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进公司，匆匆上厕所，完了干劲十足，尽消陆黎跟唐泽泽所带来的影响，一早上佟元元完成了三张插画。这似乎是侯来城的功劳，呆不拉几，气无可气的家伙。
中午陪明姐吃过午饭，一刻不停一心又投入装饰画中。
装饰画可比插画麻烦多了，着手画它，不但细腻，还得考虑多层次感，相当考验画工。但对佟元元来说，都不是问题。
寻着客户给的主题，想创意，再着手画。到五点佟元元也没画完，只好拿回家接着画了。
挎着包抱着半成的画，她应该是第一个走出工作室的。这也是她的一种习惯，就像她几乎每天早上都是第二个到公司一样。很奇怪的习惯，只是她自己不觉得罢了。
一天从头到尾的忙，佟元元几乎忘了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早上起床出门前她还记得的，一忙起来，全忘了。
失恋的人，常拿忙来逃避痛苦，看来是有道理的。但毕竟是逃避，现实明摆着，她一出办公大厦，迎头看见陆黎，一下子什么都想起来了。幸好不是失恋。
陆黎在笑，完全找不到前天傍晚的影子。他的笑容还是那么的丑，深深的额纹，老头子一个。
可她就是喜欢他这副难看的似老头的笑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且也忘了前天那个疙瘩，迎着他的笑脸走过去。跟前站住，也想笑，忍不住漏出来了。
“是不是想说我像老头？”
这是佟元元当初对他的昵称，如果前天他们碰面也是这么一幅情景，那该多好，或许彼此什么话也不用说，光看着对方的笑脸，就一切明白了。
“要不我们去超市买菜，然后上你家我帮忙好不好？”
佟元元爽快的答应了，手上的包及画一通塞给他，自己提步直前走去。霸道的样子虽然没有六年前那般洒脱，却一点也不输当年。少了少女的淘气，多了份女人的妩媚，看得这个年龄段的陆黎直了眼，只等她走出好远才反应过来。骨头都酥了，太幸福了。
说明无论六年前还是六年后，佟元元的魅力一点不减。至少对陆黎来说是这样的。
超市是同一家超市，扮演的也是一般的角色，唐泽泽怎么能跟陆黎比呢，他跟佟元元的默契，早在八年前就埋下了。即便忘了些什么，佟元元也不会恼怪他，这六年自己的习惯改变了不少，他偶尔服务不周到也情有可原。
比如以前佟元元从来不看小青菜，这点陆黎记忆尤深，遇上小青菜的摊子直接推车走过。不料佟元元却在身后精细的挑捡了起来，他只好反身回来，两人彼此一笑，都懂。
这种感觉很奇妙，在那一刻，突然有种分不清现在还是曾经。仿佛中间相隔的六年，全抹去了，完全紧接着他们之前的恋爱步伐。只可惜彼此生疏了那么一点点。
这回买的全是菜，不像上次混合着零食日用品，看着只有两袋，但陆黎所付出的体力，一点也不比唐泽泽提的三袋少。量少质重嘛。
进电梯上九楼，刚走出电梯，唐泽泽提着一个西瓜直朝佟元元跑了过来，直说：“你可回来了，都等你老半天了。下午我这来了几个朋友，送什么不好，每人一个西瓜，我一个人哪吃的完啊，已经送掉好几个了，这个是给你的。可千万别拒绝啊，就算替我分担一点，拜托了。”
佟元元只等手上突然一沉才反应过来，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他全是憨笑，拿他没办法：“那，谢谢啊。”
其他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与此同时，她明显感觉到了三人间奇怪的氛围。
“不用谢，要不够我那里还有啊，别客气。”
说着唐泽泽识趣的撤了，正如这场他主动挑起的别扭一样。整个过程，他眼里乃至眼角全没有陆黎。
陆黎可不能没有他，心里暗骂了一句，小丑，却装作不经意或大方的说：“这人挺有意思的啊。”
佟元元笑笑，没答他的话，掏钥匙开门。她看不到陆黎的内心，但看透了唐泽泽的把戏，什么等了老半天，还朋友送的？说话分明喘着气，更大的破绽在于西瓜居然还是热的，有暑气。哪里像是送来很久的，分明刚买的。
进了屋，关了门，两人感觉又像回到了从前，全不受刚才唐泽泽刻意的打扰。
瞧佟元元那刀工还有掌勺的能力，也太厉害了。这是以前那个不是炒不熟就是炒糊了的佟元元吗？而且她还收藏了那么多私房菜，陆黎不由那个傻眼称赞啊，一高兴说漏了嘴，居然说：“谁要是能娶到你……”
才出口一半，立马就意识到说错话了。明显在那一瞬间，佟元元完全停止了所有热情，看陆黎的那一眼，就跟前天晚上一样，陷在了现实的泥潭里。毕竟不是六年前了，说话小心点。
好在她没像前天傍晚那么计较，一晃而过，当做没听见这半句该死的话，继续忙活锅里的菜。
从这一刻起，陆黎也学乖了，小心翼翼的，深怕一句话就把这暂时的理想状态打破了。
半个多小时后，两人对坐于餐桌上，几乎没什么话，自己吃自己的。跟那天佟元元跟谢小国差不多。中间倒了些红酒，偶尔碰碰杯，生日晚餐勉强吃了不到一个小时。
陆黎二话不说，餐后琐碎他全包了。这点眼色，也跟谢小国一样。不同的是，佟元元比较偏袒他，在一旁帮着，起先还没什么，可洗着洗着就洗回现实了。越洗现实的味道越重，遗憾惋惜沉默失落，什么都有。最多的是陌生，无法回绝的陌生感。
六年啊，整整分开了六年啊。一对恋人？
碗筷上架，厨房收拾妥当，现实也全回来了。出厨房坐在高脚沙发上，彼此的座位完全跟前天一样，唯一有所不同的只是佟元元的心境。她真的没那么较劲了，想开多了。或者说，是让步了许多。
佟元元怀里抱着小文，好一会谁也没主动说话，陆黎可能是后怕了，不敢自以为是的调侃，免得再犯错。
佟元元没想这么多，起身进房间，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卷画，递给他，平常的说：“生日快乐。”
陆黎道声谢接过画，展开一看，他也分不清画上画的到底是乌龟还是王八。可眉毛眼睛鼻子胡须嘴巴乃至下巴，明显全是他的，感情这就是那天明姐交代佟元元画的肖像画？
这份生日礼物着实不轻，且不说先付了一大笔钱，光画外之音就够陆黎咽的了。但也值得高兴，骂即是爱，说明佟元元心里还是有他的。乌龟就乌龟，王八就王八，只要她高兴就好。
笑说：“你说这到底是乌龟还是王八啊？”
见佟元元光看着自己不答，陆黎知趣，自我解嘲说：“我觉得既像乌龟又像王八，合称乌龟王八蛋，惟妙惟肖，太适合我了。”
佟元元不由也笑了，他自我的调侃是一回事，难得还有自知之明。
陆黎又说了声谢，明显比先前那声得意。慢慢卷起了画，卷到一半时，突然想起什么，忙重新展开。原来上面没有署名，提议说：“要不给‘乌龟王八蛋’签个名呗，没名没姓的也不知道指谁，是吧？”
佟元元又笑了，这是自己熟悉的陆黎没错，即使先吃了亏，也要拉上叫他吃亏的人一把。完全没有不高兴的意思，起身找了支铅笔，二话不说，在右下角写上了雅致的“佟元元”三字。
陆黎也笑，抢过笔，在“佟元元”上面写下更大更醒目的“陆黎”，然后两人又都笑了。这到底谁是乌龟谁是王八呢？一个乌龟一个王八？
不知道他们在笑的时候，心中是否真的明白“王八蛋”的含义。据说王八蛋是忘八端的谐音，古时的八端指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忘记了八端，忘记了做人的根本，称忘八端。长而久之以讹传讹，变成了王八蛋。
这个骂名对他们而言，实在太重了。可那又如何，只要他们自己笑得乐意，才不管到底骂的是什么意思呢。
陆黎重新小心翼翼的卷起画，还没从刚才两人很明显，但算暗地里的较量中走出来。也或是故意乘此良机，想进一步拉近彼此，笑说：“我觉得你的嘴皮子一向挺准的，当初说我‘老光棍’，我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可别连‘乌龟王八蛋’也灵验了，那我可真没法活了。”
佟元元根本没听见他后半句话，听到“老光棍”时，思绪就堵了，顿时沉静了下去。她想起了“老光棍”的由来。
陆黎笑起来的时候额头上有明显的皱纹，从这里得来的“老”字。“光棍”跟“光怪”只字之差，而“光怪”出自“陆离光怪”。“陆黎”与“陆离”同音。这一环紧扣着的一环，可不就得出了个：老光棍。
这是两人以前打情骂俏时的爱称，现在却完全变了味道。现实的残忍的味道。
“听说你离婚了是吗？”
陆黎当即也沉静了，画还差一点才卷好，硬是愣在了那里，手不知道往哪放，过了好一会才说：“你听谁说的？”
“耀哥。”
耀哥是陆黎的大学同班同学。
一时屋子里又陷入了奇怪的氛围，就跟前天傍晚一样。陆黎觉得自己好可笑，或好可悲，像个没羞没耻的人，居然还有脸来找她，尴尬之处，比前天还难堪。
其实佟元元不想说这个的，是他自己先提的“老光棍”，这个曾经的甜蜜，如今的残酷。她没这么小气，但一见陆黎先小气的样子，也不得不小气了。陪着静坐着，看他是不是还得逃。
就这么过了好几分钟，房间里静得可以清楚的听见远处漏过来的车声喧哗声。佟元元真的没什么想法，当初听到这个事实的时候，想法早用光了，是陆黎他自己太过在意了。或是心虚？
突然门铃响了，佟元元起身开门，原来是唐泽泽。还来不及说话，只听他饶有歉意的说：“你这有胶带吗，我有急用？”
佟元元没说话，回身进房间找了找，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卷胶带。递给他，也不说话。
“谢谢啊。”
说着唐泽泽高兴地转身离开了，他的目的又达到了。屋里的两人，关系果然没那么好，放心多了。
佟元元关上门转过身，发现陆黎已经站起来了。不等他开口，重新把门打开。冷冷站到一边，意思是说，想走就走吧。
陆黎居然真走了过来，停在门口，低沉的说：“谢谢你的晚餐，礼物。”顿了一下，“明天我就要回去了……”
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听到佟元元冷漠的“再见”后，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犹豫的跨出房门，随即佟元元砰地一声，利索关上了门。阻隔了他，眼不见心不烦。恼人的家伙。
陆黎在门口稍站了片刻，面色死灰，他又失败了。
这些全被有心的唐泽泽在自己家的门后透过猫眼洞看个仔细，不由那个开心得意，忍不住都想叫出来。怕被佟元元听见，克制了，偷偷躲在门后傻笑。开心地傻笑。
而佟元元呢，听到陆黎说明天就走，她的心突然就空了。关上门靠在门后，空空的摸着被吓坏的小文，这种空便化成了痛，多多少少有些不舍的意思。难受。
但他会走是必然的，况且自己的不舍还没强烈到非留他不可的地步。稍静了一下，进卫生间洗衣服去了，打散这种无谓的情感。
爱走不走，最好永远别再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