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当多的时候,女人能够凭着自己的心意好恶把握取舍的主动。像这个喷水莲蓬女人就选择了那种既可以挂在墙上也可以取下拿在手里的那种。她觉得这种方式的喷浴多一重惬意和情调。女人让温热的水流徐徐地亲爱过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尽着心情给它们或轻或重或急或缓的冲动和撩拨,当女人的面容在四溅的水花中终于红润起来,女人便对自己的生命活力存有些信心了……
沐浴过的女人精神焕发,肯履矫健,眼光明媚,行动敏捷,任什么疑难险恶也能应对自如,把这样状态下的生命留给睡榻,岂不是委实太可惜吗?
当然更多的时间是一些暖昧不明的时刻,这应当划入精神的范畴。
沉沉的黑夜让人坠入缅想,譬如爱情,譬如死亡,譬如欲望和生命,譬如女人和性别,譬如来自生命底蕴的灵动,譬如道德和责任,譬如对“自己和自己”的感知和思考……这些折磨了无数人的没有结局的“意义”和“问题”也同样打击折磨着已是深夜的女人。女人这时候是有些气馁的,一些时候感觉力不能支,就要垮下来了。女人有时谋划着逃跑,女人差不多要渴望一次沦陷。女人知道只有一次忘情忘性淬火一般的沦陷,才能把她从这几近衰竭的虚无中搭救出来。这样的念头初起时,女人有一种耻辱感,人也开始憔悴,直到地老天荒的一天地心处迸出一道灼目的光明;女人平和下来,文字和感知都从高蹈走向素朴,有一些往事开始忘掉。
清晨的沐浴大约该是从这些时刻开始的,所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时间过了很久,女人出落得如花似玉;事到如今,她差不多已经不认识自己了。
当然,还会有一些情不自禁的日子,女人仍然会大把大把地吞食安眠药片,并且在吞服安眠药片的日子有一些忧郁和心惊肉跳,以为此一次睡去便成漫漫长眠试想,醒不过来的睡觉可不就是死了吗?即使不“死”,在那些没有感知静如僵尸的夜晚,人们拿什么来证明生命?
有一个故事得在这里说
那是个仲夏的傍晚,女人下了班走进楼道,多至让人乍舌的着装警察让每个回家的人都有些屏气仄声。一个当官模样的人走来向女人借一支手电筒,就这样,女人一眼看见了那个她不算熟悉的邻居如泡发了般死在他自己的床上(总算是自己床上)也就是说,如果在7天以前有人发现的话,这个邻居不会以38岁的年龄猝死于夜,更不至于死后以惨不忍睹的腐臭示人且被斧跺刀割……
这件事让女人沉思默想了很久。女人对自己说,命若琴弦,常常经不起一次打击;女人对自己说,首先是活着,其次是思考,写作的女人必得把快乐和健康放在第一位。
这也是一种了悟。
这样,女人每个清晨的洗涤都成为一次生命的庆典:生命“失而复得”,生命“死而复活”!明媚的心情在清晨的沐浴中款款走来,女人记起了感天动地的名句:“享受生命每一天!……”
一些新鲜的事一些新鲜的人和一些不同于昨日的情景定会在新的一天翩翩而至;这不是我说的话,可是我却要告诉你们:太阳每一天都是新的!
心灵感悟
明媚的心情在清晨的沐浴中款款走来,女人记起了感天动地的名句:“享受生命每一天!……”
美丽不需要结尾
◆文/叶多多
大三时,我遇到了David。
总记得那晚的夜色特别温柔,学校礼堂的灯光卖力地渲染着那一份浓浓的青春情调。缕缕不绝的欢笑声、嬉闹声加上歇斯底里的歌唱,大分贝地炸裂开来。那种盈握在胸的欢乐,像水漫宣纸一样在每一张青春洋溢的脸庞上无尽蔓延。没有变幻的镭射灯光,没有缠绵的萨克斯,水泥地板上只有一只疲惫不堪却依然精神抖擞的大索尼录音机和一大堆快乐如仙的精灵们。
我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固执地躲避着那亮得有些夸张的灯光,躲避着男生们憨态可掬的邀请。我不是个忧郁的女孩,但此刻我说不清自己的思绪。也许是在渴望,渴望那个正在快乐旋转的陌生男孩会越过厚厚的人墙向我伸过一双温暖的双手。
就这么远远地端详着那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一条发白的牛仔裤,一件发白的蓝衬衫。那样一张白皙的面孔,那样一种恬静的微笑,那样一双深褐色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那朦朦的眼神。我的心猛地一震,这双眼睛怎会如此熟悉,会在梦中?后来他告诉了我相同的感觉。就这么呆呆地想着,看着那陌生的男孩和一个个花蕾般女孩熟练地旋转着。心忽然有些抽痛,一种一失足坠落幽谷的失落感无以言传。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拒绝了多少双热切的双手,那个陌生的男孩总被一群男生女生簇拥着,俨然王子一般。恍惚如梦间,舞曲已停,喧闹的人群围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等待着新年的钟声敲响。我忙从角落弹起,挤进人群,拽着认识与不认识的学友的手,拼命祝福,新年好!新年好!
慌乱中一回眸,那陌生男孩正对我展现着潇洒俊逸的微笑,等我弄明白他是在请我跳舞时,我竟手足无措起来。他一定是在活泼如百灵的女孩包围中,不期然地发觉了清丽如鹤傲然凝眸的我。如果说我有一点点的不同,那一定是因我一任自己的心灵体味了青春的忧伤。那个心跳的时分,我竟辨不清自己应该先伸哪只脚,笨得像旱鸭子划水一般。
他轻轻地握住我的手,灿然一笑。我们只是对视了几秒钟,就完了,就注定了一个浪漫的相恋。
果然,新年的第一轮朝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他便潇潇洒洒地倚在了我们宿舍门口,挡住了我的整个世界。他说他早就知道世上会有我这样一个清纯的东方女孩。他说的时候,露着一口洁白的牙,我忽然发现他英俊得遥远而不真实。
这个男孩就是David,来自加拿大。那时他在云大的学习已期满,正准备北上。为了一个东方女孩,他成了昆明第一个打工的外国人。
他能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和昆明话,甚至一些方言也讲得很地道。他能大嚼辣椒令人惊讶不已,他惯于和各种小贩们打交道,自称在吃过若干次亏之后,已经变得很会讨价还价了。他会为了一本我喜欢的书,跑遍全城的书店。
每个星期天,他准会带上一大堆吃的用的甚至玩的来到我们宿舍,常常引来一大帮馋嘴的男孩女孩。然后,我们就骑上自行车冲向郊外。如果遇上细雨朦朦的日子,顺着河畔而行,我总是不打伞的,并不为年轻的浪漫。当细细的雨丝顺着发际、耳根、鼻尖滑落时,那温馨是没法说的。
这样的日子,总喜欢把头埋进他的胸怀,任他轻吻我睫上、发上湿雾的那种感觉;总喜欢撒娇地围着他转一圈又一圈,然后勾住他的脖子,吊起身来,开心地荡来荡去;总喜欢他用那极富磁性的声音低吟洛夫的诗:
浮在河面上的一双眼睛仍炯炯然
望向一条青石小径
水来,我在水中等你,
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相恋一年,竟没有红过一次脸,吵过一次嘴,好像我们已相约了千年又千年。
这样的相恋,实在过于美丽和浪漫了。我总有一种“梦幻”的忧虑,心常常被一种莫明的悲伤扭紧。
春天到来的时候,我已面临毕业。仍是在河边那片青青的草地上,不祥的预感便被证实了。
那天,我们并排躺在草地上。他眼睛天空般明净,双手轻轻把我的头勾过去,四目相瞩,很久很久。他慢慢地合上长长的睫毛,把我的手指放在唇上一根一根地搓摩着,柔柔地说:“毕业以后跟我走吧,我的小丫头,我们永远永远不再分离。”
我的心猛地一痛,刻骨铭心地哀伤噎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知道我只能咬咬牙说“不”。爸爸早已不在,病弱的妈妈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女儿。我只能错过他,错过这份绝望的爱情。
我把头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泪落如雨。他默默地抚着我的头发,我感到他的手在颤抖。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他高耸的鼻梁奔涌而下。我的心碎了,哦,这个曾经用生命来爱我的男孩,我却让他流泪。我真想拉住他的手臂,对他说一万次:“Dear,我跟你走,我跟你走……”然而,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紧紧地攥着他冰凉的手。
“小丫头,想我的时候,告诉我。”说着,他抓起身边的一颗石子重重地投到河里。“砰”的一声,整个爱情的季节就这么过去了。
他无望地走了。
一个月后,收到他寄自台北的一封信和一张自制的卡片,信中说他刚进入台北大学,挺紧张的,问冬季是否愿意到台北去看雨?
卡上是幅速写:一个男孩,仰天伸臂放飞一只鸽子。
心灵感悟
这样的相恋,实在过于美丽和浪漫了。我总有一种“梦幻”的忧虑,心常常被一种莫明的悲伤扭紧。
愁乡石
◆文/张晓风
到“鹅库玛”度假去的那一天,海水蓝得很特别。
每次看到海,总有一种瘫痪的感觉,尤其是看到这种碧入波心的、急速涨潮的海。这种向正前方望去直对着上海的海。
“只有四百五十海里。”他们说。
我不知道四百五十海里有多远,也许比银河还迢遥吧?每次想到上海,总觉得像历史上的镐京或是洛邑那么幽渺,那样让人牵起一种又凄凉又悲怆的心境。我们面海而立,在浪花与浪花之间追想多柳的长安与多荷的金陵,我的乡愁遂变得又剧烈又模糊。
可惜那一片江山,每年春来时,全交付给了千林啼漆。
明孝陵的松涛在海浪中来回穿梭,那种声音、那种色泽,恍惚间竟有那么相像。记忆里那一片乱映的苍绿已经好虚幻好缥缈了,但不知为什么,老忍不住要用一种固执的热情去思念它。
有两三个人影徘徊在柔软的沙滩上,拣着五彩的贝壳。那些炫人的小东西像繁花一样地开在白沙滩上,给发现的人一种难言的惊喜。而我站在那里,无法让悲激的心怀去适应一地的色彩。
蓦然间,沁凉的浪打在我的脚上,我没有料到那一下冲撞竞有那么裂人心魄。想着海水所来的方向,想着上海某一个不知名的滩头,我便有一种嚎哭的冲动。而哪里是我们可以恸哭的秦庭?哪里是申包胥可以流七日泪水的地方?此处是异国,异国寂凉的海滩。
他们叫这一片海为中国海,世上再没有另一个海有这样美丽沉郁的名字了。小时候曾经多么神往于爱琴海,多么迷醉于想象中那抹灿烂的晚霞,而现在,在这个无奈的多风的下午,我只剩下一个爱情,爱我自己国家的名字,爱这个蓝得近乎哀愁的中国海。
而一个中国人站在中国海的沙滩上遥望中国,这是一个怎样咸涩的下午!
遂想起那些在金门的日子,想起在马山看对岸的角屿,在湖井头看对岸的何厝。望着那一带山峦,望着那曾使东方人骄傲了几千年的故土,心灵便脆薄得不堪一声海涛。那时候忍不住想到自己为什么不是一只候鸟,犹记得在每个江南草长的春天回到旧日的梁前,耳恨自己不是鱼,可以绕着故国的沙滩岩岸而流泪。
海水在远处澎湃,海水在近处澎湃,海水徒然地冲刷着这个古老民族的羞耻。我木然地坐在许多石块之间,那些灰色的,轮流着被海水和阳光煎熬的小圆石。
那些岛上的人很幸福地过着他们的日子,他们在历史上从来不曾辉煌过,所以他们不必痛心,他们没有骄傲过,所以无须悲哀。他们那样坦然地说着日本话、给小孩子起日本名字,在国民学校旗竿上竖着别人的太阳旗,他们那样怡然地顶着东西、唱着歌,走在美国人为他们铺的柏油路上。
他们有他们的快乐。那种快乐是我们永远不会有也不屑有的。我们所有的只是超载的乡愁,只是世家子弟的那份茕烛。
海浪冲逼而来,在阳光下亮着残忍的光芒。海雨天风,在在不放过旅人的悲思。我们向哪里去躲避?我们向哪里去遗忘?
小圆石在不绝的浪涛中颠簸着,灰白的色调让人想起流浪的霜鬓。我拣了几个,包在手绢里,我的臂膀遂有着十分沉重的感觉。
忽然间,就那样不可避免地忆起了雨花台,忆起那闪亮了我整个童年的璀璨景象。那时候,那些彩色的小石曾怎样地令我迷惑。有阳光的假日,满山的拣石者挑剔地品评着每一块小石子。那段日子为什么那么短呢?那时候我们为什么不能预见自己的命运?在去国离乡的岁月里,我们的箱筐里没有一撮故国的泥土。更不能想象一块雨花台石子的奢侈了。
灰色的小圆石一共是七块。它们停留在海滩上想必已经很久了,每一次海浪的冲撞便使它们更浑圆一些。
雕琢它们的是中国海的浪头,是来自上海的潮汐,日日夜夜,它们听着遥远的消息。
把七块小石转动着,它们便发出琅然的声音,那声音里有着一种神秘的回响,呢喃着这个世纪最大的悲剧。
“你拣的就是这个?”
游伴们从远远近近的沙滩上走了回来,展示着他们彩色缤纷的贝壳。
而我什么也没有,除了那七颗黯淡的灰色石子。
“可是,我爱它们。”我独自走开去,把那七颡小石压在胸口上,直压到我疼痛得淌出眼泪来。在流浪的岁月里我们一无所有,而今,我却有了它们。我们的命运多少有些类似,我们都生活在岛上,都曾日夜凝望着一个方向。
“愁乡石!”我说,我知道这必是它的名字,它决不会再有其他的名字。
我慢慢地走回去,鹅库玛的海水在我背后蓝得叫人崩溃,我一步一步艰难地摆脱它。而手绢里的愁乡石响着,响久违的乡音。
无端的,无端的,又想起姜白石,想起他的那首八归。
最可惜那一片江山,每年春来时,全交付给了千林啼滦。
愁乡石响着,响一片久违的乡音。
后记:鹅库玛系冲绳岛极北端之海滩,多有异石悲风。西人设基督教华语电台于斯,以其面对上海及广大的内陆地域。余今秋曾往一游,去国十八年,虽望乡亦情怯矣。是日徘徊低吟,黯然久之。
一九六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