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午良,那个锻造了中华第一剑的午良。
现在,我是虢季身旁的几根白骨,人们用将军来称呼我,这太可笑了。我哪里是什么将军,这不过是他们掩人耳目的把戏。我是一个小小的武士,赶车的武士而已。
当我第一眼看到梁姬夫人的时候,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神,是虢季美丽的夫人。我端坐在车上,呼喝着马儿,身体僵硬挺直。尽管穿着厚厚的铠甲,我仍能感觉到身后那一道目光,像火一样炙烤着我的脊梁。
听到她让我去摘柿子,我的心几乎融化成了一滩水。我喜欢那些山梁上火红的柿子,我不知道,这个尊贵的女人,她也喜欢。当我捧着鲜红的柿子来到她面前,她笑了,笑得那样优雅、温暖,就像那些柿子一样,发出温润的红色的光芒。
可谁知,等她回到上阳城,我再次捧着几个柿子要献给她的时候,她却紧闭宫门,甚至连贴身的侍女也没有出来一个。我不明白,她怎么就变得这么快,难道她不再喜欢柿子了吗?
让我不明白的事接踵而来。那个早晨,我正在用一把干草洗刷马儿,有人说国君有请。我跪在虢季的面前,不敢抬头,甚至不敢用余光去瞟一眼他的脚。他是虢国的国君,我知道他的威严和霸道。
他命令我去作坊做工,我只有服从。
在作坊里,我挥汗如雨,拼命锻造着铜戈、箭镞,把一锅又一锅青铜水倒进各种各样的范里,看它们慢慢凝固。我想忘掉那个尊贵的女人,忘掉她温暖的笑容,但我做不到。
我是无意间发现那种后来被称作铁的金属的。我欣喜若狂,我喜欢它青蓝色的光芒,清脆的声音。我决定,用它来造一把剑,一把女人用的短剑,献给夫人。
几个月后,当我终于完成了那把剑的时候,却被虢季发现了。
他问我那青蓝色的东西是什么,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把剑扔在地上,拂袖而去。
我抱着装剑的匣子,跪在上阳城外,整整跪了三天,夫人的宫门依然没有打开。我只是要献给她一把剑,一把玉柄铜芯的铁剑而已,她怎么就不开门呢?
第三天的黄昏来临时,雪越下越大,我已经快冻僵了。这时,有人把我拖走,拖到一个小树林里。那里,站着虢季,他在冷笑。他要我把剑给他,我不能,这是要献给夫人的。
“哼,夫人?你也配!”
他发怒了。他从木匣中抽出那把剑,向我刺来。我想躲,可没有躲开,我眼看着我亲手锻造的那把剑刺穿我的胸膛,血,冒了出来。我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当我醒来时,厚厚的白雪将我覆盖。也许虢季以为我已经死了,那就当我死了吧。我踉踉跄跄地朝上阳城的北方逃去,一直逃到黄河边,面对冰封的黄河我又无路可走。
是一个渔夫发现我的。他说远远地看到岸边一堆东西,以为有人要偷船,就过来看看。他把我带回家里,给我熬香甜的小米粥,给我清洗伤口敷上草药。我庆幸,在我遭到夫人的冷遇、国君的凶残之后,我还能遇到好人。
我的伤一天天好起来,我可以帮渔夫劈柴,和他一起到黄河里破冰插鱼。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春天就来了。春天真的是让人发昏的季节,我的脑袋也在桃花的幽香里失去了方向。我竟然把一切都告诉了渔夫,包括献给梁姬夫人的柿子和剑,包括虢季抢走那把剑,又刺伤我。
我看到渔夫的脸变了颜色,我知道,我完了,我说得太多了。
武士们再次把我拖了回去,打入囚牢。在黑暗潮湿的囚牢里,我终日与老鼠、蟑螂为伴,我渐渐忘记了尊贵的梁姬夫人,忘记了暴虐的虢季,但我忘不掉我亲手锻造的那把剑。
当我再次看到那把剑的时候,虢季死了。
我被人从囚牢里拉出来,到处是一片白。所有人都穿上了孝衣,为虢季举丧。我看到梁姬夫人,她正在擦拭那把剑。我从她身旁走过,她连瞅都没有瞅我一眼。我的心剧烈地疼,比虢季刺伤我的时候还要疼。
这个女人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我尊她为神,她却视我为草芥,太不公平了。我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仰天大笑。
“你还有心情笑,马上就该你哭了。”有人大喊。
我知道,不就是陪葬吗?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我不怕再死一回。我唯一感到遗憾的是那把剑放在了虢季的身旁,而不是我。
黑暗掩盖了一切。他们给我挖了深深的墓穴,我突然就成了将军,守护着死去的虢季。太可笑了,真的太可笑了。如果虢季知道,躺在他身旁的不是要随他而去的心爱的大将,而是一介小小的武士,一个罪人,他该多么难过,哈哈哈,而我又是多么开心。
两千多年过去,现在,我和虢季一样,都只剩下几根白骨。
可我还是想告诉你们,我是午良,锻造天下第一剑的午良,而不是什么狗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