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笑:卿尽十里红妆第五章
“无殇是一国之君,得他一朝宠幸已是万分难得,又怎能贪他专宠?”咏歌裸着脚离开那椅子去靠在无殇身上:“你可知,得到的越多,失去时就越绝望?”
她把脸靠近沉绿,有浓重的脂粉香气,嘴唇艳红:“啊,我想……”
“你从不知失去了所有从云端掉进深渊的感觉吧,帝妃大人。”
沉绿瞳孔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紧缩起来:“怎会不知?”
她甩了甩宽大的袖摆,神色倨傲:“本宫是帝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能不识大体同你们争风吃醋?”沉绿跨过门槛:“再如何说,本宫是帝君的妻子,你们是甚?”
好像当日无殇从倚绿阁里出来没回头一般,沉绿一路离开也未曾回头,也未曾看到无殇眼底转瞬即逝的悔意。
不回头归不回头,心情可未必压制得住,耳边响起的照就是咏歌的话。
“你可知,得到的越多,失去时就越绝望?”
“你从不知失去了所有从云端掉进深渊的感觉吧,帝妃大人。”
怎能不知,怎敢不知。沉绿想,蹲在原地拔去发间所有的钗,无法固定的发散落下来。
这样的感情怎么压抑?
怎么能压抑。沉绿忍不住捂着脸哭:你可知我全家死在我面前的时候。你可知。
你可知从前的从前无殇离开我的时候。
幸福的过了头,再告诉你,这些都是假的的时候。怎么不知呢。
沉绿蹲在原地又哭又笑。来到这里不多日已经立春,天空也应景地下起了雨。很大的那种雨。大到……会让人窒息吧,沉绿想,终于站起身子,大红色的衣裳被雨水淋得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冻得她直打哆嗦。
悲伤和绝望已经打乱了头脑,沉绿没办法再理智地思考。只好哭。
撕心裂肺。
前头不远处是殇河,河上头有一个不高的桥,大抵只是用作装饰。她颤着脚步上桥,脱去了外衫,赤身裸体。她便站在原地,直到天黑。雨照旧下着,更加大。沉绿爬上桥边上的桥栏,有风吹过来,湿透的头发随着风被刮开,她笑着跳下去。
明明是再短不过的一瞬间,她却想了无比多。
她想。
若是她从未进宫。
若是她没有选择无殇。
若是她同秦瑞雪呆在一起。
又何至于同他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不屑富贵荣华。
不要绫罗绸缎。
咦,似乎……很凉啊。
入水的瞬间并没有溅起很大的水花,声音被雨水盖住,听不大清楚,身边没有仆从,没有人知道又是谁落入水里。
由于下雨的缘故,水已经积到了齐腰深。她坐着时候水便没过了脖子。
“其实,就这样,全部都结束掉,也未必不好。”
趁一切都还没有最糟糕的时候结束掉。也未必不好。
可是,怎么还要哭呢。
干嘛要哭呢。
还是……很难过啊。
意识越发模糊。
“可是。”
“无殇啊。”
“我多想再等你。等你倦了她们,等你后悔。然后。”
以爱之名,共君万世。
又在做梦。
沉绿听到耳边有男人争吵的声音,有剑尖划过地面尖利的“刺啦”声。明明是分外熟悉的声音,她却偏记不起说话的人的面孔。半晌她才回想起来。
喔,是瑞雪哥哥。
诶,那谁在和他吵架呢。
那么有修养的人怎么会骂脏话,真难听。她忍不住想皱眉,忍不住想叫他安静些。既然这般想了,那便这般做吧。
“瑞雪哥哥。”沉绿叫。
她睁开眼睛,眼前的人没有半点反应,依旧把一句又一句污浊不堪的话骂出声。沉绿尝试着站起身子,居然是前所未有的轻盈感。就好像。
飘着一般。
她走开了看,自己裹在红色的衣裳里,却只有外纱,该遮的地方丝毫遮不住。更重要的是。明明自己已经走了这样一段路,可床上的自己却纹丝不动,仿佛贴在上面。
罢了。她想,再走回原来的位置服服帖帖地躺在自己的身体上。不多时,已经有了知觉。可以感受到刺眼的阳光和并不悦耳的吵闹声,她拿起手把手背放在眼睛地方然后立起腰。
见她醒来秦瑞雪忽地就扑过去,无殇也后知后觉地围上去:“还愣着干什么呢,传太医啊!”
无殇的脸上有很多伤。
是剑伤和淤青。
莫说之前如何,见到他这般沉绿开始无比心疼。她戳戳秦瑞雪腰间的肉:“瑞雪哥哥,绿绿想单独同无殇说说话。”秦瑞雪站直了身子在原地楞了许久才走出门去:“好。”
见秦瑞雪出了门,无殇才肯出声:“你又是何必。”
“我本不是要负你的意思。”
“宫里过些日子会来更多的女人,我总以为叫一个盛气凌人的咏歌来能让你习惯。我想叫你识大体,不同别人勾心斗角。”
“你生性纯良,我也不过是想护你周全。”
“我生在帝王家,即便是心在你这里,也不得不雨露均沾。”
话说得这般华丽,倒是把错全归咎于她了。沉绿忍不住想,却把手放在无殇脸上:“痛不痛。”
无殇摇摇头:“前两日还痛,今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沉绿笑着回他:“如此甚好,甚好。”仿佛累极了,她又躺下闭住眼睛歇着。无殇站在原地等了半晌又出声:“我便走了。”
她听着他的脚步声越发远,终于哭出来。有眼泪从眼角溢出来,顺着脸颊一路淌下去到耳朵里。她又听见有脚步声从远到近,越发大。沉绿闭着眼睛问他:“怎么又回来了?”没有人回答。很长的一段时间,榻旁的人都静默着不肯出声。她等得不耐烦了,便松懈下神经睡觉。半梦半醒间竟听到秦瑞雪的声音。
“他百般负你,你还这样惦念他。”
“当真情深极了。”
那是自然。她想。情深到愿意把他拱手相让,他高兴就好;情深到愿意听他山盟海誓,真真假假都感动;情深到愿意相信他的所有谎言件件当真。
情深到。
愿意替他背弃秦瑞雪。
明明睡着,她又忍不住要哭:“这般情深,你可当真不感动?这般情深,你还怎能负我?”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秦瑞雪守在门口,眼瞧着形形色色的美人儿端坐在望峰台下,听不远处的锣鼓喧天。沉绿便去门口问无殇:“这是什么仪式?盛大的很呢。”
“宫里新进了不少女子。”秦瑞雪说道。
他没多说,沉绿心里却无比明了。唤了平日里侍候她的丫鬟进来替她绾发,插上最华丽的凤冠,换上大红色的衣裳又罩了黑色的外纱,端庄大方。轻挑蛾眉,重涂铅粉,在眼角处画出精致的凤凰图腾,嘴唇艳红。
揽镜自顾,沉绿勾起嘴角。
当真是一副好皮囊,肤若凝脂,仿佛一戳都出水。
你瞧,无殇,此番我定识得大体。你要雨露均沾便随你,你要美艳女子我便替你挑。
她召了满宫奴仆。女子便替她拎着拖尾,男子在后头排了老长,做足了架势。沉绿走向望峰台。并不远的路程,她却走了许久。台子上放着两把再华丽不过的座椅。无殇坐的那把在椅背雕了龙头,另外一把雕了整只凤凰,是空着的。无殇身旁的随侍眼尖,早早看到了沉绿,对着无殇轻声耳语。她没听清那奴才说了些什么,但也总不过是帝妃大人来了之类的。她看见无殇从座位上站起来等着她。
上了台子,沉绿同着无殇一起坐下,看台下的女子。
都是些十五六岁的姑娘,和她一般年纪。有人偷偷抬起头看她,在底下议论:“帝妃大人长得真好看。”
“红颜祸水罢了,风光一时。我若进了宫,必定差不了她半分。”
听到这样的话沉绿忍不住叫她:“你且抬起头来。”那女子闻声也无惧,把脸抬得老高。不看倒罢,一看还真吃了一惊。
那女子的脸,同她竟有九分相像……
沉绿留下了那个女子,唤作添韵。
无殇留下了三个女子。个个儿都是难觅的佳人,不光脸蛋俊俏,也好生讨人欢喜,没有封号。这样的人进了宫,讨得宠爱则富贵荣华一世,讨不得便人人可欺,地位还不如奴才。
“所以啊,添韵。你就这般待在我身边,不伴帝君也未尝不好。”
“照旧是荣华富贵,还无人可欺。”沉绿道。不过三四日的时间,她已经同添韵打得火热,两人姐妹相称。
其实添韵是个极其有趣儿的女子。懂得吟诗作对,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脑袋还灵光。最重要的是,她对沉绿也衷心。
多日里都不见无殇来倚绿阁,沉绿心里明白得很,却也只是跟着添韵半认真半调侃地说:“他是叫新来的美人迷晕了头,不记得倚绿阁的所在了。”明明是句玩笑话,她说起来却显得伤心了;添韵想着安慰她,又不知怎样开口,埋头酝酿了好久才出声:“帝君到底是帝君,比不得寻常人,雨露均沾又哪里是能避免的事情呢。”
这话说得在理,她却听倦了,就苦笑着哼哼:“人人都懂这样的道理,偏生是我要这样犯傻。”沉绿把手放在心口处:“添韵,若是你将来也有了心爱的人就会知道这样的感觉。道理都懂,可就是想霸着他。”
添韵就笑着附和她:“是了是了,人心不比富贵,分享不成呢。”
“罢了。”沉绿叹,换了衣裳胡乱吃了些饭菜便出门找秦瑞雪去了。倒也赶巧,她才领着添韵出了大门便碰见了秦瑞雪匆匆忙忙赶来。
他说:“绿绿,你且遣了她们出去,我有话同你说。”沉绿顾及添韵的心思,便没让她出。不过添韵伶俐,听秦瑞雪这般说话就自己出了去。她临出去秦瑞雪瞥了她几眼,眼神有些奇怪。果真,秦瑞雪便是来同沉绿说添韵的。
“前几日听人说你领来了一个同你颇为相像的女子,只以为是说笑,却不想是真的。”
“嗯,是领来了一个,叫添韵,和我倒和得来。”沉绿笑着点头。
秦瑞雪眼神一凌:“你喜欢便罢了,我本想这样的女子,留下也是个祸害。”
“她若有半分坏心你便告诉我。”
“好。”沉绿应声:“可这话又该怎么讲?”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出门,在门口用剑尖划了朝着添韵的方向。沉绿再清楚不过这是什么意思:斩杀。
秦瑞雪才出门不久添韵就进了屋子同沉绿讲话:“是哪家的公子哥?生得好生俊俏呢。”
她抿抿嘴笑着回添韵:“年少时的密友罢了,哪里就好生俊俏,我可是半分也看不出来呢。”
添韵的神情分明有了变化,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尖酸刻薄起来:“也是了。身边这么些美人儿倾心沉绿姐姐,哪里缺这位公子一个。”
沉绿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笑过了又出门去四处逛。素颜的她也是极为好看的。尽管未施半分粉黛也是肤白胜雪,一袭白衫更衬红唇,一路走开竟引了不少人侧目。
这样的美同她穿大红色时的美不一样。
红装妖娆热烈,惊艳整座城池,怕是整个殇国也再找不出可以与她媲美的女子。
白衫时静谧。静的不像是生命体,可又格外生机。她是最独一无二的女子,妖艳又纯白,还有谁能把截然不同的两种美融合得这般叫人心动。无二人。
便是添韵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