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一仗升一级
游击队里的人都说:啥都没有就是无产阶级。张道庸这下可够得上“无产阶级”了。别人说起家里的事,他不是闷声不响,就是唉声叹气,从不插话。游击生活,东奔西突,两条腿跑个不停,几天睡不上一个安稳觉,几顿吃不上一餐饱饭,别人说这苦嫌那累,他不一样,他说这比给地主放牛烧窑强多了,不管怎样,能说能笑,没人在背后拿眼睛盯着,战死了心里也痛快。
那时当兵的升迁,靠的全是战功。打一仗,立一功,也就升一级。道庸作战勇敢,就这么一级不落地由副班长升到了排长、副连长。
1930年,中共中央命令将鄂豫边区和豫皖边区这两块苏区合并成鄂豫皖苏区,归中共特区委员会领导,并设立军分会。道庸所在的游击队合组为工农红军第一军,不久又改为第四军,由曾任过川军代旅长的邝继勋任军长。徐向前的大队编为第十师,徐任师长。许继慎那个大队编为第十一师,由许任师长。由于军事力量的继续发展,不久又编组第十二师,调徐向前为第十二师师长,第十师改由蔡申熙担任,这三个人都是黄埔一期的共产党员,在军事上都有一套。此时,红四军师以上干部大多是由中央派来的,团以下的干部则多由这个苏区老游击干部担任。1931年,张道庸入了党,并担任苏区分区保卫局保卫队队长。是年6月,担任红四军第三十五团第二连副连长。有时他会遇上师长徐向前给大家作报告,可惜他的山西口音太重,许多话听不懂。从那时起,他知道了什么是共产党。苏区的领导说:“共产党是穷人的政党。”“每个穷人都能分得一块土地,就是共产主义。”虽不太合乎理论,但简单好记。庄稼汉,祖祖辈辈在山沟里劳作生息,外面的世界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要不是这两年共产党领导闹农会,哪里知道这么多新名词,苏维埃、红军、共产党、打土豪、分浮财、二五减租等等。
鄂豫皖苏区的北面,是淮河流域的平原。从新集往北走一百里,都是山寨子林立的区域,再过去便是水寨子的势力范围了。地主们在平原上建筑城堡式的房屋,周围挖有宽而深的护城河,出入设有吊桥,经常有人防守。这些水寨子也是多年来防匪患发展起来的,尤以太平天国时期为最盛,但现在用来对付红军了。他们对苏区内不敢冒犯,但在苏区边缘的骚扰,则无所不用其极。他们拖走耕牛,掠夺粮食,甚至杀害壮丁,强奸或掳走妇女,民愤很大。
有一天连里准备攻打一个叫安家寨的地方。据可靠情报,安家寨囤粮数百担,又刚收秋,新粮已入库,打下这个寨子,定可得到一笔数目不小的粮食。当然,收拾这个寨子的民团和红枪会,也可以震慑周围几个村寨的敌人。接受任务后,张道庸带着他的排,商量了许多攻寨的办法,还成立了突击队,自任队长。
部队迎着皎月出发。那天的月亮特别亮,照得田埂泛着白光。队伍里有新兵老兵,新兵有点担心,老兵有点兴奋,都急促地赶路,没有一点声音。走着走着,道庸抬头望了望远处的山谷,由于峰峦挡住了月光,那里阴沉沉的一片。他猜想,那大概就是安家寨。他在黑暗里辨别着,寨墙、房屋的轮廓模糊不清,只能依稀地瞅见两处鬼火似的亮儿。他心里骂了一句:“那可能是狗日的指挥所。”
再走近些,围墙的轮廓越来越清楚了,前面就是安家寨。
“上!”张道庸做了一个手势。
一个班长把两条长凳往地上搁稳,站在上面试了试,便在长凳上蹲了下来,示意另一个新战士踩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抓住肩膀上的两只脚,又试了试,叫上面的人蹲下身子,让另一个再爬到上面人的肩膀上。当下面的人站起来的时候,最上面的人摸着围墙,往上起。可他刚一冒头,就被敌人的梭镖一记猛戳,接着被一块大石头击中,“哎呀”一声栽倒下来。下面的人梯也跟着倒了。
张道庸打了一个继续攀墙的手势。
那个班长找了棵大槐树,想以树做掩护,可是刚把上面的人顶上去,又被寨子里的敌人发现,又是一记梭镖,将那个战士刺倒在围墙里。
突击队红了眼,怒发冲冠,纷纷表示死也要攻进寨。张道庸朝左右挥了几下手,七八架人梯同时搭了起来,道庸站在最上层,他的头还没露出去,先将一块大砖头砸进去,趁上面的人躲砖头的工夫,他一个猛子翻进围墙,手里的鬼头刀舞得鬼叫。其余七八个人也越墙而过,缴了那个巡更兵的械,把寨门打开。等候在门口的其他几个排的战士一拥而入,直向民团、红枪会的指挥所冲去。没放几枪,就把民团、红枪会的指挥所和团丁的宿舍包围了。
这些家伙刚刚入睡,刚才亮灯的时候是他们的头头在搓麻将。一睁眼,就成了红军的俘虏。这一仗为民除了害,第二天公审,那几个罪大恶极的反动武装头头,被就地正法。红军还得到了几百担粮食、几十支枪和一些子弹。张道庸在战斗中有勇有谋,受到连队嘉奖。
当地农民与部队的官兵相处得水乳交融。部队打了胜仗,沿途有不少农民伴着队伍一同走一段路,在耳边说些祝贺胜利的话。那一天,苏区来了一个大人物。农民看见一个白胖子坐在轿子上,都以为是被俘的土豪,问道:“为什么不把他四脚朝天?”因为游击队捉住土豪都像捆猪一样四脚朝天捆住,从手脚之间插进杠子抬着。或者说:“好一条肥猪!要值串把大洋吧!”
战士们急忙纠正说:“不要瞎说,他是我们的中央。”
农民听了“中央”二字,仿佛是“真命天子”似的,不禁伸出舌头说:“中央呀!领导我们打胜仗的中央呀!了不得,我说错了!”
张道庸后来才知道,这“中央”就是张国焘,是苏区的最高领导。
1931年11月7日,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成立大会在黄安县七里坪倒水河沙滩召开。
选择这一天,是因为那是苏联十月革命成功的日子;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这里是当年黄麻起义队伍首次集合攻打黄安的出发地,也是大别山第一支工农红军的诞生地。
这些几乎是清一色的“泥腿子”,能在这个充满希望的日子里,在这个英雄的地方,在粉碎蒋介石发动的两次“围剿”之后,庄严宣告红四方面军成立,隆重举行阅兵仪式,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这个胜利对张道庸来说是激动人心的,他知道自己这条路走对了。而眼下他最感兴趣的是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总指挥徐向前。过去听说过许多他的神奇传说,现在一看他才30岁,真了不起!那时他不知道什么叫“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但知道“进步”,进步到最高便是马上的总指挥了。
果然,张道庸一步一个台阶,进步得很快。
1932年任该连连长、第一营副营长;是年8月任教导队学员排长,11月任红四军第十师第二十八团第二营营长;1934年任红四军第十师第二十八团副团长;1935年任该团团长……此间发生的战事,他几乎都参加了,每役在要紧时刻自己都要冲上去,并留下了多处战伤。他的枪伤就像提升时盖的大印一样,鲜红鲜红的。那是用鲜血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