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金陵,哪里知道夏青荷在青灯下的寂寞?22岁的夏青荷,体弱多病,苍白着一张脸敲打着木鱼,她的身体是越来越不好了,常常会在诵经时晕倒,父母来接她几次,让她还俗,她一笑:“我还俗,只有一个条件,再见我的夫君。”父母惨然一笑,那少年吴子规,早就命归西天了啊。
杭州城下了大雪的冬天,尼姑庵显得格外清冷,空灵师太守着病入膏肓的夏青荷,心疼地说:“孩子,你是个痴人啊,尘缘未尽的人怎么能来修行,只能是越修越苦啊。”
最后的几天,夏青荷一直在做着同一个梦:她梦到樱花又开了,吴子规站在楼下看着她,她羞红了脸,似海棠一般地说:公子,我等待你快五年了,你去了哪里啊?
迷迷糊糊地,她叫着吴子规的名字,师太听了,混浊的眼里滴出一滴眼泪,几十年了,她没有落过泪,那时的夏青荷,已经握不住一柄扇子,师太打开扇子,看到扇子背面,她惊住,问夏青荷,可知下联?
夏青荷摇头,一直不知,我不知他要忘记什么?
师太伏在夏青荷的耳边:“唯不忘相思啊。”
夏青荷的眼泪滚滚而落,刹那间似铁马冰河,似千树万树梨花开,她终于懂得,自己所有等待,是两个字:值得。
三天后,夏青荷静静离世,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四
金陵城的吴子规在夏青荷离世那天去了紫金山,他不明白自己那天心情为何如此绝望?有几个常常在一起做诗文的朋友为他提亲,他婉言谢绝,一是自己是朝廷追拿之人,再是心中早就有了那美丽聪明的女子,纵然她已嫁为人妻,但她对自己那片心,他如何能忘掉?
紫金山上,松涛阵阵,吴子规对天长叹:天,你这样不公平何为天?为何让长相思的人长相分离?什么是他云开日出之时?什么时候他可以重返那人间天堂杭州城?
而那一日,为什么心中有隐隐的疼,疼到他眼泪横流,他想,也许他思念夏青荷最深的时候正是夏青荷思念他最深的时候吧?
五
七年之后,太子登基,换了江山的皇帝第一件事是为七年前的冤案平反昭雪,皇上说,可惜吴子规家没了后人。
已经30岁的吴子规此时沧海桑田,鬓角有了几丝白发,那褪了色绣了鸳鸯的肚兜依旧在他衫子里。
得知平反昭雪的刹那,他仰天长笑。云开破日之时,他近乎疯狂,一夜千里奔了杭州,他要找自己那十年前订了亲的旧人,问她在哪里?可还有他的莲花扇?
敲开了相府的门,看门的门僮早已认不出这是十年前的少年,回了早已经不是宰相的老爷,老爷也老了,在厅堂里看到吴子规时双手颤抖着问:“天,是吴子规吗?你不是做了地下鬼十年了吗?”
吴子规双腿跪地,我的青荷呢,我的夏青荷呢?
曾经的相爷老泪纵横:“孩子,你来晚了,十年前,我的女儿为你遁入了空门,七年前,她香魂玉断,只留一把莲花扇,那扇子,在她香阁中。”
原来,刻骨铭心的不只是他吴子规一人呢,原来,为相思受苦的还有那春闺梦里人啊。
上得楼来,捧得了那莲花扇,那朵羞涩的美丽的莲花多似夏青荷的容颜,可惜她始终不曾开过就玉殒香消了。而背面的字多了一行,秀气小楷上有旧日泪痕,在“已然多健忘”后面,是夏青荷那秀美的字:“唯不忘相思。”
隐忍了十年的泪,终在这一刻,如山洪崩发。
四月清明,吴子规来到夏青荷的墓前,重新刻了一块新的墓碑,那上面写着:爱妻夏青荷之墓。
正是樱花开得最好的时节,吴子规回首那繁花似锦,轻轻说:妻啊,来世,我还是你的,让我在樱花开时遇到你,然后慢慢过一生,到老,请你,请你一定要等我。
飘向天堂的琴声
◎文/佚名
人最容易漠视的,往往是最值得珍视的……
去年暑假,我应邀去一所老年大学代授琴课。一个星期后,一位瘦削、白皙、长着两道剑眉的70岁左右的长者要插班学二胡。那天,他斜挎着一架琴盒站在教室门口,看上去有几分疲惫,眼睛还有些微红,但他执意说想学琴,能跟上。我把他安排在临窗的一个空位上。那个空位曾是一位60多岁女学员的座位,一个月前她因为肝癌晚期去世了。她的头发雪白,还卷卷的,像电影演员秦怡。
她学了两年二胡,拉得已经很专业了。据说她喜欢二胡已经到了一天不拉心里不安,一晚不拉无法安枕的地步,老伴儿戏称她是“琴痴”。
说也奇怪,自从这位“插班生”来了以后,我常常能在他身上看到“琴痴”的影子,这位老先生拉得也很认真投入,从执琴到运弓、扶琴,不懂就问。除此之外,他还要我每周给他多加一小时的“小课”。“我交补课费。”他一再央求。在这儿学琴的老人大多很执著,有时像个孩子。就这样,每周两次四个小时的大课后,别的学员放学回家,他留下来继续学。半年后他已经能很熟练地拉《雪绒花》了,而且我发现每次他都要在我离开教室后很认真很投入地从头至尾拉一遍《雪绒花》。他拉得节奏流畅、音色优美,但不知为什么,节奏总是比平时处理得慢半拍,绵长而低沉,像是一个人在对另外一个人倾诉。
有一次,我从办公室出来想回家,教室里又响起《雪绒花》缓缓的琴声。我翘首从门上的玻璃往里看,发现老先生端坐,面朝外,忽高忽低忽远忽近的琴声从他的弦上汩汩地流出,飘向窗外,而窗外已是黄昏渐浓,几片云悄悄地隐去,似乎怕挡住琴声飘向更远的天际。忽然,琴声戛然止住了,我看见老先生抱住琴杆,双肩抖动,继而,我听到嘤嘤的啜泣。我推门进去,低声询问他时,他突然抱住我,一声长哭,他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对我说:“我太想老伴儿了!我天天练琴拉琴,就是想让她听见,让她高兴,让她知道我想她……”
后来我知道,他的老伴儿就是那位头发雪白有卷的“琴痴”。
生活中,在情爱和物欲的天平上,我们似乎更倾向于物欲的满足,并因此制造着各种各样的烦恼和争端,演绎着各种各样的悲情故事、离散故事。然而,当我们坎坷一路走来,读懂了情为何物时,往往是情已老人已逝,空留下一腔伤感满心伤痛!
人最容易漠视的,往往是最值得珍视的……
追忆似水年华
◎文/佚名
生死茫茫,尘世间没有你,这满腔的衷肠向谁倾诉?这只影的寂寥复有何欢?
我们初次相遇,难道真的是五十八年前吗?
年华似水,倏忽间我们已相携一世。望着你的眼睛,当年的邂逅历历如在昨日,就在汉诺威广场的那间小咖啡馆里。
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你正在为一位年轻的母亲和她的小宝宝开门,那一刻当看到你的盈盈笑靥,我就明白我愿与你执手携老,共度今生。
我仍然不时想起,那天自己那样的盯着你,一定很傻;就那样情不自禁怔怔地望着你,追随你摘下小帽,用手指松了松短短的黑发;追随你把帽子放在桌子上,双手捧起暖暖的茶杯;追随你微噘樱唇,轻轻吹走飘腾的热气。我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你,感觉自己在你的温柔举止间慢慢融化。
从那一刻起,一切似乎有鲜明的意义。咖啡馆里的来来往往和外面闹市的熙熙攘攘忽然都模糊了起来,我眼里能看到的,只有你。
光阴似箭,那一天却不断在我的记忆里重演,鲜活如初。多少次我再次坐下,不断追忆那天的点滴,不断回味那些飞纵的瞬间,重新体会一见钟情的美丽。岁月的流逝并没有带走我的爱恋感觉,这些体验会永远伴随我,安抚我的寥寥余生。即使是当我在战壕中控制不住地颤抖,我也不曾忘记你的容颜。我蜷缩在稀泥中,身边是枪林弹雨,弥漫硝烟,我把步枪紧紧地攥在胸前,一颗惊恐不安的心,还是想起了我们初识的那一天。身旁战火呼啸,恐惧让我想要大声呼叫,直到想起你,仿佛看见你在我身后盈盈浅笑,战场忽然沉寂下来,在这珍贵的瞬间,我觉得自己暂时远离了毁灭和死亡,飞向你的身旁。我拼命想留住这美好,直到睁开眼,周围却依然是血与火的生死战场。
九月休假回到你身边,我疲惫而脆弱,没能再告诉你战火纷飞时我对你的爱有多深。我们只能紧紧拥抱在一起,仿佛要把对方挤碎。也就在那天,面对我的求婚,你深深凝望我的眼睛,答应做我的新娘,而我早已欢喜地大喊大叫。
我现在正在看着我们的结婚照,总是放在梳妆台上的那张,就在你的首饰盒旁。那时候,我们多么年轻,多么纯真。我记得我们站在教堂的台阶上,开心得像一对甜蜜的鸳鸯,你还说我穿着制服多么英武俊朗。照片已经旧得泛黄了,但我看到的,却只有当年青春的明媚姿彩。我仍然记得你母亲为你做的那件新娘礼服,那些精致的花边和漂亮的珠饰。让我再想一想,我还能闻到那婚礼花束的甜香,你那么骄傲地捧着花,让每一个人分享你的幸福时光。
一年后,你轻轻地把我的手放到你的腹前,对着我的耳朵悄悄透露这个让我欣喜若狂的好消息:我们就快有宝宝啦。
我知道我们的孩子都深深地爱你,他们现在就在门外等候。
你还记得乔纳森出生的时候我那手足无措的慌张样子吗?当我笨拙地把他抱在怀里,我还记得你笑话我的样子,我看着他,我们都情不自禁地迸出了开心的泪花。
今天早晨萨拉和汤姆带着小缇西也赶到了。你还记得吗?第一次看到这个可爱的小孙女,我俩高兴地紧紧拥抱。真让人难以相信,她下个月就八岁了。亲爱的,我不得不忍住眼泪告诉你,小家伙今天穿着漂亮的裙子,闪亮的红色小鞋,让我立刻想起当年相遇时的你,连她的短发也像极了年轻的你。当我在门口看到她的时候,她的笑容暖人心脾,这竟然也和你一模一样。
我明白,亲爱的,你累了,我应该让你离开。可是爱人即逝,孤侣何伤!
这些年我们相濡以沫,白首到老,我总是逗你说你的容颜依然如昔。可这是真的,亲爱的,我真的见不到你眼里的皱纹和白发。
现在我望着你,也还是只能看到你娇嫩温柔的红唇和秋水流盼的眼眸,仿佛我们第一次在那条小溪边野餐,在那棵巨大的老橡树旁追逐嬉戏。那时候我们刚刚在一起,总是盼望那样的日子生生世世,你还记得吗?那些日子是多么激情荡漾,让人不忍回首……
亲爱的,我应该走了。孩子们都等在外面,他们要和你道别。
我擦去了眼角的泪,跪在你的身边,轻轻靠近你,握住你的双手,最后一次吻你。
亲爱的,安心地睡吧。
这分离扯碎了我的心,别担心,我很快就会来陪伴你。生死茫茫,尘世间没有你,这满腔的衷肠向谁倾诉?这只影的寂寥复有何欢?
很快,我们就能在汉诺威广场的那间小咖啡馆里再相逢。
再会了,我的爱妻。
最后的牵手
◎文/李华伟
她相信自己不会孤单,明天,依然会是两个生命、两个灵魂面对这同一个世界。
这一次,是他的手握在她的手里。
这是一双被岁月的牙齿啃得干瘦的手:灰黄的皮肤,像是陈年的黄纸,上边满是水渍一般的斑点;不安分的筋,暴露着,略略使皮与指骨间,有了一点点空隙。那些曾经使这手显得健壮和有力的肌肉消失了。这是长年疾病的折磨所雕凿出来的作品。
可是,她仍然紧紧地握着这手。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坐在他躺着的床边,看着他瘦削失形的脸,听氧气从炮筒一样的钢瓶里出来,咕咕嘟嘟穿过水的过滤,从细细的、蓝色的管子里,经过鼻腔慢慢流进那两片已被癌细胞吞噬殆尽的肺叶里,样子有些木然。很久都是相对无言。突然,她感到那手在自己手心里动了一下,便放松了它。那手立即像渴望自由的鸟,轻轻地转动一下,反握住她的手。
“要喝水吗?”她贴近他的脸低声地问。
他不回答。只是无力地拉着她的手。
她知道,他实在是没有力量了,从那手上她已感到生命准备从这个肉体上撤离的速度。不过依着对五十多年来夫妻生活的理解,她随着那手的意愿,追寻着那手细微的指向,轻轻地向他身边移动着。到了胸前,她感觉到他的手指还在动。又移到颈边,那手指似乎还在命令:前进!不要停下来!
一切都明白了,她全力握紧那干枯的手,连同自己的手,一齐放在他的唇上。那干枯的手指不动了,只有嘴唇在轻轻嚅动。有一滴浑浊的泪从他灰黄多皱的脸颊上滚落下来。许多记忆一下子涌上她的心头。
从这两双手第一次牵在一起的时候,他就这样大胆而放肆地,把她纤细的手拉到自己的唇边。
那时,他的手健壮、红润而有力量。她想挣脱他的手,但像关在笼子里的鸟,冲不破那手指的门,直到她心甘情愿地让自己的手停留在他的唇边。
习惯是从第一次养成的。这两双手相牵着,走过一年又一年,直到他们的子女一个个长大,飞离他们身边。贫困的时候,他们坐在床边,他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苦难的时候,他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手指好像是一些有灵性、会说话的独立生命,只要握在一起加上轻轻一吻,就如同魔术师神奇地吹了一口气,什么就都有了。信心、勇气、财富,一切都有了。
他们有时奇怪地问对方,什么叫爱情,难道就是这两双手相牵,加上轻轻的一吻?或许这只是他们自己独特的方式。短暂的离别也罢,突然的重逢也罢,甚至化解任何一个家庭都绝不可少的为生活而起的争执,都是这一个程式化了的动作。
可是,他们彼此听得懂这手的语言:关切、思念、幽怨、歉意、鼓励、安慰……
现在,生命就要首先从他的一双手走到尽头了。
曾经有过的青春、爱情,曾经有过的共同的幸福记忆,都将从这一双手首先远去了。
她的手在他的唇上只停留了短暂一瞬,便感到那只干枯的手不再动了,失去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