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4 (2)
解决了这些细节问题后,贝尔纳普说他想去看守所看看克莱德。天已经晚了,他还没吃晚饭,可能也吃不成了,因为他想跟这个年轻人“开诚布公”地谈谈。卡区曼对他说过,他会发现这个人不好对付。但是对贝尔纳普来说,他是反对梅森的,所以相信自己的能力足够去了解克莱德。在这种想法的鼓舞下,他从法律角度产生的好奇心就更强烈了。这个案件既有风流韵事,又很戏剧化。通过秘密途径他已经知道了桑德拉?芬琪雷这个名字。她是怎样一个人呢?是否有些微的希望传她到庭为克莱德辩护呢?他知道不能将她的名字张扬出去,因为重要的政治关系人物不允许。他很迫切想跟这个狡诈、野心勃勃而无能的年轻人过过招。
来到看守所,他把卡区曼的信交给警长斯拉克,并要求带到楼上,到靠近克莱德牢房的地方,趁他不防先暗中观察一下克莱德。他被悄悄带到二楼,打开对着克莱德牢房的那扇门,这样他可以一个人走进去。在离克莱德牢房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仔细看了一会儿。克莱德脸朝下趴在铁床上,双手抱头,牢门的小洞里一盘食物根本没动过。他两腿伸开,神情沮丧。卡区曼走后,也就是他想用胡扯的谎话蒙混过去但第二次失败后,他更加绝望了,以至哭了起来。他的双肩抽搐着,无声地露着他此刻真正的感受。贝尔纳普看着这一幕场景,想起自己年轻时的荒唐事,为他感到难过。在他看来,一个没有良心的杀人犯决不可能哭的。
他走到克莱德牢门前,顿了一下就说:“行了,克莱德,别这样了,以后也不要这样了。你的案子也许没有你想的那样无法可想了。你愿意坐起来跟一个自认为可能会帮上忙的律师谈一谈吗?我叫贝尔纳普——阿尔文?贝尔纳普,住在布里奇堡。刚来过的那个人卡区曼让我来的。你跟他谈不拢是吗?我也是。我觉得他跟我们不是一路人。这是他的一封信,授权我来代表你,你要看看吗?”
他把那封信从狭窄的铁栏缝里塞进去,表现得很和气而自信。克莱德有些好奇,迟疑了一下就朝这边走过来了。这个人的声音有一种迥异于别人的真诚和理解,这给了克莱德一些勇气。他看了看那封信,笑了一笑,还给了他。
“跟我想的一样。”贝尔纳普说,语气非常自信,对他的开场白的效果很满意,并认为这应该归功于他的个人魅力。“这样很好,我就知道我们合得来。你和我能开诚布公地谈,就好像你跟你母亲说话一样。而且你用不着担心你的话会传到别人耳朵里,除非你要求这样。因为如果你愿意,我就是你的律师,而你是我的委托人,克莱德。明天,或是任何你愿意的时间,我们坐下来,告诉我所有你觉得应该告诉我的事,而我会问你我认为自己该知道的事,还有就是我究竟能否帮你,而且我想你也明白,无论从哪一点上说,你帮我也就是帮自己。我一定会尽力救你出来的。那么你觉得呢,克莱德?”
他笑了一下,带着些鼓励、了解和亲切的意味。克莱德觉得从他到这儿来直到现在,他第一次遇到了一个可以信任的没什么危险的人。他已经打算着要把每件事都告诉他。至于说他这种念头从何而来,他自己也说不清,但至少他喜欢这个人。尽管感觉还很朦胧,他已经觉得如果这个人知道了一切真相以后,他会了解他的,没准儿还会很同情他。接下来,贝尔纳普又细说他的对手——梅森——如何想定克莱德的罪,说只要能想出一个合理的辩护理由,他就能把案子拖延到梅森卸任。于是克莱德说,今天晚上要好好想想,明天或其它任何时间他再来,他就会告诉他一切真相。
第二天,贝尔纳普坐在一张椅子上,一边嚼着巧克力棒糖,一边仔细倾听。克莱德坐在他面前的铁床上把他到莱科格斯以后的经历全数讲出:他怎么来这儿,来的原因,在堪萨斯市撞死那个小孩的事件,但他没提到自己保留着而又忘了的那张剪报;他初遇罗伯塔,对她的情欲,她的受孕,他又如何设法帮她躲过这次变故,他谈到后来她怎样要挟他说要张扬出去,在极端慌乱痛苦中,他看到了《时代统一报》上的那条新闻,就想模仿它干一次。可是贝尔纳普应该明白,这可不是他想出来的。即使到最后,他也没有故意杀死她,没有,那只是一件意外。他有一架照相机,梅森找到的三脚架当然也是他的。照相机偶然打到了罗伯塔,然后沉到了湖底,他后来就把三脚架藏到一根木头下面。那只照相机肯定还在湖底,里面的胶卷如果没有泡坏的话,上面还有他和罗伯塔的照片。可是他决不是故意打她的,不是。她靠过来,他无意中打了她一下,然后船就翻了。在翻船以前,他下决心要狠狠心,可是事到临头却怎么也下不了手,脑子昏昏沉沉的。说的时候,克莱德尽量描述得逼真一些,现在他已经没法再说下去了。
这个故事曲折离奇,贝尔纳普也听得疲累烦乱了。他觉得如果把这些阴险的计划和实际执行中的无辜之处,向这一带偏僻地区的任何陪审团提出来都是不可能的,更别说让他们相信了。后来,他心里乱七八糟的,有些怀疑,脑子也累得不行了。他站起来,手放在克莱德肩上说:“噢,我想今天就到这儿吧。你的心情我很了解,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也明白了。你恐怕也累了。你能这么么坦诚地告诉我真是太好了,因为对你来说,要把它们说出来一定很不好受。当然现在不用再多说了,来日方长呢。我也有些事需要处理。明天或者后天,我要跟你谈谈一些细节问题。你先休息一下吧,以后我们一块儿努力时你可要精神饱满才行。不过别担心,现在不必担心。
我,也可以说是我和我的同事要搭救你。我要带我的同事来见你,你一定会喜欢他的。但是我想提醒你注意两件事。一件是千万别被别人吓倒,反正我或是我的同事每天都要来的,你想说什么或者想知道什么,只要告诉我们好了。另一件是别对任何其他人吐露什么话,包括梅森,警长,看守所的人,都不要说,除非经我允许。你听明白了吗?更重要的是别再哭哭啼啼了,因为不论你无辜得像天使,狠毒得像魔鬼,最差劲的就是当着别人的面哭。不管是一般人还是这些警官,人家可不了解你,而总是把哭泣当作软弱或供认有罪的表现。我可不想让别人产生这种想法,何况现在我已经知道你并没有杀人呢。我相信这是真的。记住,在梅森和所有人的面前,都必须保持从容冷静。
“此外,我希望从现在起你就能畅怀大笑,最少也要笑眯眯地跟其它人打打招呼。司法界有一句老话你听说过吗:不做贼心不虚。你应该认定自己无罪,那么别人看你的神情也就认为你无罪的了。别老是一个人胡思乱想,一副孤苦无助的样子。你有我呢,还有我的同事杰甫逊先生。过几天我带他来,你要信任他,就如何信任我。在某些方面他比我还强些。明天我会给你带些报刊杂志来,还有画片,希望你能看看,别老想自烦恼。”
克莱德点点头,勉强笑了一下。
“另外,我不知你是否有宗教信仰,但无论如何看守所星期天总是要做礼拜的,如果他们要你参加,我希望从今以后你能经常参加,这里的人都信教,我希望你能给他们一个好印象。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怎么瞧你,你都不要不理不睬,按我说的做就行了。要是梅森或其他什么人难为你,你可以给我写个纸条。
“好了,我该走了,出去以前,好好笑一下,我进来的时候也是。还有,别胡言乱语,知道吗?”
随后,他摇了摇克莱德的肩膀,又在他背上拍了拍,就走了。其实他想的是:“我到底是否不相信他真像自己说的那样无辜呢?他打了那个姑娘,却否认是故意打的,可能吗?后来又见死不救,说是怕游到她身边连自己也给沉下去。太糟糕了!陪审团肯定不会相信!还有那只提箱、两顶帽子、失踪的衣服!而他还发誓说他不是有意打她的。可是,那一整套阴险恶毒的计划,可怕的动机,在法律上来说还是太糟糕了。他到底是说了实话呢,还是到现在仍在撒谎?或许,他是在自欺欺人?还有那架照相机,我们要抢在梅森前面把它弄到手,那套衣服也应该找来,或许还能当作证据。这样就没人认为是藏起来的。我可以说它一直都在,不过是送到干洗店洗了。不,再等一下,还是先想好再说吧。”
贝尔纳普就这么盘算来盘算去,一面丧气地想,或许最好的办法是抛开克莱德的说法,添枝加叶再编一个故事。原来的那个得改一下,让人觉得不那么残忍,从法律上说也没那么恶毒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