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You:第二人称叙述
把我思之对象的“我”置换为“你”,似乎是一种对象化的处理,这个过程中,我所思所想所欲诉诸笔下的“我”(me)从主体之我(I)的长袍下走将出来,成为You,也就是大写的“你”。源出意义上的“我——你”关系在这里是不适用的,这里的“我——你”一开始就不是“主——奴”关系,与其说“你”为我“审视”,不如说反客为主,“我”倒成为被审视的对象。极端点说,“我——你”在这里呈现为“奴——主”关系。
“你”咄咄逼人;“你”义无反顾;“你”苦心孤诣;“你”卓尔不群。
“你”当然是虚构出来的。原本不过是“我”之中的“我”,I之me,可是,me不甘心,执意从I的居高临下,统观一切的局势中走上前台,与I对决,以“你”的身份拔出剑来。I于是被缩小了,甚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作为我思之对象的那个“我”,在话语中成为独来独往的“你”,自觉地流放,流落,流浪,心甘情愿地舍弃庇护。I不是很理解已然为You的me,不理解me的勇气和决绝,有惊讶,有不解,有惋惜,也有惶恐。
me转而为You,倒不是为了和I作对,短暂的相对,甚至示威性的敌对,只不过是个象征性的仪式而已。“你”终将转身而去,把“我”留在身后。
不过,总归有一个作为叙述者的“我”存在,虽然隐而不显,但的的确确是存在着的。这个“我”不是那个正在写作的我,它是文本中的幽灵。me转而为You,或许可以越出I的控制,却不可能摆脱这个幽灵。
626路
从离开家门到西二旗城铁站,需要10分钟。至多等待10分钟,就会有车过来。下午1点后,车上的乘客不会太多,运气好的话,还会有空座。坐四站地,大约需要20分钟,就到了大钟寺站。出站后毋需过天桥,走下台阶,往左10米远,就是公交车站。候车的人,多则二十,少则几位,稀稀拉拉的。有不断张望的,有漫不经心的,默不做声时,站台气氛凝固得有些怪异。若有二三位窃窃私语,气氛就松懈下来,有了动感。
面前的路就是北三环,车辆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速度相对要快一些,却不怎么感觉行驶的嘈杂。窄窄的自行车道上,不时有一二辆飞驰而过。和机动车的速度相比,自行车自然要慢很多,感觉上却很是紧张。骑车的人是紧张的,急着赶路,烈日高照的时候,他们显得格外耀眼。
626路车是你要等候的。这路车发的车次比较少,有时要等二十分钟才有一趟。这个时候,车上的乘客不是很多,通常虚位以待。从中门上车,刷卡,你就近找个空座。紧接着的一站,常常有很多乘客涌上,车厢里立刻拥挤起来。
再过四站,你就到了目的地。轻松或艰辛地挤到门口,一脚着地,就头也不回地穿过自行车道,走到人行道上,往校门而去。
五点半左右,你出现在校门对面的候车站旁。候车的人很多,你躲在人行道上。626路照例是难得过来一趟。像345路,简直是一辆接着一辆,626路则千呼万唤,左等右等,依然不露面。你肩上的书包很沉,在来时的重量之外,又增添了很多。像今天,都是食品。校门外有一家面包店,通常要买四五块面包,过了天桥,公交车站旁边是“稻香村”,想到家里没有馒头了,买了一袋。月饼柜台前人满满当当的,想到前几天妻子带回的月饼很合口味,就买了十块。这样,除了肩上的书包,手里多了面包、馒头和月饼。出了店门,看到《法制晚报》,想到赶回小区时报纸已经售罄,就买了一张。
等待是有些漫长,你倒不是很着急。行人很多,自行车很多,都是急急忙忙的,赶着回家。傍晚的着急和早晨的总归有些不同。早晨是往单位去的,傍晚是朝着回家的方向。目的地不同,着急的程度也就不同。家总要比单位令人向往。况且,工作了一天,神情都带着疲惫,不复早晨的迷离和清爽。
车终于来了。车上的乘客已经很多。等候上车的又有许多。拥挤着上车,在车上继续拥挤。头脑有些麻木,对肩上和手上的重量也感觉迟钝了。没有谁发牢骚,或是习惯了拥挤,或是和你一样迟钝。忽然想到卢卡奇的“阶级意识”,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工厂里劳作,工人们的麻木、迟钝和听天由命,也不过如此吧。
正是交通的高峰,堵车是正常的。经过桥下的十字路口,至少要担搁十分钟的时间。行人和自行车闯红灯,机动车也有不守规矩的,结果是普遍拖延了时间。到站,上下车,在拥挤的车厢里,一切都是缓慢的,完全是机械的移动。
终于,大钟寺站到了。脚急急忙忙地跳下车,心却还是慢腾腾的,比脚的速度慢了那么几拍。上台阶,过天桥,进入城铁。刷卡,上斜梯,候车。车上照例是拥挤的。
下午四点到六点
下午三点五十七分,还在和朋友通电话。像我这样深居简出的人,每天说话的机会非常有限,所以非常珍惜每一次的交谈,面对面的和电话里的。但当断则断,女儿四点二十分放学,我必须得出发了。
匆匆挂断电话,穿好棉衣,关门,上锁,摁电梯钮,进入电梯,摁底层钮,再摁关门钮,随电梯一同下降,出电梯,拐弯,出楼道门,再拐弯,呼啦拉的风扑面而来。北京没有秋天,夏天过去仅仅一个月,风先是凉飕飕,而后就是冷飕飕。我住的小区属于新开发,北门以北还在建设中,没有高层阻挡,所以有了风,就径直吹到我们小区了。不由地缩了缩脖子。忽然想,这哪儿有副教授的风采啊。记得读大学时,看着教授副教授甚至讲师,都满是敬仰,觉得他们要学识有学识,要风度有风度。自己这个副教授,却邋遢得很,冬天还没到,就和老头子一样穿上了棉衣。那天去书店给女儿买英语磁带,售货员一个劲推荐最贵的一种,说你们不懂,这种DVD可以互动,小孩子学习起来特进步。最终我选了最便宜的一种,瞧那售货员的眼神,我就知道,自己是那种无知而又穷酸的家长。若我西装革履、衣冠楚楚,当不会是这个效果吧。不过早已习惯了不屑的眼神,也无所谓了。
北门外一排无照经营的车,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黑车,司机满怀期待或习惯性地吆喝坐车吗坐车吗,我摇了摇头,算是打过招呼了。说心里话,我对黑车没有什么恶感,大家都不容易啊,不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啊,要不,谁乐意大风天的在外头耗着。不过我很少坐黑车,原因倒也简单,我很少“打的”。
小跑了几步,就感觉有点气喘。平时很少运动,肺活量很是有限,今天又有风,跑步就更为艰难了。进入城铁的大厅,刷卡,走上站台,才四点三分。从出家门到城铁,我至多用了五分钟,速度还行。
最近城铁加快了运营速度,车次之间的间隔明显缩短。等了不到两分钟,车就悄然而至。这个时候,乘客不是很多,打扮入时的年轻女性和明显民工模样的小伙子之间有个空座,我旋即坐了下去。左边是扑鼻的香味,右边类似发馊的饭菜味,我无可拒绝,都默默地接受了。
先是给C君发短信,请他为刚才通话的L君写个书评。C君很痛快地答应了。我又询问通讯地址,好把书寄给他。通讯地址收到了,又转发给L君,这个事情就算有了交代。这个过程中,给X君短信,通知他最好在一个月左右把文章写好。X君回复说好的,继而,他又询问何时刊用,我回复说第2期应当可以,是双月刊。这样,组稿的事情也算有了眉目。自手机有了短信功能,我很快就习惯于用短信解决问题,节约费用和时间,简明扼要,把事情说清楚就是,不像通话至少得客套几句。
走出城铁,手机显示时间是四点十三分。五道口的行人向来很多,目不斜视或偶尔左顾右盼几眼,步伐一直是急匆匆的,过一个红绿灯,就是公交车站。375路车到了,箭步而上,两站地就到了蓝旗营。
下车步行至附小东门,时间是四点二十五分。女儿还没有露面。家长们或翘首以待,或交头接耳,或像我这样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还好,女儿今天出现得比较早,远远地看到我,就高兴地跑了过来。我接过沉甸甸的书包,挎在右肩上,又把她手里拎的衣服装在自己左肩背的大书包里,就一同出了校门。
女儿滔滔不绝地汇报着一天来的生活。她今天过得很愉快,这都写在她的小脸上了。我告诉女儿妈妈下午已经到了桂林,她就开始念叨想妈妈了。我说这么大了要自立,她说自己有恋母情节。我询问晚饭如何安排,是麦当劳、肯德基还是韩国餐厅。我最近喜欢上了韩国风味,极力向女儿推荐,女儿坚持麦当劳,我只好按照她的意思。
步行至公交车站,690路车就过来了。从前门上了车,就赶紧往后门挤。自从上下车的车门分开,拥挤是远远甚于从前了。只有一站的路程,挤到后门,车就进站了。
进入麦当劳,选好食品,女儿端着盘子上了二楼。时间是五点五分。我也有点累了,对女儿说慢慢吃,算是休息片刻。食客以青少年居多,且有一些外国人,应当是留学生吧,附近的小区居住了很多韩国和日本的留学生,国际化的感觉就流露了出来。看着女儿吃东西时的痛快劲儿,觉得又好笑又好玩,她每次吃汉堡,都是先消灭面包,然后再一层层、一丝丝地扯开里面夹着的肉片,小心翼翼地放到嘴里。她说要慢慢地感受美味。
五点三十分,我和女儿离开了麦当劳,往城铁走去。女儿懂事地说自己背书包,我说不用了,你把自己看管好就成,别磕着碰着。和女儿同行是快乐的,哪怕自己累点,只要她兴高采烈,我的心里也是乐滋滋的。
刷卡,走进站台,候车,上车,拥挤的车厢。好在只有两站。出站后,等候坐斜梯的乘客接踵而至,我对女儿说爬楼梯吧。和远在天国的祖父一样,我惧怕人流的挟裹。和女儿拾阶而上,拐弯,又拾阶而下,出站。
一段不长也不短的步行之后,逆着四点时的次序,六点打开了家门。女儿开始做作业,我熬小米粥。在回家的路上,我就惦记着小米粥了,这是晚餐必备的项目。女儿也说要喝,就加固了我的想法。每天晚上有小米粥,生活就是有滋有味的。
愤愤不平
和以往一样,妻子送孩子进去训练了,你坐在车里,先是百无聊赖三分钟,后是拿书来读。这时天色已晚,幸好,路灯比较亮。妻子特意把车停在路灯下面。你坐在后座上,藉着穿过玻璃的光,读这本前两天在书店里让你眼前一亮的书。
你买一本书,或者出门前顺手拿一本书,都是即时性的感觉。打开书的那一瞬间,也许只有两三秒钟,你就足以确定,这书你是喜欢读的,应该读的,或必须读的。第一印象对你来说至关重要。那天在书店里看到这本书,说是小说,你翻开目录,却是工工整整的讲义,从第一课到第九课,印象批评、新批评、俄罗斯形式主义、现象学、阐释学、接受美学、符号学、结构主义、后结构主义,整个一个20********理论嘛。类似的书你读过很多,印象深刻的还要数伊格尔顿那本。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殿堂里受洗多年,无论怎样,你总归算是左翼吧,那种批评的冲动早已渗透在你的血液里。不痛不痒、四平八稳的东西你没有感觉,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一类歌功颂德的东西你厌恶至极。伊格尔顿,据说属于西方马克思主义,名气好像还很大。他的书你读过几本,那本批评后现代主义的书就不怎么样嘛,不过,他的20********理论的确是有模有样的批评理论啊。
你在书店看到的这本书,能比伊格尔顿好到哪里呢?作者是日本人。对于日本和日本人,你早已超越了单纯的历史恩怨(侵华的日军杀害了你的外祖父),不能不服气啊,柄谷行人的《马克思,其可能性的中心》看得你一愣一愣的,赶紧在书店找到他的《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一页一页,一行一行,翻来覆去地读了几遍。还有河北教育出版社那套从日文翻译的思想家研究,译者实在是应该低头思过,可是,透过那烂之又烂的翻译,你不能不佩服,日本学者的现代思想研究的确是上乘之上乘啊。也就是那个时候,你开始注意到晚清以来日本对中国的强势影响,考虑翻译与东亚现代性的密切关联。
伊格尔顿毕竟是英国人啊,日本人的文学理论如何,小说里又能如何讲授呢?得搬回家看看。居家居然没有时间,只好在昏黄的灯光下,消磨、消耗、消灭、消化这位日本的作家了。起初几页,你有点不知所以,这故事这情节和印象批评有啥关系呢?第一课快结束的时候,小说中的主人公开始讲课,讲完印象批评,第一课也就结束了。第二课开始又是故事,然后才是主人公走进教室,阐发新批评。后面的课程都是这样的了。
你琢磨了半天,故事情节和主人公课堂的授业究竟有啥关系呢?一定有关系吧。你现在还没有弄明白。主人公讲授的文学理论,倒是亦庄亦谐,亦正亦邪,生动活泼一类的形容词,凡是你能想到的,都可以用在他身上。他言词间很注意和学生的交流,像打开龙头的自来水哗哗往外冒,有声有色,水花四溅。那些不声不响的学生听众,一定是听呆了,一个个才无话可说,或者来不及反应,譬如鼓鼓掌或者嘻嘻哈哈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