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他最近的谈判专家尼尔森迅速跑了过去,把小乔治高高抱起来。面对着蜂拥进来的人群和无所不在的媒体,尼尔森突然高声喊了一句:“演习结束!”
所有人都愣在那里,盯着他,一时都不明白尼尔森话里面的意思。“是的,演习结束了,这仅仅只是一场演习。”他认真对着人们和媒体大声地说。
“真的是演习吗?”噩梦初醒的小乔治半信半疑地盯着尼尔森问。
“当然,就因为事先没有预兆,所以你才能表现得如此逼真,现在,我宣布,演习圆满结束。”尼尔森小心地安慰着他。
小乔治的妈妈露西已经挤上前来,喜极而泣地紧紧抱着儿子。
“妈妈,这只是一次演习吗?”小乔治瞪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望着露西。
尼尔森趁他不注意,对着露西挤了一下眼。露西哽咽着说:“是的,乔治,这是一次劫持人质的警事演习。”
几个领会了尼尔森意思的警察也上前赞扬了小乔治,说他表现得非常好,应该获得警局颁发的勇敢奖章。这时,所有的人似乎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全都表扬小乔治刚才的表现实在是太好了。
“真的吗?可我还是吓哭了。”小家伙苍白的脸终于显出了红润的颜色,鼻翼两侧的几粒小雀斑因为兴奋和害羞而显得格外清晰。
第二天,切尼格乐斯当地的媒体集体失声,对银行案只字未提。
不久,露西带着小乔治离开了小镇,去了旧金山。走之前,小乔治还在惦记着那枚警局一直没有颁发的奖章。
多年以后,有人找到了已经年迈退休的尼尔森,提起这件陈年旧事,问他当时怎么会想起说那样一句话。他说:“枪响的时候,我在想,这孩子完了,他有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恐怖事件所留下的心理阴影。但当我走近他的一瞬间,上帝给了我一个神启,让我说出了‘演习结束’这句话。我很感谢在场的所有人,他们和我一起导演了一个天衣无缝的骗局,让那个孩子相信这只是一场事先没有通知的警事演习。让人感到神奇的是,小家伙居然相信了。”
是的,镇上所有的人,“合谋欺骗”了可爱的小乔治。灾难没有给他留下不良烙印,他能健康成长,比什么都重要。
蝴蝶也曾落眼泪
文/朱成玉
秋风中的落叶,是疲倦了的蝴蝶,指引着游子回家的路。
夕阳老去,西风渐紧。
叶落了,秋就乘着落叶来了。秋来了,人就随着秋瘦了。随着秋愁了。但金黄的落叶没有哀愁,它懂得如何在秋风中安慰自己,它知道,自己的沉睡是为了新的醒来。
落叶有落叶的好处,可以不再陷入爱情的纠葛了,落叶有落叶的美,它是疲倦了的蝴蝶。
我甚至感觉到落下来的叶子们轻轻的叫喊。那一刻,我的心微微一颤,仿佛众多纷纷下落的叶子中的一枚。
我看到了故乡,看到了老家门前那棵生生不息的老树,看到了炊烟因为游子的归来而晃动。对于远走他乡的脚,对于飞上天空的翅膀,炊烟是永不能扯断的绳子。就像路口的大树,它的枝干指着许多的路,而起点只有一个,终点也只有一个,每个离开村庄的人,都带走了一片绿叶,却留下一条根。
我看到了故乡的山崖,看到石头在山崖上,和花朵一起争着绽放,看到羊在山崖上,和云一起争着飘荡。
我看到了我的屋檐,冬天时结满冰凌,夏天时絮满鸟鸣,一串红辣椒常常会被看做是穷日子里的火种。守着屋檐上下翻飞的麻雀,总是那么和谐地与庄户人家好好地过着日子。时时刻刻缠绕着那颗在路上的心,就是这个屋檐。
我看到了母亲,为了不让我们在冬天里挨冻,她拾起一截截枯树的枝丫,犹如把那些破碎的日子一一点缀。然后,把温暖交到我们手上。母亲的柴垛越码越高,母亲却越来越矮。
我看到母亲那双干瘪的乳房,像两只残缺不整的讨饭碗,却为我们讨来一生的盛宴。
母亲在灶坑底下点燃的红色的昏暗的火焰,成了那些夜里我们唯一可以依靠的小小肩膀,唯一可以握住的暖暖的手。
叶落归根,是我老了吗?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去争取财富,却很少有时间享受,我们有越来越大的房子,但却越来越少地住在家里,到月球去然后回来,却发现到楼下邻居家都很困难:征服了外面的世界,对自己的内心世界却一无所知。
远行的人,是什么声音使你隐姓埋名,什么风将你吹往他乡;秋天就是这样,把叶子纷纷抖落,把人的思念纷纷挂上枝头。
是该回去了,去看看那棵生下我,让我因成长而绿又让我因成熟而黄的大树。还有在落叶里沉睡着的母亲。
母亲,我匆匆的脚步就是您密密缝合的针脚。母亲,背着破烂行李的我要归来,找到了天堂的我也要归来。
一层层落叶铺在回家的路上,我要踩着温暖的地毯去看望母亲,母亲也像这落叶,从灿烂的枝头缓缓地落下来。只是,她没有再醒来。
这个世界,能留住人的不是房屋,能带走人的不是道路。岁月无法伸出一只手,替你抓住过往的云。如果一切还能重新拾捡回来,母亲,我要去拾取你的笑容、脚步,用你的爱做灯油,用你的善良做捻儿,我要点燃它,放到我的心里。一辈子不忘回家的路。
天冷了,树的叶子落下来,树离我很近。我似乎听见了它们在缓缓凝固。
天冷了,它们一排一排站着,心中坚守着的秘密一阵阵地疼痛起来,但叶子落下来,掩盖了一切。
母亲去了,心灵没有了依靠,一下子就有了那种到处漏风的感觉,可是大风一直在刮,把故乡周围的尘土刮了个干净。我小小的故乡正在被秋天所包裹。
母亲的坟上有一棵树,那是我写给母亲的诗。每到秋天,叶子就纷纷落下,把母亲的坟头遮盖得严严实实,那些在风中微微呻吟着的落叶,远远望去,像一群疲倦了的蝴蝶,静静地收拢着它们一生的美丽瞬间:一朵红晕,一个誓言,或者是简单的一声叹息。
牡丹的拒绝
文/张抗抗
你的光芒照亮了我的心,让我读懂了你忧伤的美。
它被世人所期待、所仰慕、所赞誉,是由于它的美。
它美得秀韵多姿,美得雍容华贵,美得绚丽娇艳,美得惊世骇俗。它的美是早已被世人所确定、所公认了的。它的美不惧怕争议和挑战。
有多少人没有欣赏过牡丹呢?
却偏偏要坐上汽车火车飞机轮船,千里万里爬山涉水,天南海北不约而同,揣着焦渴与翘盼的心,涛涛黄河般地涌进洛阳城。
欧阳修曾有诗云:洛阳地脉花最重,牡丹尤为天下奇。
传说中的牡丹,是被武则天一怒之下逐出京城,贬去洛阳的。却不料洛阳的水土最适合牡丹的生长。于是洛阳人种牡丹蔚然成风,渐盛于唐,极盛于宋。每年阳历四月中旬春色融融的日子,街巷园林千株万株牡丹竞放,花团锦簇香云缭绕——好一座五彩缤纷的牡丹城。
所以看牡丹是一定要到洛阳去看的。没有看过洛阳的牡丹就不算看过牡丹。况且洛阳牡丹还有那么点来历,它因被贬而增值而名声大噪,是否因此勾起人的好奇也未可知。
这一年已是洛阳的第九届牡丹花会。这一年的春却来得迟迟。
连日浓云阴雨,四月的洛阳城冷风嗖嗖。
街上挤满了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赶来的看花人。看花人踩着年年应准的花期。明明是梧桐发叶,柳枝滴翠,桃花梨花姹紫嫣红,海棠更已落英缤纷——可洛阳人说春尚不曾到来;看花人说,牡丹城好安静。
一个又冷又静的洛阳,让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你悄悄闭上眼睛不忍寻觅。你深呼吸掩藏好了最后的侥幸,姗姗步入王城公园。你相信牡丹生性喜欢热闹,你知道牡丹不像幽兰习惯寂寞,你甚至怀着自私的企图,愿牡丹接受这提前的参拜和瞻仰。
然而,枝繁叶茂的满园绿色,却仅有零零落落的几处浅红、几点粉白。一丛丛半人高的牡丹植株之上,昂然挺起千头万头硕大饱满的牡丹花苞,个个形同仙桃,却是朱唇紧闭,洁齿轻咬,薄薄的花瓣层层相裹,透出一副傲慢的冷色,绝无开花的意思。偌大的一个牡丹王国,竟然是一片黯淡萧瑟的灰绿……
一丝苍白的阳光伸出手竭力抚弄着它,它却木然呆立,无动于衷。
惊愕伴随着失望和疑虑——你不知道牡丹为什么要拒绝,拒绝本该属于它的荣誉和赞颂?
于是看花人说这个洛阳牡丹真是徒有虚名;于是洛阳人摇头说其实洛阳牡丹从未如今年这样失约,这个春实在太冷,寒流接着寒流怎么能怪牡丹?当年武则天皇帝令百花连夜速发以待她明朝游玩上苑,百花慑于皇威纷纷开放,唯独牡丹不从,宁可发配洛阳。如今怎么就能让牡丹轻易改了性子?
于是你面对绿色的牡丹园,只能竭尽你想象的空间。想象它在阳光与温暖中火热的激情;想象它在春晖里的辉煌与灿烂——牡丹开花时犹如解冻的大江,一夜间千朵万朵纵情怒放,排山倒海惊天动地。那般恣意那般宏伟,那般壮丽那般浩荡。它积蓄了整整一年的精气,都在这短短几天中轰轰烈烈地进发出来。它不开则已,一开则倾其所有挥洒净尽,终要开得一个倾国倾城,国色天香。
你也许在梦中曾亲吻过那些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花瓣,而此刻你须在想象中创造姚黄魏紫豆绿墨撒金白雪塔铜雀春锦帐芙蓉烟绒紫首案红火炼金丹……想象花开时节洛阳城上空被牡丹映照的五彩祥云;想象微风夜露中颤动的牡丹花香;想象被花气濡染的树和房屋;想象洛阳城延续了一千多年的“花开花落二十日,满城人人皆若狂”之盛况。想象给予你失望的纪念,给予你来年的安慰与希望。牡丹为自己营造了神秘与完美——恰恰在没有牡丹的日子里,你探访了窥视了牡丹的个性。
其实你在很久以前并不喜欢牡丹。因为它总被人作为富贵膜拜。后来你目睹了一次牡丹的落花,你相信所有的人都会为之感动:一阵清风徐来,娇艳鲜嫩的盛期牡丹忽然整朵整朵地坠落,铺散一地绚丽的花瓣。那花瓣落地时依然鲜艳夺目,如同一只被奉上祭坛的大鸟脱落的羽毛,低吟着壮烈的悲歌离去。牡丹没有花谢花败之时,要么烁于枝头,要么归于泥土,它跨越萎顿和衰老,由青春而死亡,由美丽而消遁。它虽美却不吝惜生命,即使告别也要留给人最后一次惊心动魄的体味。
所以在这阴冷的四月里,奇迹不会发生。任凭游人扫兴和诅咒,牡丹依然安之若素。它不苟且不俯就不妥协不媚俗,它遵循自己的花期自己的规律,它有权利为自己选择每年一度的盛大节日。它为什么不拒绝寒冷?!
天南海北的看花人,依然络绎不绝地涌入洛阳城。人们不会因牡丹的拒绝而拒绝它的美。如果它再被贬谪十次,也许它就会繁衍出十个洛阳牡丹城。
于是你在无言的遗憾中感悟到,富贵与高贵只是一字之差。同人一样,花儿也是有灵性、有品位之高低的。品位这东西为气为魂为筋骨为神韵只可意会。你叹服牡丹卓尔不群之姿,方知“品位”是多么容易被世人忽略或漠视的美。
黄昏
文/茅盾
风带着永远不会死的太阳的宣言到全世界。
海是深绿色的,说不上光滑:排了队的小浪开正步走,数不清有多少,喊着口令“一,二——一”似的,朝喇叭口的海塘来了。挤到沙滩边,啵澌!——队伍解散,随着忿怒的白沫。然而后一排又赶着扑上来了。
三只五只的白鸥轻轻地掠过,翅膀扑着波浪——一点一点躁怒起来的波浪。
风在掌号。冲锋号!小波浪跳跃着,每一个像个大眼睛,闪着金光。满海全是金眼睛,全在跳跃。海塘下空隆空隆地腾起了喊杀。
而这些海的跳跃着的金眼睛重重叠叠一排接一排,一排怒似一排,一排比一排浓溢着血色的赤,连到天边,成为绀金色的一抹。这上头,半轮火红的夕阳!
半边天烧红了,沉甸甸地压在夕阳的光头上。
愤怒地挣扎的夕阳似乎在说:
——哦,哦!我已经尽了今天的历史的使命。我已经走完了今天的路程了!现在,现在,是我的休息时间到了,是我的死期到了!哦,哦!却也是我的新生期快开始了!明天,从海的那一头,我将威武地升起来,给你们光明,给你们温暖,给你们快乐!
呼——呼——
风带着永远不会死的太阳的宣言来到全世界。高的喜马拉雅山的最高峰,汪洋的太平洋,阴郁的古老的小村落,银的白光冻凝了的都市,——一切,一切,夕阳都喷上了一口血焰!
两点三点白鸥划破了渐变为赭色的天空。
风带着夕阳的宣言走了。
像忽然融化了似的,海的无数跳跃着的金眼睛摊平为暗绿的大面孔。
远处有悲壮的笳声。
夜的黑幕沉重地将落未落。
不知到什么地方去过一次的风,忽然又回来了;这回是打着鼓似的:勃仑仑,勃仑仑!不,不单是风,有雷!风挟着雷声!
海又动荡,波浪跳起来,轰!轰!
在夜的海上,大风雨来了!
鱼,飘在空中
文/江飞
母亲又重操旧业了,仿佛是一条漏网之鱼,在城市的大江大海中艰难游渡之后,最终又回归到乡村的小河小溪里。
很长时间了,我的脑海里总浮现出这么一句生动莫名的话,仿佛一条顽固而狡黠的鱼,时不时地钻出水面,似是引诱,又像是提醒,告诉我这样的一个真相:曾经或者将来,鱼,飘在空中。
飘在空中的鱼,是从母亲的竹篮里逃脱的那一条吗?从水里直接飞升到空中,再在空中完成难度高超的自由转体,像一只灵巧异常的风筝。我曾见过无数的风筝,挂在十月的高压线上,它们在春天里逃跑未遂。我也曾见过无数的鱼,它们都能侥幸地从鱼网和我们的口中逃脱吗?更多的恐怕是成为鱼缸里供我们欣赏的活物,或是填了我们胃的狭小的一角了吧。我曾经满怀深情地描写过死去的它们:鱼死在水里,肚皮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