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笑:卿尽十里红妆第六章
沉绿不知自己走了许久,一路都在想些有的没的的事情,不知不觉间竟又到了殇河。这一次有人在河里放了水,插了遍池的荷花,一片粉,当真好看。
怕是无殇为了哪个佳人儿插的吧。沉绿笑,越发觉得难过。
本以为日子长了会习惯的,可终究不过是自欺欺人。她扶着桥栏用脚尖触水,等到身体习惯这冰凉的温度后便放下整条左腿。荷花好看,她就忍不住想折,觉得有了罪恶感便自我安慰: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人生尚且是如此。
遇见了对的人、对的事就珍惜,别等到错过了才想起来挽回。
正这般想着,背后有人叫她:“帝妃大人。”是咏歌的声音。她转过头去看,却发现那个同她姐妹相称的女子低眉顺眼起来。慌乱间她没扶稳,眼看就要栽下去,却有一双温热的手拉住她的手腕。
是添韵。
“没事吧?”她出声,脸上却看不到一丝关切的意思,沉绿便笑着回:“无碍无碍。”
听到她这样说,添韵又返身离开了。她索性顺势坐在原地发呆。水不深,她的脚尖可以触到池底的泥,细细软软,可真舒服。沉绿挽起太过宽大的袖子,整个人都浸在水里玩泥。
这样的画面倒颇有些年少时还纯真的样子呢。
远处传来男子说话的声音,声音清朗,可以猜得到:有这般声音的人长相必定不会太逊色。沉绿摇摇头继续玩泥巴,暗自笑话自己:想什么呢,可真矫情。
半晌,她没再听见那男子的声音,倒觉得背后有人隐隐约约地注视着她,眼神灼热。她便回了头看:是刚才的男子,穿藏蓝色的衣衫,看她的表情似笑非笑。
哦,准确地说,是憋着笑。
眼见那男子身后跟了一众仆从。沉绿料到他的身份势必尊贵,便在水里晃了晃脚丫,搅和浊了水也洗净了腿脚。她顺着桥栏攀过去,动作轻巧,半点不像娇生惯养的宫中女子。
“你是谁?”他问。
沉绿勾着嘴角笑,身体半倚着桥,表情慵懒:“你且猜猜?”
只见那男子收起了手中的折扇露出玩味的神色:“那……”
他话还未说完,旁边的奴才就匆匆拉着他走,他懒得挣开,便跟着走了。走了小半截路他又转过头眯着眼睛冲沉绿说话:“我会再来寻你的。”
沉绿并不讨厌这个看起来不太沉稳的男子,就也冲着他的方向挥挥手:“好啊。”她看见那个奴才又忙着拉他,嘟囔着些什么。
“诶呦我的小祖宗,那是帝妃大人,帝君可宠坏了你。”然后她听见那个男子回:“我叫青玄,不是你祖宗。”
挺搞笑,不知是无殇的什么人,不过总能为以后的日子带来些许乐趣。
是会带不少乐趣来的。沉绿想,总之她是这样期盼着的。
玩乐了半日,沉绿终于觉得有些倦了,她甩甩头一个人走回宫。
秦瑞雪竟在她的宫里坐着。咏歌在他对面,两人相谈甚欢。她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本想偷听两人在说些什么,却被秦瑞雪察觉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冲着沉绿的方向瞥了一眼便继续聊天了。沉绿自知偷听不得,只好拎了裙角进门。
进门的瞬间,她听见添韵的话:“瑞雪公子。”
“公子可有心上人了?添韵正是婚嫁年龄呢。”这话说得这样露骨,秦瑞雪定是听懂了。可他却说:“宫中的青年才俊不少,不如说给帝妃大人,叫她替你寻寻?”
添韵脸色灰白地住了嘴,直到看见沉绿才弯着嘴角笑了笑,十分牵强。打了个招呼她就离开了,一言不发。
她早该知道添韵喜欢秦瑞雪。可却不愿意承认。
许是这么些年霸着他惯了,就半分不想同别人分享,更不能接受他心里有人,于是她说:“添韵的婚事你莫操心,我会替她寻个好人家的。”说这话时她故作闲适,捧了一杯茶坐在秦瑞雪对面的椅子上。
“她的意思想必你也明白。只是我不想,瑞雪哥哥,我不想把你给别人。瑞雪哥哥只许有绿绿一个人,好不好?”沉绿问,放下手中的茶杯扯秦瑞雪的袖子——恍惚记得,她从前任性叫秦瑞雪做难办的事情的时候就扯他袖子。
秦瑞雪转过了眼看她,沉绿便把眼睛眨巴着,努力挤出点眼泪来:“瑞雪哥哥……”她是聪明的,知道秦瑞雪重情,就拿这个处处制着他。沉默了半晌后,她看见秦瑞雪的眼神渐渐温柔下来。
“好。”
又过了小半月,终于见了无殇。
他特地来寻沉绿,一进门就只管抱住她。风尘仆仆地赶来,衣衫上还带着门外的凉意。沉绿莫名地就想到他搂着咏歌的样子——是否也如这般,专门做出全心全意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暗笑自己想象力丰富。沉绿不动声色地推开无殇,眼看着他的神色阴郁下来。她拢了拢无殇的衣领笑着出声:“外头好生冷,你可冻着了?”
无殇就势捂住她的手:“是冷的,可一见你心就暖了,身上的凉算不得事。”不知是怎么了,他今日说起话嘴里像抹了蜜一般甜,沉绿直觉有事,便先开了口。
“怎的就选了今日来?”她用手指勾住无殇的腰封,笑起来花枝乱颤。半推半就的,无殇被她拉到榻上。两人只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直到沉绿挑开他的衣衫,无殇才有了动静。她的指尖在他的胸膛划过,带着几乎察觉不到的痛感。沉绿把手落在他心脏的位置:“无殇,你若敢负我。”
她做了抠挖的动作:“我就把你的心挖出来。”
沉绿是认真的,他却只当是玩笑,于是一边倾身而上,一边调笑着回她:“好,便是捏碎我的心也随你。”
满室旖旎。
无殇是帝君,要早起上朝,沉绿便随着他早早起来,替他穿衣,绾发。不像是君王家,倒像是寻常百姓的妻子替自己的丈夫更衣。这样小的事情,沉绿居然莫名的觉着暖心窝。他出门的时候,她送他送到门口,看着他上轿,又把头伸出来看沉绿,目光灼灼。
沉绿冲着他挥手:“等你回来替我画眉。”无殇又把头缩回去,笑得像个孩子。
直到他走远,她才倚着墙倒下去。并非是身体上累,只是心里对无殇无比失望。不为别的,即是昨夜梦中呓语,他念叨着别的女人的名字。她还只当他是想她了才来看她,如今想来却并非如此呢。
正这般想着,不远处竟传开了男子的说话声,好生熟悉。沉绿没有精力去想是谁,依旧坐在原地呆楞着。过了不多时,她看到眼前有一双白鞋。
再往上看,白衣白褂,脸也白。是那个名唤青玄的男子。此时的他躬下腰,笑靥如花。青玄的笑同无殇的和秦瑞雪的笑都不一样。无殇阴冷,秦瑞雪淡漠,唯独青玄,笑起来两颊有酒窝,纯真得紧。这般想着,沉绿就被青玄的笑迷了眼,浑浑噩噩得出声:“你怎么在这里?”
青玄直起身子:“哥哥的地盘就是我的地盘,他的皇宫就是我的皇宫,所以我想去哪就去哪,在这里也不意外。”他眯起眼睛:“更何况,我是特地来寻你的。”
“寻我作甚?”沉绿问。
“作甚?非要有理由吗。”因为想你了,所以来找你,因为喜欢你,所以来找你。这就是理由啊。
多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偏沉绿听了觉得再真心不过,于是更加喜欢这个看似单纯的大男孩。她正想着,青玄伸出了手:“你可愿同我去殇河逛逛?”
她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刚好被包住,暖暖的:“好。”
青玄就笑开:“我头一次见你你就在那里。我还从未见过宫里像你这样的女子,不拘小节。”
“当时只想着,这女子当真有趣,回去又想千方百计寻你。”
说着说着,青玄的脸色中竟带了羞涩和遗憾:“允公公告诉我,你是帝妃大人,可惹我生气了,赏他一顿好打。”
沉绿是聪明人,这言语间她也听出些许:怕是青玄喜欢她。仿佛为了替他宽心,也仿佛是讽刺自己,她苦笑着开口:“算什么帝妃大人,虚名罢了,还不如穷苦人家的一个烧饼来的宝贵。”
青玄就沉默了,摸索着拉住她的手。沉绿挣扎了两下没有抽回手,就由他握着。她是犹豫着的——她觉得自己爱无殇,可对秦瑞雪又舍不得,对青玄更是无法抗拒。就算明知道这样不对,可她想了想无殇的“雨露均沾”,便心安理得的同青玄走在一起,听他讲暧昧不明的情话。
青玄是无比细心的男人。
大抵是料到她走路太久会脚痛,于是早早就嘱咐了身后的公公抬了轿子来等着。待到回去的时候,他便扶着她上轿。沉绿蛮不好意思,便问:“那你呢?”
青玄不想让她多心,就放了格外轻松语调说话:“我就在你旁边走着,送你回宫。”话毕,他真的就走在轿子旁边,不时转脸看一眼旁边的轿子。
沉绿觉得他好玩,忽地就起了逗弄的心思。她掀起轿侧的绸帘,青玄的脸就在跟前。沉绿再把头往出伸伸,离他越发近,甚至看得到少年脸上细小的汗毛。她便问他:“你多大了?”
沉绿说话时有温热的气息喷在青轩脸上,他倏的就脸红起来,结结巴巴地出声:“十……十六岁……”
沉绿忍不住唏嘘:“唔,你也不过大了我一岁嘛,”
“你可有妻室了?”沉绿问,脸上带了浓重的八卦之情。
“还没有。”青玄瞪她的眼光古怪。
“那你可有心仪之人了?”她存心想叫他难堪。原本是忌惮着的,知道他喜欢自己,问出来又害怕他真的说了出来,两边难过。可又转念一想:心仪又如何?自己已是当今圣上的妻,想必他是不敢说的。
“是有了,那姑娘还近在咫尺呢。”青玄回,反而将了她一军。她只好假装闲适的向四周看,就仿佛在寻他心仪的姑娘:“哦?这一道上哪里有姑娘。”
“沉绿姑娘可莫装傻,姑娘明知我说的是你。”青玄闭住眼心一横,干脆说了出来。听了这话沉绿忍不住惊慌,又刚好到了倚绿阁门口,她便唤轿夫放她下去,忙忙地跑,听见那男子在身后浅笑,带了揶揄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