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编的戏典,当时曾赠我几本,都被我转送他人了,因为我编此书之前,有好多名伶和友人帮过我忙,书出版,不能不送一册他以作纪念。我自己却一本无有,最近《□社》票房彩排,我还是化钱去买卢继影戏考参阅的,现在很想买出一至四集的戏典,以备需要的时候派用场。几次打电话给秋翁,诚心想揩他的油,电话都没有接通。慷慨的秋翁读到我这段文字,他一定马上会端整好全部崭新的戏典送给我的,我正在这样想。
(《力报》1944.9.21)
红叶
秋翁
爱苍正寻思体味间;微闻枫林后假山畔似发有嗽声,疑游客之先我来兹;一赏暮色中之红叶者,因扣园翁曰:“翁乎,垂云峰,讵有外来之游客耶?似乎闻其声欤!”
“私家园林,何来外客,是或仙踪之来迓林姑者;将与林姑一门艳妆耳。”翁倚帚立,频摇其首,又曰:“林姑勿忘!”
爱苍于科学有信念,闻园翁“仙踪”之说,夷然以为齐东野人之谈。
“白日家园,何来仙踪?翁乎,尔其梦呓耶!速闭尔口!”
“老儿讵敢妄言,斯园原有一狐,初来时雏毛未燥,固一草野毛狐耳,恒见其乱窜于竹石松楸间,是尚未能幻为人形。厥后,力摹人状,冀厕身冠裳,用施媚惑。每当春秋良夜,老儿固习见其跪于紫兰榭后,冰梅坪上,深深拜月。当其焚第一炉香时,仅现人形之半;第二炉香时,人形虽成,犹掉其尾,绰绰然如扫花之帚。今已亭亭秀发,粉靥脂唇,俨然一丽姝矣!老儿守兹园行将十载,见伊人状,初不过三秋耳。斯言良确,非敢欺姑。”
“然则,狐又何所为而欲化人状?其状一丽姝,于己何益,于人何损?”爱苍闻翁言滋惑,姑妄扣翁。
“林姑初涉世,毋怪不谙人事!狐幻丽姝,有唯一之企图……”
“所企图者,可得闻乎?”爱苍轻举柔荑,支腮悄问。
“乃为……采补……耳!”翁释其扫叶之带,憨憨而笑。爱苍之腮乃与红叶相映成酡,不敢穷诘,力谋自掩其羞涩之容;垂手至臆,举足尖力践一旋堕之红叶。此时垂云石后,嗽声复作,声益嘶哑,似人病气逆,不胜其咳者。爱苍陡壮其胆,觇厥状,所获迹象,乃与翁异。为一癞蝦蟆被困于青蛇,青蛇举体紧缠蝦蟆之腹,蝦蟆气不得泄,以是断续哀鸣。比闻足音,青蛇遁走,蝦蟆亦跃去。
时爱苍之惑顿释。立垂云石下,手攀一突出之雪松,独自冥思:园翁之妄言至可哂;然翁惑有所讥诮——几带双敲者非欤?窃念:狐,欲藉美色以采补;不惜拜月炼形,人,即具天赋之美色,涉世何求?亦唯凭此天赋征服他人之一部或全部!是则陈之惑我,适如我意。何妨逞青蛇之能以困此蟆——行见其呜呜哀鸣腹上树降旗耳!
爱苍胡思有顷,几忘秀娟女士之约。旋闻园翁高呼,始微步出园,心中渐感惆怅!以红叶虽佳,时当秋暮,终难胜于绿肥红“瘦”、“鹃”啼燕语之暮春景色也。
(《海报》1944.11.3)
平襟亚与张爱玲
康海
《万象》发行人平襟亚,原始文坛健将,二十年前曾著长篇巨著《人海潮》,风靡一时,而且鸳蝴派中更因此而掀起一阵“长篇创作风潮”,而能胜过平襟亚的人却是凤毛麟角。
在小报界方面,更是标准之老派,以“秋翁”笔名所写的短文大都以风趣和讽刺为胜,所以很为读者所欢迎。战后文坛消沉,而平襟亚独具慧眼,与陈蝶衣创办《万象》月刊,做了今日蓬勃的出版界之开路先锋,《万象》读者何止千万,平襟亚也就足以自豪了。
张爱玲女士有一个时期,也想在《万象》中“窜一窜”,曾将所有的作品交给平襟亚,请他出版,平襟亚以销路未能有把握,故未敢轻易允诺,不料张爱玲另谋发展,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后来在《万象》中写长篇《连环套》因稿费问题,二人之间遂引起误会,发生过一场笔墨之讼。
事过境迁,平襟亚仍耿耿于心,在写集锦小说《红叶》时,借题发挥,着实将张爱玲调侃了一番,读者如不信,请看去年十一月三日《红叶》第三篇的一节对白:“老儿讵敢妄言,斯园原有一狐,初来时雏毛未燥,固一草野毛狐耳,恒见其乱窜于竹石松楸间,是尚未能幻为人形。厥后,力摹人状,冀厕身冠裳,用施媚惑。每当春秋良夜,老儿固习见其跪于紫兰榭后,冰梅坪上,深深拜月。当其焚第一炉香时,仅现人形之半;第二炉香时,人形虽成,犹掉其尾,绰绰然如扫花之帚。今已亭亭秀发,粉靥脂唇,俨然一丽姝矣!老儿守兹园行将十载,见伊人状,初不过三秋耳。斯言良确,非敢欺姑。”
其中之“狐”即张爱玲,“紫兰”乃周瘦鹃先生主编的《紫罗兰》月刊,《第一炉香》和《第二炉香》乃刊于《紫罗兰》的两篇小说,是张爱玲的《沉香屑》的二个标题。张爱玲以《沉香屑》的刊出方引人注意,《杂志》、《万象》发表几篇小说,于是红了起来。
(《大上海报》1945.1.21)
《传奇》印象
文海犁
张爱玲的《传奇》出版了,每本是亲笔签名,赠送照片。苏青的《浣锦集》签名只限精本,这一回,张爱玲则一视同仁,“普济众生”,不过这位密司张的手要签酸了。
研究张爱玲的签字,是一条倾斜的打圈的曲线,颇有曲线美,不过,又像蚯蚓,又像蛇,这怕是张爱玲的标记,我觉得倒也说明了张爱玲作品的风格,曲折有致,极有诱惑力。
而张爱玲签字的时候,我猜想是像签银行支票一样的快感,张爱玲是精明,她签一本书的时候是算计到版税的收入的。
张爱玲签的是外国字,这在签的时候可以省力一些。不过这几个外国字母,费煞人猜疑,有人说这像印度人写的,有人说像蒙古喇嘛画的符。
且看照片,密司张的样子倒蛮漂亮,斜着头,头发像海一样,微合着眼似的,有些像洛丽泰扬,好在“东方的洛丽泰扬”没有,密司张可以占领这头衔。
“醉翁之意不在酒”,读者化了二百大洋好奇而看《传奇》,而我想作者也是“醉婆名利双收”,也并不希望读者读作品,且说我朋友买来一本《传奇》,和我共同研究照片签字后便“金屋藏娇”似的,陈列在书架上,我问:你不看为什么买?他说:这是刚出版的,我要陈列,等到过了时借给你——于是我不扫他将书作装饰品的癖好,和他告别。
可是我对《传奇》的印象是如此如此,不过,我也觉得好似“读过”这本《传奇》了。
(《力报》1944.8.24)(这一篇出自“冬青小集”专栏)
贵族血
半老书生
“贵族血液”妙谈,业已甚嚣尘上,似不应更有后言。但不才天生豆油血液,只写豆腐文章,一贯打油作风,敬以平民色彩,为此贵族女吟成血头诗篇,所谓“乡下人弗识关公”,其此之谓乎?
贵族血乎贵族血?狂捧作家语妙绝!染毫伸纸写文章,但有水珠与墨屑。岂同长吉呕血心,此是卖文非卖血!昔有帝王传血诏,咬来手指肌肤裂;声泪俱穷继以血,与此相衡事两截。人间贵族万万千,行间字里从何别?若谓贵族之血洵堪珍,且听不才陈两说。君不见,白俄乞食蹩脚蹩!人人都道蹩三蹩!问他身世探其源,尼古拉斯之后哲。并不吹牛撒谎言,彼得大帝是先烈。只缘革命走东方,卑田院里营巢穴。当年贵族今若斯,若辈便溺堪称贵族泄!若辈肤垢贵族屑!又不见燕京市上风凄咽,仆仆街头轮转铁;个中不少拉车人,话到生平泪珠结;爱新觉罗号皇亲,贝勒王孙称子侄;回想慈禧老佛爷,垂帘执政女中杰;率土之滨是吾臣,富有天下炙手热,一朝树倒猢狲散,皇权国戚同倾跌!当年富贵安在哉?过眼烟云成一瞥;而今沦为街车夫,踟蹰长途餐露雪;此亦贵族下场头,若辈发言堪称贵族舌!若辈车轮所经应是贵族辙!吁嗟乎!女流作家将毋同?令人大笑冠缨绝。
(《海报》1944.9.20)
张爱玲之贵族身世
曰子
张爱玲女士以女作家而闻名海上,为近年来文坛走红之一人。记得不久以前,各报争刊张之贵族血液文字;而对张之“贵族身世”,则鲜有提及,按爱玲为前有利银行买办张廷重之女,廷重为孙幕韩(宝琦)之乘龙快婿,与盛老四(泽承)同为“孙门驸马”,爱玲为幕老之外孙女也。
最近爱玲创一时装公司,此时装公司与其他时装公司所不同者,为代客选择颜色,代客选择衣料,代客选择式样,等于上菜馆吃和菜,客人化钱,菜馆配菜,不过她以最新的一切,及与来人身材年龄配合为原则,是故不但生面别开,爱好新噱头的上海人,也许吃她这“一弓”,何况她又拥有大量的读者,说不定读者中的一部分,就是顾客呢?
(《东方日报》1945.4.12)
释张爱玲贵族血液
眉怃
胜利前,张爱玲女士尝以“贵族血统”四字被一般人讪讽。实际上,张固一不折不扣之“贵族血统”后裔也。
余与张有中表姻谊,设以我国老辈风俗讲,此段瓜葛犹属极近,惟余与张迄今未见一面,盖原子时代再絮絮涉此固将被视为思想腐化矣。
张系河北丰润人,乃祖讳佩纶,即甲辰越南中法之役兵败马江之督办大臣,亦即余之第三族姑丈也。佩纶字幼樵,少年歧异,大才磅礴,自翰林院散馆,即一擢而入当时之外交舞台,惟斯时犹在拳乱以前,中国人固有恶洋心理:张公即为首屈一指之人物,中法战起,渠实亦为抗战且转守为攻之第一人,不幸书生气太重,只能纸上谈兵,马江之役,结果临阵脱逃,然则渠之“名满天下”亦可谓有清一代以降之数一数二人物耳。
樵公原配朱氏,系咸丰中叶大理寺卿杭县朱公修伯(讳学勤)之第三女,亦即余之祖姑母,继配合肥相国李文忠幼女,朱李二夫人各出一子,爱玲女士乃合肥之嫡外曾孙女,故当时人称爱玲为“贵族血统”本属不讹,其奈不知底蕴者,反以此相讥,实不谬矣。
(《小日报》1947.5.28)
贵族血液的大胆女作家
张爱玲重述连环套
上官燕
“贵族血液”女作家胡门张氏张爱玲女士,胜利之后,因为附逆嫌疑,一度遭人检举,即避匿乡间,最近为了生活问题,又出来矣。
最初拟在大报馆做做女记者,但因身份问题鲜有问津者,彼不得已,故而只有翻印其敌伪时期成名之作《传奇》、《流言》二书,来敷衍生活。也许是她财运未断,二书翻印出来,果然问津者大有人在。
目前外传竟有一重庆某银行行长之子,向彼求婚,然即遭彼婉言谢绝,她向人表示,愿白首偕老共赴燕尔之喜者,并非市侩市虎,可知她过去搭上胡兰成也是有道理的。
观乎《传奇》《流言》翻版生意之好,故而张爱玲暇来握管,又在赶着两大“杰作”,其一为宣传已久之《描金凤》,其二即过去在《万象》月刊曾一度登过的《连环套》。《连环套》是一篇言情小说,情节至美,笔调之佳,不在乎《传奇》之下。不过昔《万象》所刊者为短篇,张爱玲今拟改述为长篇,此文不日印单行本问世,也许又挑了贵族血液小姐大大的赚一票也。
(《上海滩》1946年9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