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虽说过去了,但牛主任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他天天都在心中琢磨,怎么才能让王二小将绝活现出来,若是让他这么左右下去,铁木业社就发展不了。猛然有一天,牛主任便想出一条计策来。这天下班之前,牛主任又找王二小谈心。
王二小最怕牛主任找他谈心,拖了好长时间,末了还是硬着头皮来了。一见面,牛主任仍然是单刀直人。
“王师傅,你老是铁木业社的元老了,也对铁木业社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算得上是劳动模范。组织上经过再三研究,准备发展发展你。”
王二小说:“发展我什么?”
牛主任“嘿嘿”一笑,说:“你对党可有感情?”
王二小被弄糊涂了,不知道牛主任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对党?”牛主任说道:“我想,你对党应该是有无产阶级感情的。虽然你的出身是富裕中农,可是你是王家抱养的。我们考虑了,有钱人家的孩子会送人吗?只有穷苦人家的孩子才会送给富人家养活。所以,你的血液里仍旧是流淌着穷苦百姓的血。所以……长话短说,你想不想人党?”
王二小实话实说:“我没有想过。”
牛主任说:“你现在想想,也不晚。”稍时又启发道:“中国共产党是先锋模范组织,带领全国人民推倒了我们头上的三座大山,打败了国民党反动派,建立了新中国……如今的幸福生活,一切的一切,都是党给我们创造的。这样先进的模范的组织,难道你不想参加吗?王师傅!”
王二小小心翼翼地问道:“人党不会做官吧?”
牛主任说:“那是两回事情。党是党,官是官,扯不到一块去。”王二小长出一口气:“那我参加!”
牛主任说:“抽空你写一份人党申请书,交给我就行了。”
王二小说:“牛主任,你不是难为我吗?你叫我现在不吃不喝不睡打一百把菜刀、一百张镰刀,我保证给你完成。若是让我写材料,那等于是要我的命,我小学三年级就被学校开除了,认识的字没有半篮子,也都差不多还给老师了。再说我的子都硬了,现在连自己的名字怕是都写不周全呢!”
牛主任说:“那好吧,人党申请书我替你写,明天这个时候,你到我这儿来签个名就行了。”王二小挺高兴地走了。
不久,王二小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不过,虽然王二小入党没费半点儿吹灰之力,从入党之后,王二小的确比过去有了很大的改变。与人说话,特别是在革委会的领导面前,增加了不少柔软性。再有,社里的政治学习和党员活动他都积极参加,还自掏腰包去商店买了一斤莱莉香片供大家在会上饮用。另外,像社里打扫卫生啦、张贴宣传标语等一些公共差事,不论多么脏累他都是主动上前。在交党费这件事上,更是积极得不得了,每月一领到工资,生怕落后,总是第一个去交,要是交晚了,心里面就不舒服。后来他怕自己有时疏忽或是遗忘了,与党小组长商量,党费能不能一次交一年的。党小组组长说:“王师傅,你这种精神不错,可是没有这种先例,除非你光荣了,一次性交够了算完。”王二小说:“你这不是咒我吗!如果我不是党员的话,我非给你两铁锤不可!”
王二小政治上有了进步,早早晚晚便受到社里的表扬,他的照片和他的事迹还被张贴在铁木业社门口的大字报报栏里。后来,王二小就成为社里的先进人物,再后来又成了县总社的先进模范。在全县铁木业社行业中,一提到王二小,那真可以说是鸭子下河呱呱叫!
就在王二小政治与业务双丰收的时候,这天上午,牛主任亲自到铁匠炉跟前将正在忙活的王二小拉到他的办公室谈心。王二小忙得连防火的皮围裙都没来得及脱下。
谈心是从友好的气氛中开始的。
“王师傅,这段时间我瞧你的脸色不错,整日红润润的。”“托共产党的福呗!”
“工作上还舒心吧?”“舒心!”“家里一切还都好吧?”“都好都好。”
牛主任从烟盒里掏出两支烟,给王二小送去一支,还亲自帮助点上火。王二小心说:大上午的,这个牛主任找我干什么呢?说有事吧,他竟与我说家长里短的,说没事吧,他又不让你走。就说牛主任:“如果没别的事的话,我还得回铁匠炉去。一大堆活还在等着我呢!”牛主任说:“事情不大,不过也不算小。”
王二小有些心急,说:“到底啥事情?你抓紧说,我真的很忙!”牛主任不慌不忙用自己的茶缸倒了半缸子白开水送到王二小手中,说:
“再忙也不急这一会儿。”稍时又说道:“王师傅,你猜猜我今天找你来做什么吗?”
王二小没好气地说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捆虫,我怎么能猜得到呢!”
牛主任笑了笑,说:“王师傅,我得恭喜你啊!”王二小一头雾水,傻愣着双眼,说道:“恭喜我什么?”
牛主任吐出一口烟雾,说:“我不与你兜圈子了,今天找你来,就是征求你一下意见。”
王二小诧异地望着面前的牛主任,说道:“啥意见?我啥时候说有意见了?”
牛主任知道王二小领会错了,也不想解释,就说道:“……县总社领导很关心你的进步,我们领导班子经过多次研究,根据你的业务能力以及你在工人中的表现,决定让你担任铁木业社革委会副主任兼铁匠炉车间主任。”
王二小说:“牛主任,我早与你讲清楚了,我不是那块料,你们千万别拿我当盘菜!我王二小求求你了!”
牛主任耐心地说道:“王师傅,你如今是个党员了,党员最大的党性原则就是一切要服从命令,听从指挥!”
“哎呀呀!”王二小仿佛一下明白了什么,“原来你让我入党是打个套,让我往里钻的呀!不行,要是这样的话……”
牛主任面孔一下严肃起来,说:“王师傅,你知道你说的这句话的严重性吗?若在前几年,就凭你这句话,判你个三年五载的完全有可能!你要清楚这一点,这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与重用。很多人想当还当不上呢!你怎么不明白这是组织上对你的器重和关怀呢!”
王二小连连摆着手,说:“我不要你们器重,更不需你们什么关怀,我还回去老老实实打我的铁,过我平静的日子。”
一句话将牛主任的全盘计划给打乱了,对于面前这个软硬不吃的王二小,他实在是没一点辙了!
“王师傅,你即使不想当宫,能不能将你的技术给他们传授传授呢?”牛主任无可奈何地望着王二小的脸。
王二小哈哈笑了,说:“好嘛,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我就知道你牛主任一直存心不良,变着法子想让我将技术交出来,我老实对你讲,你就死了这个心吧。一,你别想拿别人的刀来冒充我的刀;二,我的手艺到死我也不会传的!”
牛主任禁不住问道:“那你真准备将你的技术带到棺材里面去?”王二小脖子一拧,说:“牛主任,你说得不错,我王二小不是一般人,
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说罢,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走了。牛主任站在窗户前,望着王二小远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一口气:“王二小啊王二小,你真不是个东西!”
从这以后,王二小的确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哪知好景不长,这天晚上,王二小喝了半斤小酒,上床之后,又与老婆办完了男女之间那件事情,因意也没有了,趁着热乎劲儿,夫妻俩相拥一起,有一句无一句地聊着闲瞌。
女人说:“二小,有件事情已经放在我心里好久了。咱们今晚商量商量。”
王二小说:“你知道我是从来不问家事的,每月工资一分不少交给你,什么事你就自己做主吧,别和我商量!”
女人说:“这个事不与你商量不行!”王二小就问:“什么事情?”
女人说:“三个孩子渐渐长大了,你想没想过,让他们学点什么?”王二小说:“自己混,我当初也不是这么混出来的吗!”
女人嘴一撇,说:“你当初还不是你爹花十担麦子又请邱铁匠一桌饭,
邱铁匠才收你为徒弟的?”
王二小说:“是这回事不错。可我是凭我的聪明才智学出来的。我师傅为什么没有我出名,你想想就知道了。”
女人不想和男人抬杠:“你聪明也罢,你愚笨也罢,我管你做什么?我是说,他们弟兄仨之中,你考没考虑让一个和你学手艺,将来接你的班。”王二小“勾嘎”一声笑了:“你当是选国家主席啊,还接什么班!”女人没好气地说:“俗话说,手艺传男不传女,咱们家三个都是光头和尚,你总不能一个不传吧?你说说,是老大还是老三跟你学?”女人知道男人不喜欢老二,所以就没提他。
王二小故意装糊涂,说:“学什么?”女人说:“你装什么熊,跟你学打铁啊!”
王二小说:“学打铁有什么出息?让他们好好念书,将来考大学!”女人说:“你说得跟吹灯草灰似的,要是考不上呢?”
王二小说:“还是那句话,自己混!”
女人不高兴了:“你这是啥话?在铁木业社你不传手艺也就罢了,难道连你自己亲生的儿子也不传哪!”
王二小说道:“若是一个孩子还好说,他们弟兄三个,这不是明摆着让他们起纷争嘛!”稍时又说道:“传哪一个都得说我偏向,所以一个都不传,什么矛盾也就没有了!”
女人赌气地说道:“你想让你的手艺绝种啊!”
王二小“嘿嘿”一笑:“在这个世界上,王二小的刀就是王二小的刀。只有绝种,你的名声才不会被后人遗忘,你懂不懂这个道理?”
女人咬牙切齿,说:“怪不得有人骂你!”王二小问:“骂我什么?”
女人说:“骂你不是个东西!”
王二小狡辩,说:“不是个东西才是我王二小,如若是东西的话,就不是我王二小了!”
女人刺溜一下钻进了被窝,将凉屁股转给了男人,再不理他。
第二日,王刘氏仍然不理王二小,令其搭床铺单睡。她知道男人离开她睡不着觉。她盘算着,过不了三夜,男人就会束手就擒,乖乖地答应她的要求。
哪知,王刘氏打错了算盘,五六天过去了,男人非但没来求她,相反天天晚上向外跑,后来竟然夜不归宿了。
这日晚,王刘氏早早睡下了,见男人又鬼鬼祟祟地出去了,便急忙穿衣尾随其后,三拐两拐,眼瞅着男人拐进了卖豆腐的张寡妇院子里去了。当时她真的气得牙根痒痒,心说:王二小啊王二小,你不传儿子手艺就不传,没想到,你五六十的人了还玩女人,我今天和你没完。本想一头闯进去的,后一想,拿贼拿赃,捉奸捉双,等到了火候再进去逮个现行不迟。
王刘氏在张寡妇的院子门口稍稍打了个愣神,估摸时间差不多了,猛地一下推开了院门,走到张寡妇的门口,然后用足力气,一脚跺开了房门。进门之后,两眼搜寻了半天也没见自己男人的影子,就盘问坐在灯下做针线活的张寡妇:“你将王二小藏到哪儿去了?”张寡妇正气不打一处来,说:“三更半夜的,你发什么神经,谁藏你的男人了?”王刘氏也不示弱,说:“就是你勾引我的男人呢!”张寡妇说:“谁勾引你男人了?我告诉你,诬告可是要犯法的!”王刘氏并不理会张寡妇,自顾在张家床底下、橱柜里四处乱翻一通,结果一无所获。情知理亏,伸着头被张寡妇骂了个狗血喷头。
王刘氏一肚子气进了家门,见男人王二小不知啥时候早已蒙着头躺在床上正呼呼睡大觉呢!王刘氏自知被男人给耍了,本想将男人拽起来好好地闹一架的,转念一下想,还是息事宁人吧。若是与男人闹得太离谱了,那时再想收场,怕是不好收了。再说,二十多年的夫妻了,她也知道男人是个草种,传手艺这件事也只有以后慢慢再说了。
王刘氏将自己搭的床铺拆了,又将枕头放在男人的枕头一旁,刚轻手轻脚躺下,就昕男人在被窝里“扑哧”一声笑了,还放了个挺响的屁。
“你个狗东西!”王刘氏骂道。
王二小将头伸出来,说:“谁家的狗能放这么响的屁?你来闻闻,到底是人屁,还是狗屁?”
接下来,两口子在被窝里砍头抓心地折腾了好一阵子,然后搂得结实地睡着了。
(原载《佛山文艺》1999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