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的夜总是繁华,繁华而吵闹。
双马尾上蝴蝶结的飘带随着女孩的跑动而轻巧扬起,像是莹白的蝴蝶带着一点慌乱匆忙穿过拥挤的人群,女孩妆容精致的脸上满是不耐的焦急,在等行人道红绿灯的时候,好几次她低下头去,溢满急切的清澈眼睛看向手表上的跳动行进的分秒针。
咔嗒一声,可以通行的指示灯亮起,女孩匆匆冲过斑马线,淑女裙跃动的裙摆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潮中……
小街转角的家庭餐厅灯光正暖,倒映出寸寸温馨光线。
橱窗后的包厢里,面相和善亲切的中年夫妇对面坐着一对兄妹——确切来说,是一对孪生双胞胎姐妹,和她们那位看上去估摸十七八岁的哥哥。
桌上摆着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彩色螺旋纹的生日蜡烛不多不少正好十三支,雪白的奶油上用草莓果酱写着“加奈子和奈奈子生日快乐”的字样,周围还装饰了很多巧克力和鲜果切片,甜腻的糕点味道飘散在空气中,引人垂涎。
如果忽略掉双手插在口袋里,面无表情的黑发少年,光看这对夫妇和俩姐妹脸上那种开心愉快的神情,这还真是一幅美好幸福的家庭合照。
从烛光映亮的温暖包厢中,不时传出光是听见就能让人心头一暖的对话片段:
“啊啊,加奈子,看,奶油都弄到嘴巴上了哟!”
“哈哈哈~加奈子变成花猫酱了呢~好笨哦~”
“呣…加奈子才不是花猫酱!!”
“嘛~嘛,过来舅母给你擦干净喔——千弘,不要坐在那里不作声啊,一起过来吃蛋糕嘛!”
“蛋糕很好吃哦~哥哥,来,啊~”
“……”
“诶呀~千弘真的不擅长甜食呢,眉头都皱起来了呢~!^_^”
“……还好。”
“啊,说起来,凉好慢啊…是不是路上堵车了呢?……”
正说着,家庭餐厅的推拉门忽然被粗鲁推开,悬挂在门框上的风铃发出了惨烈的乱响,引来餐馆中的人们齐刷刷的瞩目,穿着淑女齐膝长裙的女孩气喘吁吁地弯下腰,一手扶在膝盖上,一手仍旧按在门上,满脸都是有些尴尬的抱歉:“啊!那个!对不起!!店里忽然有点事情需要处理……”
包厢里那对夫妇小吃了一惊,虽然像是有点责备的语气,但是却露出了最亲切的笑容:“诶呀呀…这孩子真是的…好了好了~来坐下吃蛋糕吧,怎么喘成这样呢,该不是一路跑过来的吧?”
在看到那位女孩之后,穿着一模一样裙装、连发型都梳成一样的孪生姐妹们同时露出了开心的表情,那两张完全一样的脸孔,连神态的变化都是那样的同步——简直如同同一个灵魂被分别放到了两个身体里,其中一个站了起来,一手依旧捏着塑料小叉子,另一手却像是课上发言的小学生那样雀跃地朝女孩挥动着:
“凉姐姐~这边这边~~!!”
被称为凉的女孩平缓了一下呼吸,走到桌前坐下,一路还不忘很有教养地躬身跟刚才被打扰到的人们道了歉,而那些人则纷纷露出了了然的谅解微笑,示意她不用放在心上,有些服务生还主动给她让开路来,其中一个还友好地送给她一支生日聚会上用的彩纸喇叭。
青木凉一坐下就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带着家人间亲切的微笑,再一次向今日的寿星两姐妹道歉道:“真的非常抱歉!这么重要的日子竟然迟到了什么的……对不起喔,请原谅我吧!”说罢,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自然,带着孩童纯真笑脸的俩姐妹异口同声地回答道:“没~关~系~的~喔~”
而中年夫妇则带着满脸幸福惬意的笑容,微笑看着表姐妹三人之间非常有爱的互动。
“那真是谢谢你们啦,啊,对了!生日礼物,给~”显然青木凉很快就融入了这欢乐的气氛中,从一路带过来的纸袋中拿出了两个印着蓝色小星星的透明塑料纸包裹着的泰迪熊布偶,隔着餐桌递给俩姐妹,自然又收到了俩姐妹热烈的回应:
“啊~泰迪~!!谢谢凉姐姐~!!”
“是泰迪呢!谢谢凉姐姐~!最喜欢凉姐姐了哦~~”
“凉这孩子总是很细心呢,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妻子的。”
忽然听到母亲带着善意的捉弄笑容飞来这么一句,青木凉的脸颊立刻浮起了少女羞涩的绯红色:“什…你在说什么啊!妈妈真是的!”
而母亲大人的回答则是极富深意的笑而不语,毕竟起哄这种事,交给那对超爱恶作剧的孪生姐妹就足够了:
“诶诶~凉姐姐要嫁人了吗?”
”是谁是谁~新郎是谁~!?”
“是那个多金的小王子吗?还是那个经常来店里的戴着眼镜的男生呢~?”
“凉姐姐快说嘛~~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凉姐姐那个很帅很帅的高中同学对不对!!”
被双胞胎这一通抢白,青木凉既害羞又尴尬,窘迫得连耳根都红透了,向父母投去求救的目光,结果两位却默契地齐刷刷笑着扭过脸去当成没看见,而青木千弘——双胞胎的亲哥哥,青木凉的表弟——则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状态外模式,最后青木凉只能耍起小孩无赖来(虽然对付无理取闹的小孩,这才是最有用的一招):
“呐,我说!你们两个够了哦!再胡闹下去的话,明天我就不给你们做点心吃喔?!”
“诶~~~~”
“不要嘛~~~~”
意外地好用呢。
几乎就在温馨幸福的气氛达到最热点的时候,青木千弘忽然用平淡的语气开口,虽然用了道歉的言辞,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脸上,却半点对不起的意思都没有:
“抱歉,我等下还有打工,要先走了。”
说着,他站起身,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两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放到了桌面上:
“生日礼物。”
俩姐妹倒是没说什么撒娇的话,只是双双敛起了笑,用复杂的眼神注视着她们的哥哥离开的背影,那眼神中有失望、有不舍,自然也有小孩子的委屈,但是在这些情绪之中,还有点莫名关切的担心,和与之年龄全不相符的宽容和理解。
青木千弘的舅母——也就是青木凉的母亲——抬起一只手抚在自己一侧脸上,露出了长辈面对晚辈时特有的惋惜关怀的表情来:
“诶呀……小千弘真是……明明都说过不需要这么努力也可以的……嘛,那孩子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呢,越不想让人为他担心,就叫人越想担心他啊……”
青木凉坐在座位上顿了顿,忽然起身追了出去:
“啊!糟糕了!我还有事情要交代他呢!对不起我去去就回!!”
青木千弘的父母在六年前双双离世,留下十一岁的他和两个七岁的妹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个时候,是青木凉的父母收养了这三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把他们接到自己家里来,虽然家庭并不算非常富裕,但也能供得起连同青木凉在内的四个孩子的衣食学费,只不过因为工作的关系,两夫妇经常在国外,照顾小孩的工作,就几乎全都落到了青木凉的身上。
但令青木凉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青木千弘与家人的关系越来越疏远,而加奈子和奈奈子两姐妹的小恶魔本性也愈发明显——说真的,她完全搞不懂自己的教育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追出去,左右环顾时,看到青木千弘就站在街对面的巷口等她。
“那么,你有什么事。”
青木千弘双手放在裤袋里,靠在画满了涂鸦的灰泥墙上,看着青木凉说道。
听听这语气!明明几年前还是一口一个“凉姐姐”,成天跟在她后面跑的小屁孩来着!!
青木凉不爽地想到,只不过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刻意装出来的冷漠语调中,依旧泄露了那么点姐弟间的关心:“就算是妹妹一年一次的生日,你也要去吗?对待家人,这种态度未免也太冷漠了吧。”
青木千弘直视着她的眼睛,伸手按了按自己上衣口袋里,那个声音虽然微弱,却顽固地噪响不停的小机器:
“连参加妹妹的生日聚会都把牌标带在身上的你,有资格说我吗?——如果你要说的只有这件事,那么抱歉,失陪了。”
他的目光越过巷口流光溢彩的霓虹闪光,远远看着玻璃橱窗后笑得开怀的两姐妹,和对面满脸温善的舅舅与舅母,在与青木凉擦肩而过的时候,说道:
“回去吧,他们还在等你。”
回去吧,
他们还在等你。
在烛光映亮的地方。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