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穿小巷往北出了洞中集,看看日头辨明方向,入山林往西而行。平日山民入山都是成群结队,全副武装,小心翼翼。哪吒天不怕地不怕,便叫重华孤身逃离;重华经历特殊,对野兽多亲近之意而少畏惧之心,亦不觉一人入山有甚不妥。
行不多时,重华忽听一侧林中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之声,不由大喜:那是重明鸟在叫他!
果然,两只重明鸟自枝叶中飞出,停落他双肩。重华左看看、右瞧瞧,反手抚摸两鸟,叽叽喳喳叫道:“你们怎来了?”两鸟已六岁,体型与它们鸟爹鸟娘一般大小。
“我们见你和柏翳离开村子,便跟在后面。你们进了大洞,我们就在上面守着。见你一人出了大洞,便追了来。”两鸟伸嘴轻啄重华手臂。
“你们眼睛可真尖!”重华赞道。
“四个瞳子可不是白生的!”两鸟洋洋自得,“你手里拿的甚?背上背的甚?”
“手上拿的叫扁担。你们先飞起来!”待两鸟飞起,重华将扁担担于右肩,“一个停在前端,一个停在后端。”
两鸟争相往扁担前端飞落,一鸟见状,又飞落后端,叫道:“真好玩!”重华道:“得给你们取个名字,才好区分。你叫担前,”他指前方的雌鸟,“你叫担后。”后面是只雄鸟。两鸟喜鸣叫好。
“这叫弓箭。”重华放下扁担,将弓持在手中,取一箭往数丈外一株大树射出。
箭一出手,重华脸便红了,他还没来得及习练射箭。重明鸟却叫起好来,那箭正中大树——另一株。林中树密,想不射中都难!
重华上前将那箭拔出,“担前”抢过弓、“担后”抢过箭。担前双爪将弓微微拉开,担后搭箭上弦。
两鸟弯弓射大树,运气却不如重华,射了个空。担后正欲往重华身后箭壶中再抓箭,忽听稍远处传来一声哀鸣。
一人两鸟忙闻声赶去,见一鸟正自一树上掉下,鸟身上插着枝箭!两鸟降下,将那中箭的鸟翻过来,哀鸣道:“死了!”叫声哽咽,它们未想到首次试射竟误杀同类。
重华细看那鸟,似一只野鸡模样,尾羽长,脸上的须髯长而密;一动不动,显然是死了。
担前叫道:“丢在这?”担后叫道:“不可不可,若被****见到,定要吃了它!”——“我们带走?”——“不可不可,会腐烂变臭!”——“那怎生是好?”——“我们吃了它!”——“可我们不吃肉!”——“谁让我们射死了它,须得赎罪才是!”
烤鸟的重任自然落到重华肩上。他将那鸟身上的羽毛扒光;寻些干柴,找两块石头打火点燃;以箭为叉,将那鸟囫囵烤熟;待冷却些再撕分成小块。
依重明鸟的逻辑,重华是凶器的提供者,亦须赎罪。一人两鸟平日都不吃肉食,待强忍着将烤鸟吃完,神色都极难看,重华险些吐了出来。
有两鸟作伴,重华此行自不再寂寞,一路叽喳前行。两鸟心有余悸,不敢玩耍弓箭。可行了一程,实在忍耐不住,又各持弓拉弦、射箭拣箭,忙得不亦乐乎;累了便将弓箭交给重华,叫重华担鸟前行。
重华初时看两鸟射出的箭,自是模模糊糊、慢慢悠悠;后来仍是慢慢悠悠,却不再模糊。他并未叫小娃游至眼中,不由暗自奇怪。
林中不时有豺狼虎豹窜出,然见了重明鸟,转身就逃。重华心下称奇,问:“野兽怎地都怕你们?”两鸟边张弓搭箭边摇头:“不知。”
待夜幕降下,重华内急。因未带铲子,只得用手挖了个坑拉屎。两鸟见有趣,也贡献了些鸟粪。重华再将土回填。
一人两鸟略一商量,决定歇息一晚再启程。寻了棵大树,两鸟停在枝头,重华在枝桠间坐下。他夜间行路亦无大碍,然今日之事太过突然,须得静下心想想。
琢磨一阵,觉得除了出走,再无它法。他阿爹阿须自己做活、自然辛苦些,可也只得如此,日后再去请罪、让阿娘打一顿解解气便是;好在到了上族,哪吒会帮着照看。再念及共工,心中惆怅,不知是何滋味。
“答应了做她婆姨,若按三头六臂人的说法,便是做她汉子,这事似有些不对劲,村中各族人都是娶自己族人做婆姨的。然既已答应,便不能反悔。可她再要以刺扎我,却如何是好?..”
次日一早,一人二鸟继续赶路。两鸟歇了一夜,尽头十足,勤奋习射。行不多远,重华觉腹中饥饿,便问:“你们饿不饿?”两鸟道:“倒真有些饿了。”重华放眼搜寻片刻,却并未找到他在鲑水村熟悉的野果野菜,遂摇摇头道:“这处没吃的,再往前行看看。”两鸟叫道:“你在这候着,我们采些果子来!”便扑棱棱疾飞而去,弓箭却没舍得丢下。
重华本欲跟上,见两鸟飞行甚疾,而林中树密奔行不快,恐难追上,便倚一大树坐下等候,将扁担放在一旁。那树树干甚粗,恐需两个重华方可合抱。
“娃子,你叫甚名字?”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响起。
“谁?”重华吓一跳,忙立起身来,扭头看去,不由一愣:他身后那颗大树上竟现出一张人面:慈眉善目,略显苍老。
“娃子莫怕,我是树爷爷。你叫甚名字?”那张人面嘴巴一张一合道。
“树爷爷?究竟是树?是人?”重华大觉诧异。
“是树。活得久了,便生了一张人面。娃子叫甚名字?”
“哦!树爷爷,我叫重华。”
“重华,好名字啊!”那树爷爷道,略显倦意,“老咯,说几句话便累了。我先歇会,稍后再叫你。”说罢,那人面隐去。
重华心道:“出了村子,可真大涨见识啊!”便再坐下。
不多时,那树爷爷又露出人面,叫道:“重华!”重华“欸”一声,起身回头。
孰料那树猛然裂开一个大洞,一股强大的吸力将重华往洞中扯去。重华心下大骇,奋力挣扎,无奈全身似被绳捆索绑一般,动弹不得,片刻后便被吸入树洞中。
一声闷响,树洞闭合。重华便觉眼前一黑,似已置身树内。身躯被挤得生疼,身周便如岩石一般。
重华叫道:“树爷爷,你这是作甚?”他身周几无一丝空隙,嘴中叫着,耳朵能听到声音,却不知自己说的是甚。
那树爷爷却似能辨清重华的叫声,微笑道:“傻娃子,你饿了,树爷爷也饿了。你饿了要吃食物,树爷爷饿了要吃人!”
树爷爷的话重华竟能听得分明,疑道:“树怎会吃人?你..你难不成是怪物变的?”
“你平日吃的甚?”
“野菜野果。”
“野菜野果乃树木所生。人能吃树木,树木怎不能吃人?”树爷爷理直气壮。
“可我从未听闻树木吃人?”
“寻常树木自是不能,然树老成妖、兽老成精,树爷爷活了数千年,早已不是寻常树木了。”树爷爷耐心解说。
“这山中野兽多的是,树爷爷何苦定要吃人?”重华自然不甘心被吃,想为自己争一线生机。
“树爷爷的名字叫做‘勿应树’。叫人之名,人若应之,便可吃他。树爷爷成妖后,只通人言,不懂兽语,怎去吃野兽?树爷爷命苦啊,种不好!好不容易熬成妖,却须等到落单之人,问了他名字方可吃他。单人入山的本就极少,胆小的见树爷爷露了真容转身就跑,哪里吃去?还有些人,比如蒙双人、长腿人、咽火人、骑铁马的铁头人,送上门来也不敢吃。这千年才吃了百余人,身子瘦了一大圈。”树爷爷已吃定重华,并不忌将自身秘密道出,顺带发发牢骚。
重华奇道:“那些人为甚不敢吃?”人的好奇心即便临死前亦不曾稍减。
“这都是前辈智慧,乃至以生命换来的教训啊!树爷爷一次只能吃一人,蒙双人一来便是一对,叫我如何吃?长腿人太长,我这肚子装不下。咽火人身上总跟着个祸斗兽,若将人吃进,那兽便喷火烧树,咽火人死了,我也活不长。铁头人头虽硬,在我肚内却施展不开,然那铁马狠劲踹树,实在麻烦。”树爷爷颇有耐心,娓娓道来,
“你没嘴没牙,怎地吃我?”重华反替树爷爷操心。
“等你死了,化成肥料,我自然便吃了..咦,你怎还不死?”
“我为甚便要死?”
“你在我肚中无法进气,怎能不死?”
“哦,我在土中睡了两日,也不见便死了。”
“哦?在土中睡了两日?难不成你不需进气?..不可能,人总需进气的!两日不死,两月、两年你能不死么?树爷爷有的是耐心。平日闷得慌,有个人聊聊也好,我倒要看看你能多久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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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扈:状如雉,以其髯飞,食之不瞬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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