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不在贝克街查这件案子呢?”“因为有很多事要在这边进行。圣克莱尔太太已经安排了两间屋子给我使用。你大可放心,她一定会欢迎你的。华生,在我得知她丈夫的下落之前,我真害怕看见她。我们到啦。”
我们停在一座大别墅前,别墅坐落在一个庭园之中。一个马僮跑了过来,牵住马头。我跳下来跟福尔摩斯走上一条弯曲的小碎石道。我们走近楼前时,楼门洞开,一位皮肤白皙的金发妇人立在门口,穿着一件浅色的细纱衣,颈口和腕口处镶着一些粉色蓬松透明的细丝薄纱边。她在灯光辉映下,娉婷动人,她一只手扶着门,另一只手半举着,表情热切。她用渴盼的目光直直注视着我们,双唇微张,好像要随时发问。
“啊?”她喊道,“情况怎么样?”随后,她看到我们是两个人,起先还满怀希望地喊着。可是看到我的伙伴摇摇头,转而痛苦地低吟了。
“没有好消息吗?”“没有。”“那坏消息呢?”“也没有。”
“感谢老天!请进来吧!你们累了一整天,一定很辛苦了。”“这是我的好友,华生医生。在之前的案子里,他给予我很大的帮助,所以我请他和我一同侦查。”“很高兴能见到您,”她说,热情地和我握手,“考虑到我们受到如此突然的打击,您会原谅我们的招待不周的。”“亲爱的太太,”我说,“我是经过多次战役的老兵,就算不是这样,您也无需跟我客气。假如我能对您或我的老朋友有所帮助的话,那么,我真是太高兴了。”
“福尔摩斯先生,”圣克莱尔太太说,这时我们已走进一间宽敞明亮的餐厅,桌上已经摆好了冷餐,“我很想直接问您一两个问题,请您坦率回答。”
“当然可以,太太。”“您不用担心我。我并非歇斯底里,也不会轻易晕倒。我只是想听听您确切的意见。”
“关于什么?”“您老实回答我,您认为内维尔还活着吗?”福尔摩斯似乎被这问题难倒了。
“说实话,说啊!”她重复着,站起来直盯着,这时他正仰面坐在一张柳条椅里。
“那么,太太,说实话,我不这么认为。”“你认为他已经死了?”
“是的。”“被杀害了?”
“也许不是谋杀,或许是。”“他在哪一天被杀的?”“星期一。”
“那么,福尔摩斯先生,您是否愿意解释一下,我今天收到他的来信是怎么一回事呢?”
福尔摩斯像触电一样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什么?”他咆哮道。“是的,今天。”她微笑地站着,高高地举着一张小纸条。“可以让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他急忙抓住那张纸条,把它摊在桌子上,把灯举近,专心致志地观察起来。我离开椅子,从他背后看着那张纸。信封用纸很粗糙,盖着格雷夫森德的邮戳,发信日期为当天,或者说是前一天,因为此时早已过了午夜。
“字迹很潦草,”福尔摩斯喃喃说道,“这不会是您先生的笔迹,夫人。”
“是的,可是信确实是他写的。”“我还觉得,无论谁写的这封信,他都会去问地址。”“您怎能这么说呢?”
“您看这人名,用的是黑墨水写的,写出后很快阴干。剩下的字呈灰黑色,说明写完后有人用吸墨纸吸过。如果它们一起写成,再拿吸墨纸吸过,那么有些字就不可能是深黑色的了。这个人先写下人名,过了一会儿,才写地址,这说明他并不熟知地址。这是个小细节,但是细节往往很重要。现在我们来看看信的内容。哈!信里还附了件东西呢!”
“是的,有一只戒指,他的图章戒指。”“您断定这是您丈夫的笔迹吗?”“这是他的笔迹之一。”
“之一?”“这种笔迹就是在他匆匆忙忙的情况下写出来的,所以和他平常的笔迹不同,可是我认得出来。”
亲爱的:
你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转的,我已经犯了一个大错,需要一些时间来纠正。请耐心等待。
内维尔
“这封信写在八开本书本的扉页上,纸上没有水纹。嗯!寄信的人拇指很脏,从格雷夫森德将它寄出。哈!信封用胶水粘住封口,我想,粘封口的人一直在嚼烟草。太太,您确定这是您丈夫的笔迹吗?”
“我毫不怀疑。这是他写的字。”“信封是在今天由格雷夫森德寄出的。喏,太太,乌云已经散开了,虽然我不能肯定地说危险已经消失。”“可是他一定还活着,福尔摩斯先生。”
“除非这笔迹是伪造的,来诱导我们误入歧途。那枚戒指,最终证明不了什么。也可能是从他手上取下来的嘛!”
“不,不,这的确是他的亲手笔迹啊!”
“是的。但是,它有可能在星期一就写好了,而到今天才寄出的。”“那是可能的。”
“这么说来,这段时间里也能发生很多事。”
“哦,您可别泼我冷水,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他肯定没出事。我们两人之间,有一种敏锐的默契。他要是遭到不幸,我会感应到的。就在我见到他的最后一天,他在卧室里把手割破了,我当时在餐厅就有所感觉,然后马上跑上楼。您想我对一件小事的反应都如此之快,如果他死了,我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呢?”
“我见过很多事情,知道有些妇女的直觉往往比一位分析推理家的判断还要有用。在这封信里,您似乎有一个强有力的证据来支撑您的看法。不过,假如您的丈夫还活着,而且还能写信的话,他为什么还不回家呢?”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太难解释了。”“星期一那天,他离开您时,没说什么吗?”“没有。”“您在天鹅闸巷看见他时是不是很吃惊?”“吃惊极了。”
“窗户是敞开的吗?”“是的。”“那么,他或许可以呼唤您?”“可以。”
“据我所知,他仅仅发出了含糊的喊声。”“对。”
“您认为这是呼救的声音吗?”“是的,他挥舞着双手。”
“但是,可能他只是出于吃惊而喊出来。他因为突然看见您所以惊讶得举起双手,是吗?”
“有这个可能。”“您认为他是被人硬拉回去的吗?”“他突然一下子就不见了。”
“他也许一下子跳回去了。您有没有看见房里还有其他人?”
“没看见,但是那个可怕的乞丐说他曾在那里,还有印度阿三就在楼梯脚下。”
“确实如此。您当时看到您的丈夫穿的是他平常那身衣服吗?”“他的上衣没有硬领和领带。我清楚地看到他露着脖子。”“他以前有没有提过天鹅闸巷?”
“从来没有。”“他曾经显示出抽过鸦片的迹象吗?”“也没有。”
“谢谢您,圣克莱尔太太。这正是我希望弄清楚的要点。我们先吃点晚饭,然后去就寝,也许明天还要忙碌一整天呢。”
房间很宽敞也很舒适,放着两张床铺供我们使用。我很快钻入被窝,经过这一夜的长途奔波,我已经精疲力尽了。可是福尔摩斯却不一样:他心中一旦有了无法解决的问题,就会长时间废寝忘食地思考,重新考虑各种情况,反复从不同的角度来审查问题,直到事情水落石出,或直到自己搜集到充分的材料时才肯罢休。很快我就知道,他正准备通宵坐着。他脱下衣服,换上一件宽松的蓝色睡衣,还把枕头和沙发上的靠垫收拢在一起,用它们组成一个东方式的沙发。他盘腿坐在上面,面前摆着一盎司浓烈的板烟丝和一盒火柴。在幽暗的灯光中,他端坐着,叼着一只欧石南根做成的烟斗,双眼凝视着天花板的一角。蓝色的烟雾从他的嘴角盘旋上升,他陷入沉寂,纹丝不动。灯光闪耀,正照在他那山鹰一样坚毅的面孔上。我沉入梦乡,而他依旧打坐。有时我从梦中惊醒,他还是这样坐着。最后,我从美梦中醒来,夏日的阳光正照进房里。他的嘴角依然叼着烟斗,轻烟冉冉上升。屋里弥漫着浓重的烟雾,昨夜那堆板烟丝,已经毫无踪影。
“你醒了吗,华生?”他问道。“醒了。”“我们坐车出去逛逛如何?”“好的!”
“那么,穿上衣服吧。大家都没起来,可我知道马僮在哪儿睡觉,我能把马车弄出来。”他边说边大笑,两眼神采奕奕,和昨夜那个冥思苦想的先生判若两人。
我穿衣时看了一眼时间。此时才四点二十五分,难怪还没人起床。我刚穿好衣服,福尔摩斯就回来告诉我马僮正在套车。
“我要试验一下我的理论,”他边说边拉上他的靴子,“华生,我觉得你此刻正在一个全欧洲最笨的人面前!我应该被人们一脚踹到查林克罗斯去!可是我想我现在已经找到解决这桩案子的钥匙了。”
“在哪里?”我微笑着问道。“在盥洗室里,”他回答,“是的,我并非开玩笑。”他见我不相信,就继续说下去:“我刚从那里拿出钥匙,放在格拉德斯通制成的软提包里了。走吧,老朋友,让我们看看钥匙能不能打开锁。”
我们轻轻走下楼梯,走出房间,全身都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中。马车已经套好,停在路边,马僮还未穿好衣裳就站在旁边等着。我们两人一跃上车,朝着伦敦大道飞驰而去。路上有几辆运送蔬菜的农村大车,可是路旁两侧的别墅仍然沉浸在寂静当中,犹如梦中的城市。
“有些蛛丝马迹表明这是一桩奇案,”福尔摩斯说着,在空中挥出一道马鞭催促马向前疾驰,“我承认我曾经迷糊得像一只鼹鼠。不过此刻反应过来也不算晚。”
当我们驶过萨里一带的马路时,城里最早起的那些人也不过刚刚睡醒。马车驶过滑铁卢桥,跑过威灵顿大街,然后向右拐弯,来到布街。警务人员都认识福尔摩斯,门旁两个警察向他敬礼。一个巡捕拉住马头,另一个带领我们进去。
“今天谁值班?”福尔摩斯问。“布雷兹特里特巡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