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访者之所以如此严苛地要求自己,是因为在她的潜意识中,她用这个标准评判了自己的父母,并且断定他们不是好父母,因为他们扔下自己很多年,居然能够“很好”地生活和工作(至少在她眼中是这样),居然没有生活不下去。她用这种方式向父母显示:“这才是真正的母爱,离开了孩子就没法活下去。而你们当年是多么残酷!”也许她潜意识中,越自我折磨,替父母赎罪也越多。
对分离体验的焦虑和恐惧
来访者8、9岁时,父母曾因工作离开长达近10年。这一段与父母关系的空白,在来访者心里种下的是父爱和母爱的缺失、不满足、怨恨等等。当来访者说:“我那个时候,应该和父母一起去的”,其间有复杂的情绪:悔恨?遗憾?自责?……这样的情绪,怎样影响了目前她和女儿的互动?她不放心女儿的举动中,有多少是以母亲的身份?有多少是退行到8、9岁的少年期,以孩子的身份想要获得与父母在一起的机会?
与女儿的分离,让她儿时不愉快的分离经历浮现出来,那种与父母分离的焦虑、孤独和害怕折磨着她,她不时地掉进那种情绪中。她对分离的害怕,既有当下现实中与女儿的分离,也有儿时与父母的分离,两者叠加,压迫着她,让她几乎窒息。儿时经历成为当下事件的放大器、加速器,让当下的分离变得更加不可忍受和面目可憎。
没有人喜欢分离,但目前来访者的反应已超出了大多数人对分离的反应。因为她面临的是双重任务:既要处理当下的分离,又要应对久远的、但仍然鲜活的、类似创伤的儿时经历。
来访者这种焦虑会怎样影响其周围的人?在已展开的咨询中没有很多这方面的信息,但从只言片语中、从来访者的行为中可以推断出她对周围人的影响:她的丈夫可能深受其困扰,她不做饭、不打扫房间,和他沟通也是颠三倒四;她的朋友一次一次被动听她讲故事;而处在被干扰中心的,是她的女儿,不仅要适应大学的新生活,还要安慰母亲。在来访者没有察觉的角落里,她的女儿已经因她的这种分离焦虑而陷入焦虑:刚开始时一天要接数条短信、数个电话,要汇报一切让妈妈放心;要接待妈妈的来访……有一个细节表明她对母亲焦虑的了解和担心:她会托自己的同学去劝慰母亲。很少会有大学生做这样的事情,而来访者的女儿这样做,不仅是爱妈妈,更是担心妈妈。
也许在来访者看不到的地方,她的女儿为了满足妈妈的愿望,让妈妈感觉到被需要,会有示弱、无助和撒娇,如发短信问:“我咳嗽了,该怎么办?”女儿未必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为了表明自己对母亲的依赖,就有控制地退行到无助状态。这是为了母亲而让自己不长大的表现。
面对空巢家庭
由于以上所分析到的种种原因,对这位来访者来说,中年空巢对她带来的是决定性影响:她需要重新调整亲子关系、夫妻关系、与父母的关系。以前,与女儿的关系代替了其他所有关系,母亲形象可以遮蔽所有形象,而现在,亲子关系被距离冲淡,她需要重建夫妻关系、与父母的关系。而这又涉及她自我形象的问题:母亲形象、妻子形象、女儿形象。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工程,对她这个年龄来说。要让她完成这个工程,需要时间和实践。
尊重来访者的节奏
其实,在咨询进行当中,我曾希望当事人能够继续做下去,我看得到咨询终将流向的方向:可以请人扮演她的父母,把她的心结彻底打开。现在看来,当来访者希望停下时,咨询停下来,应该是更好的选择。这一方面是尊重来访者,来访者知道自己停在哪里是最佳的,她的体力和心力能够承受的度是怎样的,她自我暴露到哪个程度是舒适的。她最后停下来的那个画面是非常温馨的,她得到了“女儿”的承诺,带着安心结束咨询。另一方面,处理父母与来访者的关系,不是那么简单,几十年形成的关系模式,需要花一定的时间,不一定在一次教学活动中能够处理完;此外,处理父母与来访者关系,可能会波及更深层次的信息,而来访者未必做好准备去触及这些信息。
从共感角度看,咨询师用到的基本是低水平共感,试图让来访者感觉好、从积极角度重塑来访者的观念等。但由于这个团队成员相互之间的信任,从总体上来说,共感的氛围营造得很好,来访者可以彻底打开自己的心扉,信任咨询师。咨询师在这方面是成功的。确切地说,这是团队的成功,而不仅仅是咨询师的成功。
学员手记一
对来访者的共感让我有成就感
陈湘霖
时间很快,今天已是第五次实习了,今天的主题是“面谈中的共感技术”,在前几次实习中,每次分组练习后,我都会被很深的挫败感击中,每一次当扮演来访者的同学坐在我面前时,我在做完必要的开场事宜后,就开始大脑短路,我完全不知道怎么与来访者交流,他(她)在叙述的时候,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办?怎么办?他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啊!”我真的很茫然,我很想跟他(她)交流,很想帮其解决问题,可我除了微笑什么也不会做。
小组演练后,老师给予了指导,她说“共情”不是简单的同情,共情是你站在来访者的角度,去体会他(她)的心情,良好的共感是在良好倾听后才能产生的。由于前几次的茫然,我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沉下心来进行小组演练,我要倾听、倾听、再倾听,然后给予来访者适当的共感。以下是我扮演咨询师,与来访者交流的一个片断:
来访者背景:女,30岁左右,在外企工作。在开场后,我们进入主题:
咨询师:“请问你今天到这里来想跟我谈谈什么呢?”
来访者:“最近我小腹明显胖了很多,因为每天一到晚上我就控制不住地吃东西。”
咨询师:(初听到这句话时,我心头又掠过一阵慌张,天哪,你控制不住吃东西,我好像没办法解决啊,但一想到我不可以老这么慌张,我一定要突破自己时,心情又沉静下来,我把我自己当成她,我在想我为什么吃那么多东西呢?仅仅是因为东西好吃吗?)“你说你控制不住想吃东西,你能具体地谈谈你在这样做时的感受吗?你真的是因为东西好吃吗?你在吃的时候及吃完以后的感受如何呢?”(后来我知道,我一下子提了太多问题。)
来访者:“我不觉得有什么好吃,我只是忍不住这样做,吃的时候感觉还好,吃完之后我很难受和后悔,我后悔我吃那么多不必要的食物,可第二天,我下了班回到家又忍不住不停地吃,我很难受。”
咨询师:“你这样的行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来访者:“最近两星期,而且最近两星期以来,我还喜欢周六周日去加班,我觉得我上班快乐些。”
咨询师:
(我突然意识到,她一定是要逃避什么,她才会这样发泄似的吃东西,才会休息日还去上班)
“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周末在家休息会比较舒服,可你却愿意上班,你能说说为什么这样做才让你更快乐呢?”
来访者:
(沉思了一会儿后)
我觉得这样我就可以不要面对……我那两个刚从美国回来过暑假的孩子。
咨询师:
(我第一次在面谈中感觉到了兴奋之情,原来她这样做是为了不与孩子在一起,我几乎想冲动地告诉她,你是亲子关系焦虑,可我转念一想,老师指导过我们,一定要让来访者自己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我应该共感后继续倾听)
“绝大多数的母子相处都会觉得快乐,但你却感到与孩子的相处中,会让你有很焦虑的感觉,所以你才会不停地吃东西,并在周末工作以缓解这种痛苦感。”
(培训老师的话:咨询师的直觉很敏锐,它可能是正确的,也可能是不正确的,因为还没有更多的信息能表明这一点。建议这里再问一些详情而非直接做出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