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只是把手湿了湿，不忍心浪费一滴水。老板颇为健谈，他说我们现在生活用的饮用水，来自300公里外的若羌县，通过专门的输水管道传送而来。罗布泊镇刚建立的时候，镇上的饮用水完全从哈密市依靠水车运输，距离有400多公里。罗布泊人，创业与生存，怎一个难字了得！该返程了。到哈密还有5个小时的车程，夜里行车更慢安全隐患更多。罗布泊是个巨大的区域，包含了沙漠、盐漠、雅丹等多种地貌，拥有楼兰古城、孔雀河、罗布泊胡杨、罗布泊湖心、原子弹试爆地和彭加木失踪地等众多自然、历史和人文景观。没有充裕的时间，没有充分的准备，虽然距楼兰仅一步之遥，我们仍然不敢向前跨出一步。这次最多也只能说是到罗中镇一游吧。回程约有百十公里，就走出了罗布泊湖区。大家一定要到雅丹和戈壁中亲自走上一程，深入体验一番。
我们经过的雅丹，算不上罗布泊最典型最怪异的雅丹。
但是，托起雅丹的这片戈壁却是最美丽的。
朋友告诫大家，都必须顺着公路走，不允许走散，视线里始终要看见公路和我们的越野车。他本人则在车旁守候，注视每个人的行踪。
我们向着太阳走去，戈壁的地表铺满各色各样的石头，闪着诱人的光彩。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对着太阳的方向看都是那样的玲珑剔透。
我们仿佛进入了一个寻宝淘宝的世界。
由于远离市区，人迹罕至，一般捡石头的人不会来到这里，此处的石头更加丰富多彩。约有半个小时，大家都满载而归，双手和口袋里全是石头。朋友说，这些石头大部分都是戈壁彩石或者戈壁玉。有妥巴石（戈壁水晶），有蛋白石，有彩玉，有石英石，还有绿色的铜矿石。同行的一位朋友还捡到了一颗翡翠，洁白通透的玉体内，透出丝丝碧绿。罗布泊，也不全是生命禁区，有些地方可见生命的痕迹。沿途不时可以看到罗布泊野生动物保护和珍稀物种保护的提示。在彩霞满天的时刻，一只野生黄羊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它站在公路上向远方眺望，丝毫不为我们的长途奔袭所动，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让人心生爱怜。我自己仿佛变成了黄羊，激动紧张，千万别惊扰了它。
我们的车速渐渐慢下来，它却一路狂奔而去，疾速消失在晚霞之中。“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一位同行的朋友脱口而出。王公不知何处去，滕王阁前走黄羊。王勃如果健在，不知会作何感想。朋友告诉我们，在距离彭加木当年失踪几十公里的地方，已经打出了一口淡水深井。水，不正是罗布泊的希望和未来吗！罗布泊的腾飞和辉煌真的是指日可待了。我家门前有胡杨郑根选初来乍到，了解哈密的人文自然历史地理成为我的迫切需求。近读吴道修老师的著作《哈密旅游地理》，从中欣喜地获知“哈密市区大十字北中山路边遗留下五棵鲜为人知的胡杨树，它是这块绿洲的‘祖先’”。趁着古尔邦节还没有过完，我带着好奇和崇敬的心情，开始了自己的探访。来到时代广场，远远地看见哈密市地标性建筑“瓜乡少女”雕塑。由此下行南走一直到大十字，全长约有八九百米的路程，这就是中山北路。刚过了新华书店，街道的东侧出现一株连体的巨大的树，伟岸挺拔，枝繁叶茂。在西北边疆11月中旬的浅冬，满树绿叶油光发亮，实在是卓尔不凡。放眼望去，远近没有相似之物，大有“唯有天在上，更无‘树’与齐”之感。这一定是胡杨了。我端起心爱的尼康相机，围着这棵树不知转了多少圈，希望找到一个我满意的角度。终于有了，我避开树叶一般稠密的车流，跨过40多米宽的城市干道，在对面的商业宾馆门口或蹲或跪，全然不顾行人投来的异样目光。有一对恋人牵手低语，从树下经过。我多想告诉这对年轻人，他们的面前是千年不死的活化石胡杨。我已经用图片让胡杨为他们的爱情见证。还有3棵呢？我要继续寻觅。过了文化路口前行，路西边是一处城市的绿地游园。那里有整齐排列的白杨树，收紧了遒劲的枝条直指云端。我发现了两棵与众不同的杨树，紧挨着游园南端一居民楼的西头。又是同株两棵的连体杨树，心中思忖着，我似乎明白了，胡杨都是姊妹同株共生的吧。我还发现了此为胡杨的有力证据，这株杨树生长有形状不同的叶子，有圆形的，还有长条形的。
原本胡杨别名又叫异叶胡杨或称异叶杨的嘛。已接近下午2时了，一楼住户厨房油烟机鸣响着，射向我的全是牵肠挂肚的诱惑。你们太幸福了，天天与胡杨为邻，有化石为伴。那最后一棵呢，又在哪里？怎么是一棵而不是同株共生呢？出了游园，穿过居民小区，便是大十字的烧烤市场了。累了，随便找个凳子坐下。觉得有些唐突。自己辛苦追求的是自己内心的向往与最爱吗？我立即拿出手机上网，百度一下，看看究竟。胡杨曾经广泛分布于中国西部的温带暖温带地区，新疆库车千佛洞、甘肃敦煌铁匠沟、山西平隆等地，都曾发现胡杨化石，证明它是第三纪残遗植物，距今已有6500万年以上的历史。在古地中海沿岸地区陆续出现，成为山地河谷小叶林的重要成分。在第四纪早、中期，胡杨逐渐演变成荒漠河岸林最主要的群种，主要分布在新疆南部、柴达木盆地西部、河西走廊等地。当树龄开始老化时，它会逐渐自行断脱树顶的枝杈和树干，最后降低到三四米高，依然枝繁叶茂，直到老死枯干，仍旧站立不倒。人们誉其为“长着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地千年不腐”的英雄树。它有一些形态特征易于识别，如落叶乔木，树皮灰褐色，呈不规则纵裂沟纹；长枝和幼苗、幼树上的叶呈线状披针形或狭披针形；短枝上的叶呈卵状菱形、圆形至肾形，雌雄异株等。胡杨虽然生长在极旱荒漠区，但骨子里却充满对水的渴望。为适应干旱环境，它做了许多改变，例如叶革质化、枝上长毛，甚至幼树叶如柳叶，以减少水分的蒸发，因而有“异叶杨”之名。又一次被胡杨的久远历史、不幸遭遇和撼人魂魄的壮举深深感染打动。我从大十字掉头北上回走，重新踏上追寻胡杨之路。大十字位于中山北路与解放路的交会处向南，主体部分在中山南路上，是哈密市集民族风情、旅游观光、购物休闲和餐饮娱乐为一体的综合性商业步行街。外地来疆人员很是乐意来此，主要是购买玉、硅化木、奇石和其他工艺品等。顺着中山北路东侧人行道北走二三十米，半壁金黄立刻映入视线。
哈密当下的浅冬时刻，中午还算非常温暖，这是哈密的盆地效应，主要是天山阻挡西伯利亚寒冷气流袭扰的功劳。天山上自9月25日初雪，现在已是第五场雪了。山北伊吾县淖毛湖的胡杨早已被冷酷夺去了璀璨的叶子，留给人的是不尽的哀伤和思考。而这里却大不同。满树的枝叶依然悦目美丽，只有布满深深裂纹的树干仿佛诉说着不尽的沧桑。一位在此购物的游客闻听自己身边就是珍贵的胡杨，欣喜若狂，一边拍照一边说：“真没想到在哈密市内看到了胡杨，而且风景如此完美漂亮。”我仔细端详每一棵树。最南端的一棵，藏匿于临街一幢商住楼与一个紧锁的铁栅栏门之间。
由于离楼太近的缘故吧，看上去挺委屈它的。
高高的一处断枝上长出了犹如碗口大小的蜂窝样的盖状物，那是不是传说中胡杨不愿滴落的眼泪？楼前商铺、药店和餐馆的前面，屹立的两棵胡杨，舒展自己的腰身，张开有力的臂膀欢迎四面八方的宾朋。树下一位卖烤肉的维吾尔族兄弟告诉我，这些树有专门的单位负责养护。我看到每一棵树都有水泥台子围起，只是树身上的标识牌子早已锈得面目全非。最北端的系同株两棵。胡杨有雌雄异株的特性，这一对双胞胎是弟兄俩还是姊妹俩呢？不管是兄弟还是姊妹，只见他们紧紧依偎。我想，他们一定在逝去的岁月里互遮酷阳，互挡寒冷，共同守护这块给予自己生命的绿洲。我赞叹大自然的造化，我赞美人与自然的和谐。不经意间回首，在这株姊妹树的东侧，又见一行4棵极为相似的小胡杨树延伸进一处居民小区。入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一米多高、纯朴结实的迎客石，犹如可爱的维吾尔族小伙般憨厚，“胡杨小区欢迎您”，胡杨二字赫然在目。这里可是当年胡杨的老家，至少也应该是胡杨成林吧。“色拉目！”
循着声音看去，几位维吾尔族老人头戴鲜艳的民族小帽，在互致新年的问候。说话间，老人们来到了我的跟前。“新年好！”
我连忙致意问候。一位老人面庞清瘦，精神矍铄，白须飘飘，甚爱言谈。老人问我，拍照片有什么用呢？我告诉老人我的用意，把这些珍贵的胡杨发到网上，发给报纸杂志，让大家来观赏，让大家共同来保护胡杨。老人以赞许的目光注视着我。胡杨小区内唯一幸存的胡杨，在进入小区的第一幢楼的西头，距六层楼房的主体也不过一米左右，长势极好，堪称树与楼齐。一位大姐将电动自行车停在树下，她正是树下住户的女主人。大姐说，她家门前有胡杨，非常幸运，也非常自豪。大姐欢迎我和我的朋友来她家做客。大姐是幸运的，她是10万户哈密市民中唯一一家有胡杨的。
胡杨的沧桑，胡杨的执着，胡杨的生命，胡杨的顽强，构成了胡杨的风景。它让人沉思，让人崇敬；它让人销魂，让人坚定，让人心痛……人啊！还给胡杨生存自由的权利吧。为了我们自己，为了子子孙孙永续不绝。偶记戴启航晚饭后照例出去散步，顺手带上了照相机。伊吾的夏天还是很美的，火烧云红彤彤地点燃了西方半边天空，在茫茫戈壁光秃秃的群山上方，虽略显落寞但还是别有风味。一路上，我不断“咔嚓”，不觉间拍了很多漂亮的照片。也不懂什么构图用光等复杂的摄影术语和技巧，反正只要是觉得美丽的，统统拍下来。若干年以后，当我回首往事时，只要有一些凭据，足矣！往东步行半公里，是湿地边缘的三角地带，再沿着滨河路折回半公里，是我们每天一成不变的“征程”，也是每天的必修课。看看表，已经21点了，天空依然亮堂堂的，看不见一丝天黑的迹象。远在数千公里的家乡，想必早已华灯绽放了吧？缕缕微风拂面而来，竟然让人感觉到了浓浓的寒意。我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耳边仿佛响起了爱人温柔的提醒：“一个人在外，照顾好自己。”亲爱的，你在干吗？是在加班还是给孩子讲故事？你辛苦了，我在想你！你是否也在想我？快到网球场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场地另一边沙地上有个孩子在独自玩耍。“谁家的孩子，为何独自玩耍？”
近了，特地多看了几眼，原来是一个虎头虎脑的维吾尔族巴郎子！四五岁的模样，皮肤黝黑但透出好看的健康的光泽。我禁不住举起了相机，突然的闪光让男孩觉得有些诧异和腼腆。哦，天色不知不觉间竟然已有些暗淡了。很快，他露出来男孩顽皮的天性，居然对着镜头做起了鬼脸。
但是，我还是抓拍到了几组凸显男孩帅气的照片。一双好大的漂亮的眼睛！圆脸蛋上五官的组合竟然如此巧妙和完美！拍完照片继续往回走，男孩跟了上来。我又给他拍了好几张照片。看见路灯下面的小平台，我想起可以也应该和帅男孩拍张合影。对好镜头调好焦距之后，我直接在路边的人行道上坐下来。小家伙一点也不认生，居然偎着我坐下，抬头看着镜头。自拍就是困难，明明调好了，可是拍出的照片还是让我不满意。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拍好了。我调出照片让孩子看，他兴奋得叽叽喳喳地欢呼起来，虽听不懂他说什么，但那种兴奋劲我还是很容易感觉得到。看着孩子灿烂的笑脸，回想刚才他和我紧紧相偎的时刻，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地触动了。酸酸地，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伤心？肯定不是，感动？不全是。一种人性中最原始的父亲对儿子的柔情掺杂着想家想老婆想儿子的思念之情……我简直无法用语言表达。我想起了我的儿子，和他一样大小，同样的天真烂漫，同样的虎头虎脑，同样的可爱。那一刻，我多么希望儿子就在眼前！牵着他稚嫩柔软的小手，那该是怎样一种让人幸福而又刻骨铭心的感觉！眼泪不知何时流了下来。我匆忙而又狼狈地和男孩告别。回去的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的时候，你不得不割舍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比如，在孩子成长最关键的时候，做父亲的应给予孩子的关爱和影响，以及为人父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并且，这种东西一旦错过就不再重复。可是，同时，我也深深地知道，人世间，还有另一种东西叫作使命！
（作者系河南援疆干部、援疆期间为伊吾县高级中学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