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冬至收到N中旧友来信,提到顾天,说旷课太多,已经休学许久。
错愕。久久无语。
当迫不及待地按下那串从未拨过的电话号码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有些事不需要记得或者忘记。冬天的清晨我站在街边的电话亭,听到那个久违的声音,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白色的气体急急地呼出来,再散去。顾天,没事,只是很久没有联系。顾天,我们可不可以见见?那头沉默着犹豫。嗯,好,过两天,我晚上在校门口等你放学吧。
冬雨绵绵,放学的人潮散去,第一次穿着红色的大衣顾盼张望,直至夜深灯火疏落,呵气成冰。赴约的人始终没有出现,仍是对自己微笑,过两天,兴许是自己记错了日子。
仍是等,在次日夜晚。想起那双明亮的眼,想起那人曾笑着说,相信我。
六个夜晚的等待,最终高烧不退。
整整四年的牵挂,原来只是等待成熟的过程,非得看到疼痛才能心死,至此善罢甘休。
夏天迅速到来,所有的花朵都绚丽绽放。生命中似乎没有比高考更加重要的事情。
8月,我看着自己的名字写在红纸的喜报上,排在一列名字的上面张贴在学校门口——北京的R大在这里录取的唯一一个幸运儿。橙色的路灯还是那么孤单地亮着。慢慢慢慢地蹲下来,用手紧紧地抱住自己。这个夏天非常炎热,汗水混着眼泪一起落下来。
梦想都可以这样地变成了现实,顾天,我终于可以这样笑着流泪。顾天,你知不知道,我依然对你充满感激。
北行。生活铺开了另外一程丰盛的青春。
繁华的城市,古老的校园,目不暇接的新鲜都是在曾经无数次想象之外的生动可爱。很多人知道林晓的名字,看到她忙碌于各个社团各种比赛,看到她的照片频频出现在光荣榜上,笑容温暖甜美。在这个没有记忆的地方,没有入知道我曾经是如何沉默胆怯的孩子。
不久以后,一个叫思遥的男生会在楼下等我,会用单车载我很远去旧街市吃地道的杭州小笼包,在冬天焐热我僵硬的手指,会与我牵手徜徉湖畔,或者一同挑灯夜读,讨论课题,偶尔不约而同地抬头,相视而笑。
平静悠远的生活温暖踏实,坐在单车后面的时候,习惯用手环住他的腰,轻轻地,把脸贴近他的脊背。一些曾经以为不可磨灭的记忆很久很久没有再被想起。
大学毕业之后,和思遥留在这个城市,朝九晚五的生活。某一日,班级同学录上无意看到顾天加入,颇为惊异,已是七年后。
在MSN上互道安好。林晓,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听说你后来去了R大,一直没有机会祝贺你。传过来的照片在眼前徐徐展开。三亚的海边,俊朗挺拔的青年男子,眉目沉稳大气,多年商场的摸爬滚打,全然已经是我所陌生的样子。身边的女孩儿,娇小可人。林晓,婚期是冬至,会在家举行。你那时候如果回家,一定来。
阳光从写字间的玻璃透过来,空气中似乎有很淡很淡的樱花味道。眼睛忽然开始无法压抑地潮湿,模糊中我看见在南方夏天的夜晚,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清瘦男孩儿,仰头看着墙上的大红色喜报,看着他期待的名字,然后静静地离开。那么多的花瓣,纷纷的雨一样的,落下来。
电脑屏幕上一片深深的蓝色,在我随手点开的顾天资料的某个链接的网站上,写着这样的一句话:
直到第七天,你终于不再继续等待。第七天,我在那棵掩藏我的树上刻下你的名字,独自告别,挚爱的女孩儿和我灰暗的青春。
眼泪就这样汹涌地流下来。我在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林晓,你终于知道,那个人从来未曾失约,那些曾经不能启口的秘密。可是七年,这是不是就是你要的答案?终于,随着真相到来的瞬间,一些东西彻底灰飞烟灭。
这年冬至的时候,我和思遥飞去度假,我们坐在巴黎街头的广场上晒着温暖的阳光,周围有人散步、聊天或者愉快地唱歌。我们牵着手,偶尔小声交谈,常常微笑。
16岁和24岁,一个女子在最美最好的时候,有过怎样的甜蜜和哀伤的盼望,那些无疾而终的约定,亦在时间里面变成无数花瓣无可挽留地坠跌下来。
这日,在南方的某城,亦有温暖的冬天阳光,一场幸福的婚礼。顾天,你该不会责怪,一个失约的故人。
黄昏,我们起身,广场上的鸽子纷纷飞上天空。思遥握住我的手放进他的大衣口袋,说,晓晓,冷了吧,我们回去好吗?我点点头,在他的衣袋里面轻轻转动无名指上那枚细细的戒指,静静地,温暖地,微笑起来。
那年,春暖花开
文/风为裳
只是紧紧地捏着春晓的手,在心里低低地叫了她一声“暖暖”。
偶遇赤脚大仙
春晓的父母都是大学里的老师。高中毕业时,春晓本想考南方的学校,可是临了,还是就近上了这所工学院。
报名那天,她在校园里闲逛,有个灰头土脸的男生上来问:“同学,请问法律系在哪儿报名?”是浓重的南方口音。春晓半天没说出话来:这人居然没穿鞋子。校园的路是水泥的,8月末的阳光洒上去,也是滚热的。春晓抿了抿嘴,指了指前面的一幢楼。男生转身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春晓,好像猛然想起什么,从身后背包里掏出一双黑色土布鞋穿上。
“这人,真是个赤脚大仙!”春晓很想试试光脚踩在地上的感觉,于是偷偷脱掉鞋,踩了一下,烫且不说,单是硌了一下都觉得不舒服,这还隔了丝袜呢!
午饭时,把这事当新闻说给父母听。父亲说:“现在许多贫困生的境况,是你想象不出来的。”“那也不能不穿鞋呀!”在春晓看来,不穿鞋简直太难以想象了。
第二天,春晓走进教室,居然一眼就看见了“赤脚大仙”。
他叫韩江秋。听人说他只带了50块钱来学校。他的家在遥远的深山里,据说得走六七个小时山路,才能到有车的地方。
春晓偷偷打量着眼前这个黑黑壮壮的大男生,感觉他仿佛来自天外。韩江秋倒是一点也不畏畏缩缩,很主动地帮同学搬行李,收拾教室,干起活来很麻利。他认出了春晓,憨憨地冲她笑,露出一口白牙。
他,一直穿着那双黑土布鞋。鞋边上的白布牙子,还是干干净净的。
烤饼与很硬很硬的茧子
春晓是班里的生活委员,杂七杂八的账目都要她管。一天,去男生寝室找班长,正好听见一个男生下楼时说:“韩江秋这学可怎么上啊?刚开学就断顿了……”寝室里的灯昏黄如豆,春晓略略想了想,跑到韩江秋的寝室门口敲了门。
韩江秋与春晓走在校园甬路上,一个劲儿问有什么事。春晓指了指路角卖茶蛋和烤饼的地方说:“我晚上没吃饭,想让你陪我吃点东西!”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
春晓买了茶蛋与烤饼,拉着韩江秋到操场的跑道边上。韩江秋有些拘束,吃得很慢。
“韩江秋,我知道你有困难,但是从今天起,你要学会接受别人的帮助,懂吗?接受,你才有可能更多地回报给别人。我不希望看到你活在自卑的世界里!我希望可以帮助你!”说完,春晓握住了江秋的手。手很大,很暖,也有很硬很硬的茧子。春晓的心里也硬硬地疼了一下。
“无论怎么难,我都会把学上完的。”江秋抬头看了看深邃的天空,“我们那里,出门就看得见山。我不知道外面世界这么大。还有,我报考这里,也是听说这儿冬天会下很大很大的雪,我还没见过雪呢!”江秋喃喃地说道,仿佛沉浸在对雪的遐想之中。
“从前外婆家住的地方就有山,不过都是小山。知道吗,我最喜欢吃西红柿,还喜欢闻西红柿叶子的味道,那味道有些涩涩的苦味,小时候去外婆家,就喜欢蹲在园子里边摘边吃。”春晓对江秋说。
9月的夜晚,风习习地吹着,天上的星星温润透明。春晓心无尘渣。江秋抬头望了望天,轻轻地吹起了口哨。
辛暖暖的汇款单
系里有个助学基金,很多好心人捐款资助贫困大学生。有一个署名“辛暖暖”的人也常给韩江秋汇款,这个好听的名字常让其他男生议论纷纷,个个都说弄不好就是个暗恋他的美女。
江秋很爱打篮球,没事时,春晓就站在场边上看他生龙活虎地打球。只是他时间太少了,学校照顾他,让他在图书馆帮忙。春晓有事没事就爱往图书馆跑。
慢慢地与江秋熟悉了,春晓也会帮他摆摆弄乱的书。江秋自尊心很强,轻易不接受别人的帮助。同学拉帮结伙去吃饭,江秋很多时候都找借口躲了。
他一直穿着那双土布鞋。冬天快来时,学校给每个贫困生发了一件羽绒服,一双棉鞋。
江秋来领这些衣服时,春晓说:“冬天多穿点,这比不得你们那里,冬天冷得贼死!”说完春晓先乐了。江秋的普通话好了很多,“如果贼都死了,那倒真不错!天下无贼了嘛!”
江秋穿着学校发的羽绒服,里面是件薄薄的毛衣。春晓回家找了父亲的旧毛衣,拆了,和妈妈学着织毛衣。妈妈很奇怪,要织就买点新线,织旧的干吗?
春晓不语,妈妈也就不再追问。江秋个子高,毛衣要织得很大。好在春晓是个手很巧的女孩子。把那件厚厚的大毛衣送给江秋时,春晓悄悄拉住江秋:“来,试试。”
江秋转过身,拉住春晓的手,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春晓的目光明媚温柔。
爱情就这样降临了。
春晓也会傻傻地问:“江秋,那个辛暖暖如果是个女孩子,你会不会喜欢她呢?”
江秋就揉了揉春晓的发,说:“傻丫头,我还不知道她是圆是方呢。”
春晓笑着:“或者她只是希望你可以不那么辛苦。江秋,我嫉妒那个辛暖暖了。”江秋轻轻把春晓拥进怀里,心里被爱与善良温暖着。
土里土气地爱你
春晓快过生日了。她不知道该不该和江秋说。说了,怕他难堪。虽然辛暖暖每个月给他寄一百块钱,他也在图书馆做事,可是他的生活还是很拮据。不说,心里总有些挺那个的,在相信爱情的年纪,为所爱之人,俯下身去,卑微而热烈,春晓愿意这样。但她也想让江秋千娇万宠她,像那些男士那样懂得浪漫,会说甜言蜜语。
辛暖暖的汇款如期而至,这次邮了二百元。
春晓有意无意提了,江秋却一点反应没有。春晓有些失望,淡淡的。她对他的爱从来就没把握。他从没直接说过喜欢她,爱她。寝室里路灵过生日时,她男朋友送了一大束玫瑰,请全宿舍的人去吃了一顿。春晓知道江秋没这个能力,可是那种被宠爱受重视的感觉多好啊!
生日那天,江秋如常。春晓心里灰灰的,说晚上要回家。江秋说,那我等你回来。春晓嗯了声,不再理他。
春晓在家磨蹭到很晚,远远地就看见江秋站在校门口,手里捧着一个花盆。春晓奇怪:“干什么?”
“我在这里面种了西红柿,你说过你喜欢吃西红柿,也喜欢闻西红柿叶子的味道……你生日我送不起贵重的礼物,我只想用这个方式,土里土气地爱你……”
春晓抱住江秋,又哭又跳,“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坏东西,还敢骗我……”半晌,春晓抬起头,泪光盈盈:“只要你这样土里土气爱我就好!我喜欢……”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如一片羽毛掠过另一片羽毛。
姐妹们听春晓说这盆西红柿是江秋送的生日礼物,都大惊小怪地叫:“真没想到,那个呆瓜这么浪漫啊!”
那盆西红柿,春晓宝贝一样种着。到夏天,开了花,结了几个红红的小柿子,春晓舍不得吃,直到它们烂掉了。倒是那叶子,春晓每天闻,她说那是种亲切的味道。
春晓暖暖,春暖花开
辛暖暖的秘密在一个冬天终于被揭开。
那个冬天非常冷,江秋去了春晓家里。他很局促地坐在宽大的客厅里,陪春晓的父亲说话。春晓的父亲是个和气的老头,江秋觉得他有些像弥勒佛。
他说:我们家暖暖……话未说完,春晓蝴蝶一样飞了过来,接口道:我们家暖暖的是不是?我老妈最怕冷了。然后狠狠地瞪了老爸一眼。
春晓父亲看了春晓一眼,赶紧呵呵地笑了起来。
江秋装着一无所知,心里却开始融化,眼角也开始浅浅地湿了起来。
这个傻丫头,她以为他一直都不知道吗?每个月最后的那个星期四中午,她都会独自找借口到学校外面去一趟。有一次,他偷偷地跟了去,看到她是在邮局寄钱。她不小心把存根丢到了地上。江秋拣起来,上面娟秀的小字写着:韩江秋收。江秋手里攥着那张小小的纸片,心里翻江倒海:这个傻丫头是想给他有尊严的爱呀。
原来,春晓的小名叫暖暖。这一个春,一个暖,让江秋的心里像春暖花开般温暖。但是,他却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捏着春晓的手,在心里低低地叫了她一声“暖暖”。
江秋知道,从今以后,他们的整个生活都将是春暖花开。
一对不知时日长久的少年
文/安妮宝贝
生活的起伏变化错落,仿佛影影绰绰的风景在身边闪动。
他,纪善生,学校里出类拔萃的男生,有严格的家教和被老师信赖的严肃品格。
她,苏内河,言行古怪,脾气桀骜,从不讨好任何人。
他和她,在13岁那年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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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岁。他说。她插班到我所在的学校读初中。春日阳光淡薄的午后,出现在班级里的陌生女孩儿,老师让她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她转过身,努力伸长了手臂,来回选择,最后在黑板左上角一个偏僻位置里,写下笨拙幼稚的三个字:苏内河。一笔一画,认真执著。手腕上戴着一只粗重的圆环形银镯子,在她的手臂上起落。再转过身来,她穿白衬衣、蓝色布裙,光脚穿着一双球鞋。粗粗的麻花长辫子拖在胸前。眼睛湛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