火钳在灶孔里弄几下,火就熊熊地燃了起来。他放下火钳得意地对我说:“你记住,火要空心,人要忠心。”的确,我到今天还记得这样的话。
我从这个先生那里略略知道了一点社会情况。他使我知道在家庭以外还有所谓社会,而且他还传给我他那种生活态度。日子一天天像流星似地过去,我渐渐地长大起来,我的脚终于跨出了家庭的门限。我认识了一些朋友,我也有了新的经历,在这些朋友中间我找到了第三个先生。
他是《半月》的一个编辑,我们举行会议时总有他在场;我们每天晚上在商场楼上的报社办事的时候,他又是最热心的一个。他还是我在外国语专门学校的同学,班次比我高。
我刚进去不久,他就中途辍学了。他辍学的原因是要到裁缝店去当学徒。他的家境虽不宽裕,可是还有钱供他读书,但是他认为“不劳动者不得食”,说“劳动是神圣的事”。他为了使自己的言行一致,毅然脱离了学生生活,真的跑到一家裁缝店规规矩矩地行了拜师礼,订了当徒弟的契约。每天他坐在裁缝铺里勤苦地学着做衣服,傍晚下工后才到报社来服务。
他是一个近视眼,又是初学手艺,所以每晚他到报社来的时候,手指上密密麻麻的满是针眼。他自己倒高兴,毫不在乎地带着笑容向我们叙述他这一天有趣的经历。我们不由得暗暗地佩服他。他不但这样,同时还实行素食。我们并不赞成他的这种苦行,但是他实行的毅力和刻苦的精神却使我们齐声赞美。
他还做过一件使我们十分感动的事,我曾把它写进了我的小说《家》。事情是这样的:他是《半月》的四个创办人之一,他担负大部分的经费。刊物每期销一千册,收回的钱很少。同时我们又另外筹钱刊印别的小册子,他也得捐一笔钱。这两笔款子都是应当按期缴纳,不能拖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