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何焯《义门读书记》：“只‘昔’字、‘今’字对照两大段文字。前举先世之典，以事证；后就秦王一身，以物喻。即小见大，于人情尤易通也。”
清·余诚《重订古文释义新编》：“李斯既已在逐中，若开口便直斥逐客之非，宁不适以触人主之怒，而滋之令转甚耶！妙在绝不为客谋，而通体专为秦谋。语意由浅入深，一步紧一步，此便是游说秘诀。……意最真挚，笔最曲折，语最委婉。而段落承接，词调字句，更无不各具其妙。”
【思考与练习】
分析领会第二自然段中采用“以物喻人”的论证方法。
（三十）司马迁
司马迁（约前145或前135-？），字子长，夏阳（今陕西韩城南）人。他的一生，基本上与汉武帝时代相始终。他的祖先世为周史。父亲司马谈“仕于建元元封之间”，为汉太史，对诸子之学及天文历法均有很深的造诣。司马谈很早就有修史的愿望，搜集了大量的史料，有明确的作史宗旨，考虑过写作的体例、内容，并亲手撰写过若干篇章。司马迁自幼勤奋好学，十岁始诵古文，后来又曾向董仲舒、孔安国等着名学者请教学问，二十壮游，足迹遍及大江南北。元封三年（前108），司马迁继承父职为太史。太初元年（前104），正式开始撰写《史记》。天汉二年（前99），因李陵事件下狱，被处腐刑。出狱后任中书令，最后完成《史记》。生平事迹主要见于《史记·太史公自序》、《汉书·司马迁传》。
《史记》原名《太史公书》，共一百三十篇，五十二万余字，上自黄帝，下讫武帝太初年间，纵贯二千余年，是我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十二本纪，主要记载国家大事和帝王事迹；十表以大事记的形式反映复杂的史实；八书为政治、经济、文化、科技等专门史的记载；三十世家主要载列王侯各国之事；七十列传记录社会各阶层的人物活动。《史记》一改先秦历史散文以事为主的叙述方式，首创纪传体，第一次找到了文学与史学的契合点，形成了《史记》特有的艺术魅力，塑造了大批性格各异、神采飞动的人物形象。作者笔端饱蘸激情，叙事摹人，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魏其武安侯列传[1]
魏其侯窦婴者，孝文后从兄子也[2]。父世观津人[3]。喜宾客。孝文时，婴为吴相[4]，病免[5]。孝景初即位[6]，为詹事[7]。
梁孝王者[8]，孝景弟也，其母窦太后爱之。梁孝王朝，因昆弟燕饮[9]。是时，上未立太子[10]。酒酣，从容言曰：“千秋之后传梁王[11]。”太后欢。窦婴引卮酒进上[12]，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传，此汉之约也。上何以得擅传梁王！”太后由此憎窦婴。窦婴亦薄其官[13]，因病免[14]。太后除窦婴门籍[15]，不得入朝请[16]。
孝景三年[17]，吴、楚反[18]。上察宗室诸窦毋如窦婴贤[19]，乃召婴。婴入见，固辞谢病不足任。太后亦惭。于是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孙宁可以让邪[20]？”乃拜婴为大将军，赐金千斤。窦婴乃言袁盎、栾布诸名将贤士在家者进之[21]。所赐金，陈之廊庑下[22]，军吏过，辄令财取为用[23]，金无入家者。窦婴守荥阳[24]，监齐、赵兵[25]。七国兵已尽破，封婴为魏其侯。诸游士宾客争归魏其侯。孝景时，每朝议大事，条侯、魏其侯[26]，诸列侯莫敢与亢礼[27]。
孝景四年，立栗太子[28]，使魏其侯为太子傅[29]。孝景七年，栗太子废，魏其数争不能得。魏其谢病屏居蓝田南山之下数月[30]，诸宾客辩士说之，莫能来。梁人高遂乃说魏其曰：“能富贵将军者，上也；能亲将军者，太后也。今将军傅太子，太子废而不能争，争不能得，又弗能死；自引谢病[31]，拥赵女[32]，屏间处而不朝[33]。相提而论[34]，是自明扬主上之过[35]。有如两宫螫将军[36]，则妻子毋类矣[37]。”魏其侯然之，乃遂起，朝请如故。
桃侯免相[38]，窦太后数言魏其侯[39]。孝景帝曰：“太后岂以为臣有爱[40]，不相魏其？魏其者，沾沾自喜耳[41]，多易[42]。难以为相，持重[43]。”遂不用。用建陵侯卫绾为丞相[44]。
武安侯田蚡者[45]，孝景后同母弟也[46]，生长陵[47]。魏其已为大将军后，方盛。蚡为诸郎[48]，未贵，往来侍酒魏其，跪起如子侄。及孝景晚节[49]，蚡益贵幸，为太中大夫[50]。蚡辩有口[51]，学盘盂诸书[52]，王太后贤之[53]。孝景崩，即日太子立，称制[54]，所镇抚多有田蚡宾客计策[55]。蚡、弟田胜，皆以太后弟，孝景后三年[56]，封蚡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57]。
武安侯新欲用事为相[58]，卑下宾客[59]，进名士家居者贵之[60]，欲以倾魏其诸将相[61]。建元元年[62]，丞相绾病免，上议置丞相、太尉[63]。籍福说武安侯曰：“魏其贵久矣，天下士素归之。今将军初兴，未如魏其，即上以将军为丞相，必让魏其。魏其为丞相，将军必为太尉。太尉、丞相尊等耳[64]，又有让贤名。”武安侯乃微言太后风上[65]，于是乃以魏其侯为丞相，武安侯为太尉。籍福贺魏其侯，因吊曰[66]：“君侯资性喜善疾恶[67]。方今善人誉君侯，故至丞相。然君侯且疾恶，恶人众，亦且毁君侯。君侯能兼容，则幸久[68]；不能，今以毁去矣[69]。”魏其不听。
魏其、武安俱好儒术，推毂赵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70]。迎鲁申公，欲设明堂[71]。令列侯就国[72]，除关[73]，以礼为服制[74]，以兴太平。举适诸窦、宗室毋节行者[75]，除其属籍[76]。时诸外家为列侯[77]，列侯多尚公主[78]，皆不欲就国，以故毁日至窦太后[79]。太后好黄、老之言[80]，而魏其、武安、赵绾、王臧等务隆推儒术，贬道家言。是以窦太后滋不说魏其等[81]。及建元二年[82]，御史大夫赵绾请无奏事东宫[83]。窦太后大怒，乃罢逐赵绾、王臧等，而免丞相、太尉。以柏至侯许昌为丞相，武强侯庄青翟为御史大夫[84]。魏其、武安由此以侯家居。武安侯虽不任职，以王太后故，亲幸，数言事多效，天下吏士趋势利者，皆去魏其归武安。武安日益横[85]。
建元六年，窦太后崩[86]，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丧事不办[87]，免。以武安侯蚡为丞相，以大司农韩安国为御史大夫[88]。天下士、郡国诸侯愈益拊武安[89]。
【注释】
[1]本篇选自《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是窦婴、田蚡、灌夫三人的合传。魏其：汉县名，今山东省临沂县南，此指魏其侯窦婴。窦婴，字王孙，景帝时因功被封为魏其侯。武安侯：田蚡(fén)的封号。武安，汉县名，在今河北省武安县。
[2]孝文：汉文帝刘恒，刘邦子。公元前179年至公元前157年在位。汉代号称以孝治天下，皇帝谥号前均冠以“孝”字。孝文后：汉文帝的皇后窦氏，景帝母。从兄：堂兄。
[3]父世观津人：父辈以上世世为观津人。观津：汉县名，在今河北省武邑县东南。
[4]吴：汉初所封国名，在今江苏省南部。相：汉朝派到诸侯国帮助治理政事的官员。
[5]病免：因病免官。
[6]孝景：汉景帝刘启，文帝之子，公元前157年至公元前141年在位。
[7]詹事：汉官名，掌管皇后、太子宫中事物的官。
[8]梁孝王：文帝次子刘武，景帝同母弟，封为梁王。
[9]因昆弟燕饮：以兄弟的身份与景帝在一起宴饮。昆弟：兄弟。燕：同“宴”。
[10]上：指景帝。
[11]千秋之后：意即死后。
[12]引卮酒进上：举起一杯酒献给景帝，以示失言罚酒。引：举。卮(zhī)：酒杯。
[13]薄其官：轻视他的官位。
[14]因病免：借病辞官。
[15]除窦婴门籍：取消窦婴出入宫殿门的名籍。
[16]朝请：古代诸侯按时朝见天子，春称“朝”，秋称“请”。
[17]孝景三年：公元前154年。
[18]吴、楚反：指吴王刘濞、楚王刘戊、胶西王刘卬、胶东王刘雄渠，菑川王刘贤、济南王刘辟光、赵王刘遂等七个诸侯王为反对朝廷削减封地，以请诛晁错、清君侧为名而发动的叛乱。
[19]诸窦：指窦大后家族中的人。毋：同“无”。
[20]王孙：窦婴字。
[21]袁盎：字丝，楚人，曾作吴相。后被梁王所杀。栾布：汉初名将，梁人，因平吴楚军有功，封俞侯。在家：免官家居。进之：把他们推荐给景帝使用。
[22]庑：廊下的小屋。
[23]财取为用：斟酌取用。财：通“裁”，酌量。
[24]荥阳：在今河南省荥阳县，是古代军事重地。
[25]监齐赵兵：监视攻打齐国和赵国两方面的军队。当时景帝派栾布击齐，郦寄击赵，窦婴坐镇荥阳监守。
[26]条侯：即周亚夫，封于条（今河北省景县），当时是讨伐吴楚叛军的主帅，击破吴、楚军，建立大功。
[27]亢礼：以平等礼相待。亢：通“抗”。
[28]栗太子：景帝长于刘荣，栗姬所生，故称栗太子。
[29]傅：师傅。
[30]谢病：推托有病。屏(bǐng)居：屏除人事交往而闲居，隐居。屏：排除。蓝田：汉县名，在今陕西蓝田县。南山：终南山。
[31]引：退。
[32]赵女：指美女。古时赵地多美女。
[33]屏间处：退隐闲居。间：通“闲”。
[34]相提而论：互相对比来说。
[35]明扬主上之过：明显地暴露景帝的过失，即归过于主上。
[36]有如：假如。两宫：指皇帝和太后。螫（zhē）：像毒虫螫人那样因恼怒而加害。
[37]毋类：无有遗类。毋：通“无”。
[38]桃侯免相：景帝十四年(前143)，桃侯刘舍因日食被免去丞相之职。桃：汉县名，在今河北冀县西北。
[39]数言魏其侯：太后几次提到魏其侯，希望他做丞相。
[40]以为臣有爱：以为我有所吝惜。臣：景帝对窦太后的自称。有爱：指吝惜相位。
[41]沾沾自喜：容易骄傲自满。沾沾：自得之貌。
[42]多易：做事轻率，不慎重。易，轻率。
[43]持重：担负重任。
[44]建陵：汉县名，在今江苏怵阳县西北。卫绾：大陵(在今山西文水县东北)人，文帝时为中郎将，景帝时因军功封建陵侯。
[45]武安：今河北武安县。田蚡：因为是皇后弟，封武安侯。
[46]孝景后：武帝的生母王皇后王娡，其母臧儿先嫁给王仲，生皇后；后又改嫁田氏，生田蚡、田胜。故云田蚡是“孝景后同母弟”。
[47]长陵：汉县名，在今陕西咸阳市东北。
[48]诸郎：汉代守卫宫廷、随从车驾的官员。
[49]晚节：晚年。
[50]太中大夫：汉官名，掌议论，属郎中令。
[51]辩有口：善辩论，有口才。
[52]盘：同“盘”。盘盂：相传黄帝史官孔甲作铭二十六篇，书写在盘、盂等器物上。这些都是古代文字，和汉朝通用的隶书不同。
[53]王太后：即王娡，景帝死后称王太后。
[54]即日两句：景帝死后，太子彻即嗣位立为皇帝，是为武帝。武帝即位时，年仅十六岁，王太后临朝称制。制，皇帝的制书。称制：摄政，代行天子之政。
[55]镇：安定。抚：抚恤。
[56]孝景后三年：公元前141年。景帝纪年分前中后三段。此年景帝死，武帝即位。
[57]周阳：汉县名，在今山西省闻喜县东有周阳故城。
[58]新欲用事为相：据李笠考证，“欲”字应在“为相”上，他说：“武安时已用事，所欲者为相耳。”（《史记订补》）意即刚刚掌权想当丞相。
[59]这句说，对宾客谦卑有礼。
[60]这句说，推荐在家的名士，让他们显贵起来。
[61]倾魏其诸将相：胜过魏其侯所任用的将军及大臣。倾：压倒，超过。
[62]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建元，汉武帝用的第一个年号(前140一前135年)，我国古代用年号纪年自此始。
[63]上议置丞相、太尉：汉武帝商量安排丞相、太尉的人选。太尉：汉代的最高军事长官，为三公之一，曾于景帝七年废除，此时武帝又重新设置。
[64]尊等：尊贵程度相等。
[65]微言：委婉含蓄地说。风，同“讽”：婉转地暗示。风上：暗示武帝。
[66]吊：劝诫，警告，指出坏的情况让窦婴注意。
[67]君侯：对于列侯的尊称。资性：天性。
[68]这两句意思是说，能并容善人和恶人，则可望长久地做官下去。
[69]今以毁去：即将因被毁谤而丢官。
[70]推毂两句：毂(gǔ)，车轮的中心，代指车轮。推毂：屈身推车，这里作引荐解。赵绾：代郡(今山西东北部及河北西北部)人，御史大夫：汉代三公之一，位仅次于丞相，掌纠察弹劾及群臣奏书。王臧：兰陵(在今山东枣庄市东南)人。此二人均为鲁申公学生，有名的儒者。郎中令：汉官名，为九卿之一，掌管宫庭门户。
[71]鲁申公：汉初名儒，姓申名培，鲁人，曾传授《诗经》。赵绾、王臧难以成就其事，因而上奏武帝，请来其老师申公。明堂：明政教之堂，天予用以朝诸侯。
[72]列侯就国：让列侯离开京城回到自己的封国去。汉代列侯虽各有所食封地，但本人常留住京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