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
我猛的抬起头,却失神怔住,一双冷月般的墨眸掠过我,神情凝重肃穆,带着隐约落寞,却掩不住丰神俊朗的绝世容颜,和我无比熟悉的气息。
他——他是冯异!
莫非这一切只是我冻极后的幻觉?
“是今天送亲的人?”他见我没吭声,便继续问,声音透着让我手脚陡然沁凉的冷。
“冯异——我找了你好久,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终于抑制不住,泪水沿着脸颊滚落如柱,起身想要靠近他,却没想双脚冻僵,整个人踉跄着狠狠往前栽,他伸出手,却并非来扶我,只是悠然接住一片飘落的竹叶,温润柔和的眼神,却扎得我生疼,远比跌在碎石地上来得痛!
“我并不认识你,你找我做什么?”
“你说什么?”我感觉身体里的温暖正一点一点的剥离,随之而来的是更冷冽的寒冷,铺天盖地的侵蚀我的意志,他说他不认识我,难道——他失忆了?
“姑娘,这园子不适合赏月,还是离开吧。”他冷冷的越过我,朝园内更深处走去。
在他迈开的那一刻,我认出了他,他额上的发从中整齐的敛向两侧,墨冠笼发,干练玉簪从冠中穿过,身着黑色深衣,襟袖上绣有暗红纹线,里衣亦为深红,从领口衬出一些,显得十分的深沉。
他是今天婚礼上的新郎!
可新郎不是应当在婚礼之上么,他出现在这里,是否也代表着他并非真心想结这个婚?他会不会是和我一样穿越到这里受人威胁,不得已才这么做?
“你当真不认得我了?”
“异本就不识姑娘。”飘渺的声音传来,他渐渐走远,我没有追上,亦没有转身离开,只呆呆的软坐在冰凉的地上,凭风吹过,竹叶簌簌哀鸣,犹如石化的我,惊涛骇浪般的心情。
穿越到汉朝,我总相信有一天会找到他,找到刘秀坟所在的位置,然后只如一梦了无痕,回到现代恢复原有的生活,可如今,找到他了,他已不记得我,更是别人的夫君!
不,明明是他温柔的说要我嫁给他,我不相信,不相信自己会认错人,更不相信他会忘记我,忘记他最爱的阿若!
于是我坚定的站起身,沉重的走进竹林深处,这片林子越往里越阴森,寒到让人思绪麻痹,只能机械的走动。我寻不着他,只觉眼前竹影乱晃,树枝斑驳,静得出奇的林子让我暗暗发怵,绷紧的心弦只差一个界限,就会猛的抽段,再也接不回原有的模样。
这个林子太过蹊跷,就好像在潜移默间的变幻,我一个踩空,身体失重沉沉朝下坠落。
“你难道不想活了么?”他形如天神,突然拽住我的左手,如果我没有看错,他分明是从树上跃下拉住我,而这里的树,已不是清一色的竹子,而是错落有致的拒霜花,即木芙蓉。
“是,我不想活着,也许只有死了才能回去!”
“死——便是这世间最自私的选择罢。”
“我只问一句,你可是冯异?”
“是。”
“呵呵呵——”我失落的往后退,冷冷笑着,万分失态,因为我分明看见在他的腰间,别着一枚连心锁,俨然便是穿越那天,我和他在苦恋柏前许愿的那枚连心锁,此刻的它是那么的讽刺!我终于明白了,他是冯异,却是薄情寡义的冯异!
“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太天真,什么连心锁,什么白首莫相离,原来只是戏言!你看这拒霜花开得多娇艳,却不过是年年花相似,岁岁人不同!”
“姑娘,此乃府中禁地,请回吧。”他收起隐约暴露的哀伤,漠然的望着一树的凄凉,周身似乎散发浓重的寒气,让我的心紧紧抽痛。
“拒霜花的娇艳,不过是夕阳西下后嗜血的悲凉,它们初开时花冠本洁白无暇,然后逐渐转为浅红,午后至傍晚时变为深红,直至凋谢。因花一日三变其色,故名三醉,也许连它们都知晓,只有醉了,才能无忧无愁,才能麻木入眠。”我闭上眼,鼻子一酸,终是没能挽留眼眸里那些孤弱的水,眼角微微颤动,再次潸然泪下。
“你到底是谁?”他茫然的望着我,眼神闪烁,是一种不安和惊恐。
“我?我是阿若,一个祝贺大人您另结新欢的故人!只可惜——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我扔下酸涩无比的话,决然转身,再添一行清泪。
“等等——”
我怔住,一种油然而生的期待撕扯着仅有的理智,他是在挽留我么?
回头望见他修长的身影立于树下,此时身着暗色深衣的他,就宛若至红如血的拒霜花,可它们本因独立寒秋,无视风雪才得此名,为何他却冰冷如霜?
“顺原路回去吧,园里布了竹阵。”
所有的意志都被无情的击个粉碎,现在我才知道,原来绝望中的人活着是这么的累!用最后一丝力气骄傲的抬起头,他已经走出我的世界,我还要坚持下去,等回到千年之后的那一天,因为我何若初要为自己而活!
而从此,我和他——便是陌路。
他默然望着她的背影,冰封了许久的心不由自主的开始消融,她的神情,她的声音,她的失望,她的身影……她所有的一切都能轻易牵动我的思绪,可我不过初次见她!莫非自己真的如此薄幸,天人之隔不过六年,我就能让其他女子取代她的位置?
不,我公孙绝非此等无情之人!
也许,他只是不愿意承认已经怦然心动,又或许,他一直以为她是陪嫁的丫头,总有再见的机会,不过为自己多留了些抉择的时间。
可惜,当他醒悟过来,已恍如隔世……
“阿若!”
我失魂落魄的游荡着,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是谁在耳边说话,只知道有一双手紧紧箍住我的双肩,那力道重的几乎要将我捏碎,我一口气郁积,两眼一黑,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来,已躺在客栈的木床上,两眼空洞的望着天花板,屋外传来的阵阵孩童嬉笑声,似乎也在嘲笑我的懦弱,何若初——你当真就只能做到如此么?
“你醒了!”突然阴兴欣喜的走到我面前,手里还端着一碗黑色的汤药。
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小心翼翼的神情,隐约间触动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恐怕还从未伺候过别人吧。对,我还有他们,像亲人一样的他们!
原来,那天我神情怪异的晃到门口,被怀疑我混入迎亲队伍逃走的阴兴撞个正着,他便抱着昏厥的我回了客栈,也因此在父城多留了三天,也就是说,我昏倒了整整三天。
“我们回去吧。”我突然张了张口,嘶哑的的从咽喉扯出几个干巴巴的字眼。
“新野?”
“嗯。”
“不去洛阳找爹了?”
“不去了。”我难过的闭上双眼,真想再也不用睁开,只有逃避,永远属于懦弱的我。
一切都变了,我和他再也回不到过去,而现在的我根本不知道刘秀陵园的具体位置,也许现在那儿还是深山野地,那么我又如何能回去?
在我的坚持下,我们开始起程回新野,阴兴也问过我为什么临时变卦,我只告诉他自己遇到了老乡,说是之前和爹爹走散,直到如今爹爹都未回洛阳,所以我一时担心爹爹安危,伤心过度才会失常,既然爹不在家,自然就没了回洛阳的必要。
阴兴见我说得合情合理,也就不再多问,只是用那双和阴识一样精明的眸子多看了我几眼。
“阿若,你确定可以上路了?”
“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吃得消,但我清楚的知道,我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