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猫猫把留言本合起来,一把抱住了徐豆豆。就在那一刻,她感觉到了脖子里有热热的东西,也许,这是她等了很久的深海鱼的眼泪。
不过她并没有去看,而是将徐豆豆抱得更紧了一些。
破碎的美丽
文/乔叶
一朵花的美丽,就在于她的绽放。而绽放其实正是花心的破碎啊。
有时候我甚至相信:只有破碎的东西才是美丽的。
我喜欢断树残根,枯枝萎叶,也喜欢古寺锈钟,破门颓墙,喜欢庭院深深一蓬秋草,石阶倾斜玉栏折裂,喜欢云冷星陨月缺根竭茎衰柳败花残,喜欢一个沉默的老人穿着退色的衣裳走街串巷捡拾破烂,喜欢一个小女孩儿瘦弱的双肩背着花布块拼成的旧书包去上学。我甚至喜欢一个缺了口的啤酒瓶或一只被踩扁的易拉罐在地上默默地滚动,然后静止。每当看到这些零星琐碎的人情事物时,我总是很专注地凝视着它们,直到把它们望到很远很远的境界中去。
我不知道它们曾经怎样美丽过,所以我无法想象它们的美丽。也因此,我深深沉醉于这种不可想象不可求源的美丽之中,挖掘着它们绚丽的往昔,然后,蓦然回首,将这两种生命形态拉至眼前,黯然泪下。这不可解释的一切蕴涵着多少难以诉说的风花雪月悲欢离合,蕴涵着多少沧桑世事中永恒的感伤和无垠的苍凉啊!
我喜欢看人痛哭失声,喜欢听人狂声怒吼,喜欢人酒后失态吐出一些埋在心底发酵的往事,喜欢看一个单相思的人于心爱者的新婚之夜在雨中持伞默立。我喜欢素日沉静安然的人喋喋不休地诉说苦难,一向喜悦满足的人忽然会沮丧和失落,苍老的人忆起发黄的青春,孤傲的人忏悔错过的爱情。我喜欢明星失宠后凄然一笑,英雄暮年时忍痛回首,官场失意者独品清茶,红颜失去的佳丽对镜哀思。我喜欢人们在最薄弱最不设防的时候挖出自己最痛最疼的那一部分东西,然后颤抖,然后哭泣,然后让心灵流出血来。
每当这时候,哪怕我对眼前的人一无所知,我也一定会相信:这个人拥有一个曾经非常美好现在依然美好的灵魂,他经历的辛酸和苦难,以及那些难以触怀的心事和情绪,是他生命中最深的印记和最珍爱的储藏。只有等他破碎的时候,他才会放出这些幽居已久的鸽子,并且启窗露出自己最真实的容颜。
能够破碎的人,必定真正地活过。林黛玉的破碎,在于她有刻骨铭心的爱情;三毛的破碎,源于她历尽沧桑后一刹那的明彻和超脱;凡高的破碎,是太阳用黄金的刀子让他在光明中不断剧痛;贝多芬的破碎,则是灵性至极的黑白键撞击生命的悲壮乐章。如果说那些平凡者的破碎泄露的是人性最纯最美的光点,那么这些优秀灵魂的破碎则如银色的礼花开满了我们头顶的天空。我们从中汲取了多少人生的梦想和真谛啊!
我知道,没有多少人能像我一样享受这种别致的幸福和欢乐,没有多少人知道这种破碎的美丽是如何细细密密地铺满我们门前的田野和草场,如同今夜细细密密的月光。是谁说过:一朵花的美丽,就在于她的绽放。而绽放其实正是花心的破碎啊。
最是年少青涩时
——16岁香槟记忆
而她,是他的,来时陌上初薰,注释着他的少年时光,曾经多少青涩。
当他记起她,那些碎片记忆,便是一小朵一小朵的风花,拼成春天。
注意到她,只为了她的水红衬衣,当时极昂贵的“的确良”,盛夏汗湿成半透明,薄脆如糖纸,淡胭脂色,隐约现出衣内细细两条带子,而脊椎若隐若现,像一条游得笔直的鱼。
16岁的他,心里扑扑一跳,一瓶香槟欢喜地启封。
自此上课无法专心,下课直扑窗边,只为等她缓缓自走廊那端经过,阳光无端端泼她一身金橙。
每周六她都洗头,披着湿湿黑发来上晚自习,笼着夕阳的金晕。发香很熟悉,是母亲常用的海鸥洗发膏。深夜,一个人骑车经过夜深的小路,他仿佛还嗅得到,那豆绿的芬芳。
偶然间听见她与女伴说笑,“好讨厌呀,河边那条小路,一下雨,两边的草都倒下来了,你看我踩得一脚湿。”一拉裤脚,脚踝溅了狭长泥痕,原来她穿了薄荷蓝的细带凉鞋,足踝晶莹。
下一周,他换下的衣物成为母亲最大的谜团:再野到外头玩,也不至于满裤满鞋都是泥浆草根吧?家里的菜刀怎么也钝了?他只悄悄握紧双手,掌心是草叶边缘划出的血痕。
然而下一个雨天来临,他已经没有勇气去看那条小路,肺腑里净是一句话,“春风吹又生”。这是无用功呀,其实当时就知道。
只是这样了,他的喜欢,琐细,隐秘,沉默。她是他的黄金盟誓之地,最渴盼,也是最不可靠近。她甚至可能,从来没有注意过他。
那年运动会,以他为领队的男生全军覆没,班会上吵着嚷着,不知谁出了个损招,每一个参赛者,都让女生弹一下脑门。——但见女孩儿中,推推搡搡出来了她。
这么吵,他却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无数星辰自他眼前陨落。早有同学一把揪住他,“得抓住这小子,别让他溜了。”
他想溜吗?当然不。他却不知为什么,惊慌失措,在几双手间挣扎,如遭遇歹徒的弱女子,或者受惊吓的幼兽。
她停在他面前,绽颜一笑,扬起右手。呵,她扬起右手,食指中指一捏如佛家手印。来了,来了,即将触到他额头了,眼里带到她手指的细白……神迹突现,他不能承接。他心脏“得得”,一头大汗,只下意识地玩命躲闪。同学们抓得太紧,他情急脱口:“别,别……”时间凝在那一刻。是推金山,倒玉柱,世贸大厦瞬间崩摧,他被掩在废墟的下头,血肉横飞……
二十几年的辛苦岁月后,同学会上遇到她,她已发胖,身材、相貌、神情都非常妇女。
淡淡谈笑间,他不是不想问的:当年那件胭脂衬衣后来怎么样了?她是否原谅,那个莽撞尴尬的男生?
然而他的喜欢,其实与她无关。他所有的心意,不过是一把徒劳的镰,来过又去,而原上,青草自离离。记忆是在时间里渐酿的酒,属于他的,便只是他的。
又看见那夜啜泣的男孩儿,星空下操场旷漠如沙海。而终于可以隔着时间,轻轻抱一下当年的自己,“我明白,我懂,我了解。”
而她,是他的,来时陌上初薰,注释着他的少年时光,曾经多少青涩。
今年烟花特别多
文/何涛
一份坚贞的爱开启了另一份传奇般的爱,冲破战火硝烟盛开的血色玫瑰是这世上美的极致。
这是一座琉璃的城市,四处都是用玻璃搭建,透明得如同一只琥珀,映射着七彩的斑斓。仿佛看见的永远不知道是轻还是重,是远还是近。唯独一片灯火,璀璨得耀眼。
这里没有典型的胡同,没有标准的大杂院,只是牵强得似乎很勉强地叫做一个城字。年迈的老奶奶曾经喜欢迈着蹒跚的脚步,踩着一级一级磨得光亮的石阶,对旁边搀扶她的小女孩儿一遍一遍地诉说着一个又一个的传说,当年这里不叫做城……
那个当初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儿如今已经长大。茫然地站在那些被拐杖敲击过的石阶旁。这里早不是一座石槛,而是一座天桥。寻不见一片蓬乱的草叶,找不到半壁残砖断石,什么也没有看见。夜舞的风中,忙乱地伸出手来,抓住的只是一个亦真亦幻的梦。梦的边缘,太多的面目全非。昏黄的背景下,茫茫苍穹尽头,依稀有一个伫立的剪影,残余一个幻象,有一种心痛的温柔至今说不出口。
当年又有哪一座城叫做城的。在脱落泛白的印迹里,空余一份过往叫做曾经。生活给予我们足够的时空去想象,而真实的城却迷失在梦与生活之外。
岁月匆忙地交错,遗忘了来时的路,只记得当初有一点幼稚,有一丝困惑。遗落了一串串凌乱交织的脚印。翻翻口袋,鼓的依旧是鼓的,瘪的依旧是瘪的,不曾留下什么,不曾带走什么,这样的情景或许应该庆幸,不曾遗忘或遗失什么东西。蓦然回首,却没有了寸步不离的影子,终于还是不小心地把自己给丢了,丢给了一座城市。
曾经,听别人数落着一份过往,长长的睫毛只需一眨,一滴水珠融化一串故事,羡慕那一份灯火的飘缈,丝丝缕缕的故事缀在丝丝缕缕的风中跟着丝丝缕缕的飘落。不期然地期待什么时候才有一份属于自己的记忆。终于有了一份拥有。拥有了一份无法解释无法释怀的往昔,那份感觉,却是从未曾想过的,心被一丝一缕地抽空。
城市依旧是城市。
夜雾中,依稀和谁擦肩而过。他要去的地方我不知道,他向我问过的路我不敢肯定。夜太黑,谁也看不清前方。
灯火依旧是灯火。
明灭的光亮中,试图抓住一片落叶。不知道是季节太早还是手伸得太迟,无力抓住的只是一把疾驰而过的车子扬起的尘土,拼命地瑟缩着胸口的疼痛。
还是走进了记忆。一种只属于自己的记忆。城市的霓虹燃烧着一份凄楚的美丽。石阶如此熟悉。上去,转一个六十五度的圆弧,然后,下去。清脆与真实地听得清脚步的声音。依稀是一个模糊的印记,那丝灼热与滚烫的温度依然残留在手心,只是手心有泪。
南来北往的人们陆续上来下去,到底谁曾经踩过谁的脚印,谁也不清楚。灯火辉煌中,每一个走着的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
当年,和一个朋友在这个时间站在这座天桥的第九盏灯下相约,再看这座城市的满城灯火。终于来了,看第九盏灯下的灯火。只是,有一个约定只属于上个世纪。当初相约灯火的人早已站在异域他乡守着一份时差,看的应该是日出。生命中有些愿望是那么的小,却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实现。
夜凉如水的街灯下,循着背影的方向,双手托起一片模糊的时光,一段断了心肠的流光。每一次仰起一张慌乱的脸看云起云落的变迁,冬等不到春、春等不到秋、秋等不到白昼。记忆成了街头CD里随意传唱的一首首歌曲,嘈杂的风中若有若无或远或近时断时续地坠落。多少美丽的往事在风中飘零,在行人匆匆的眼中,有谁还能把一首旧歌唱得依旧动听?终于自己把自己感动,感动的,也只是自己。
灯火依旧称之灯火。只是没有了当初的灯火。这里早已是五光十色。医院的门口罩上了一片浅紫的柔和,公园的门口挥洒着一袭洋溢的碧绿,酒店的门口是一片粉红的亲切,舞厅的门口闪耀着一圈七彩的光圈。这里总在向你展示着一种文明,透射着一种文化。说不清楚哪里是熟悉,哪里是陌生。却总有一种无法触摸的扑朔迷离,令你无法远离也无法靠近。夜雾飘散的时候,漫步于这座城市的街口,伫立在某一座天桥的某一盏灯下。
俯首,满城灯火。
回望,一天烟花。
娘,能听到我的呼唤吗
文/艾妃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抓紧啊,在我们还能回报这世上最伟大感情的时候。
娘天生聋哑,父母又去世得早,20岁时就嫁给了一贫如洗的爹。在他1岁的时候,爹去县城卖米,在崎岖的山路上出了事故,就再也没能回来。娘说不出话,只是哭,哭过后就病倒了。
有人说,娘是扫把星,在家克父母,嫁人克夫君,如果继续在一起生活,说不定还会克了他。正处于极度伤悲中的奶奶听信了这些话,娘的病还没好,就被奶奶赶出了家门。
娘在门外足足跪了一天,也哭了一天,直到晕倒过去。醒来后,奶奶竟也跪在她面前,用哑语比划着,算我求你了,你快走吧,别害了我儿子,又害我孙子。
娘远远地躲到山脚下的祖屋去住了,只是依旧每天跑下来,藏在远处,看着他在院子里玩,看着他一点点长大。
娘也曾试着走近他,被奶奶冲过来一把推倒,然后抱起他就走,任娘在后边咿啊地叫着。只是此后,娘总会把几个鸭蛋,或是红枣馍包好放在门外,他玩着玩着看到有包裹,打开一看,撇着小嘴笑了,奶奶说吃吧,这是天上掉下来的。
7岁时,他见到了娘,是他光着屁股打算像其他孩子一样跳进河里游泳时,忽然冲出来一个女人,拉住他,不停地摆手,像乌鸦一样啊啊叫着。他反感地挣脱开她,还是跳了下去。那个女人就一直在岸边看着他。
一
他上学了。每天在路上,身后不远处总会有个人跟着。
同学们一边跑一边笑他,你哑巴娘怕你走丢了。他不理睬,同学们又说,你以后也会变成哑巴。他忽地压在那个领头的孩子身上,两人撕扯起来。娘就在这个时候冲过来,死死拽开那个孩子,那孩子被吓哭了,娘过来试图看看他有没有伤着,被他厌恶地闪开了。
晚上,那孩子的母亲来找奶奶,大吵大闹,说是把他们孩子吓着了。奶奶赔礼道歉都没有用,只好当着人家的面,狠狠给了他几巴掌,才解了对方的气。
他不怪奶奶,却恨透了娘。
那天放学,几个同学在前边走,嚷嚷着去摸鱼,他商量能不能一起去,同学们笑着说,你的哑巴娘不让你去。他转过头狠狠瞪了依旧接他放学、跟在身后的娘,大声喊,她不是我娘!同学说,你喊什么你娘都听不到,你要是向她吐口水,我们就带你一起去。
他站在原地,紧闭着嘴犹豫着,同学们起哄喊算了算了,我们走吧。“等等,”他叫了一声,就向娘躲着的树后走去,仰着脖子卡了一口口水,用尽全身气力向娘吐了过去,然后在娘张着嘴愣着的间隙里,被同学们拥着向池塘走去。
可是,娘却依然上学跟在他身后,放学在校外的柴火堆后等着他,只是与他的距离拉得更远些。他不再相信门外的那些吃的东西是天上掉下来的,尽管奶奶说留下吧,扔了也可惜,可他还是把包裹举在半空中,用力一甩,而后掉在远处,溅起一小片尘土。娘总是哭着去捡回来,他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