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以后,那个绝望的女人把电话打到电台,说已经找到成功配型的骨髓,丈夫也同意接受手术。她还充满希望地说:“一切都会好下去的。他还答应病好了,要带全家一起去迪士尼乐园。”
当晨星听到这个消息,十分开心,连连说:“那就好,那就好。”
挂了电话,晨星连忙给明月发短信:“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算你运气好。”
“无论怎么说,他想通了,那么这个就得算在我们的约定之内。这是第一个。还有九个!你记好了!”
”好。“
对于晨星在音乐之声里的多管闲事,台长早有耳闻。但是他并没有阻止,还告诉晨星说:“虽然电台栏目是固定的,但是主播是活的,如果能为绝望的人提供一些安慰,也是好事一桩。”
为了更支持晨星的工作,在台长的授意下,一个月后电台专门开通了音乐之声的网站。专为那些既希望求助,又不希望透漏个人信息的人而设定。六月十六号开的网站,第一天留言就达到足足一百条。白天休息,晨星没事就看看这些留言,其中既有留言支持主播的,也有谩骂,甚至还有广告瞅准了时机,在上面兜售产品。一直看到下午,整个网页都是如此,便逐条删除,删完网页空白一片,他顿时有种挫败感,觉得白下了功夫。
正在这时,同事给他打电话求助,说是电台有设备,本来要自己去取,结果发现晨星离那边很近,就央他去取。听他报的地址,在明月家附近,就一口应了下来。晚上九点,本来打算开车去,却发现叔叔早把车开走了。他只好背着个包,骑自行车去。
尽管时近九点,天气仍燥热得不像话,大概是温室效应的缘故,每一年的夏天都比往年闷热。他又不爱穿短袖短裤,所以骑了一会儿,从额头到脚跟都在淌汗。好在骑着骑着风大起来,风一吹便凉快许多。
骑了半个小时,他拿了设备,装在包里。想了想,又骑了一段,到明月的小区前。他给她发了个短信:“我在你楼下。”
她回:“好。”
五分钟后,她出现在他面前,一袭长裙,在暖黄灯光的烘托下,面色红润了许多。
他说:”最近气色好多了,你。“
”你要带我去电台?“
”不是啊。“他说,”你为什么总想去电台?“
”去看看。“
”下次吧。“他说。
她说:”你是不是想我了?“
”这从何说起呢......“
”是还是不是?“
”算是吧。本来不太放心,可是看你就放心了。“
”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不像你。“她说的是两年前那件事。”最近我看网上说,2012年12月是玛雅人历法终结的日子,有可能那之后地球就毁灭了。“
“是嘛。”
晨星没有注意她说什么,只是庆幸她病情的好转。听了一会儿,抬头忽然看见远处的广告牌,十一点了。该往电台赶了。
于是他打断她,说:”我先走了,我的节目快开播了。“
”好,今晚我会听的。“
”我还是希望你能睡着。“
骑着自行车去电台,时间还宽裕,于是瘫在椅子上,点开音乐之声的网站,刷新了网页。在经历白天的一堆无聊留言后,他没有抱什么期待,但忽然在网页第一条看见了这么一句话:”您好,我想自杀,怎么办?“
这条信息发得很是从容。一般这类信息都是听众的恶作剧。他之前在短信里也收到过,办法想了一堆,劝慰的话说了一堆,结果最后一条:”我是闹着玩的。“让他全部的努力化为泡影。他虽然生气,却只能好声好气地呼吁:”大家可以开我的玩笑,不要拿生命开玩笑。你们这样做就像牧童一直喊狼来了。到时候真正有需要的人来求助,我也不能及时回应,说不定事情就会往坏的方向发展。”
那条留言后还跟着名字,秋期二字。晨星想,这里本来是匿名区,他却留下了名字。如果是闹着玩,大可不必这样。于是晨星把他的留言连同名字在电台念了出来,由于不知道他具体的烦恼,他还在电台喊话,希望他能把所面临的困境更加详尽地说出来。
等了许久并没有收到任何信息,晨星就忘了这件事。当天他的胃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两点开始就隐隐作痛,里面像有玻璃碴子搅着疼。等到早上,晨星下班回去,先喝了胃药,躺在床上,胃这才渐渐发暖回温,可却睡不着。他无聊地打开手机,习惯性地刷了刷音乐之声的网页,署名秋期的人更新了几段话,好像作文一样。看时间是凌晨五点写完的。
“再次给你留言,我的心里总是有点愧疚。不管你记不记得,两年前,你曾在我最绝望的时候让我重新活了下去。到现在,我是活下来了,却依旧无法释怀,并再次产生寻死的念头。甚至想,如果我两年前就死了,是不是更好?这两年新的痛苦总是源源不断。如果活着痛苦是主旋律的话,那么继续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怎么都是两年前呢?晨星嘴里反复念叨着秋期的名字,希望搜寻更多的记忆,但是他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这次不像明月一样,一提起就能记起。他不禁懊恼起来,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真想看看自己两年前具体都做了什么。
抱着疑问,晨星接着读下去。
“两年,对有些人来说,只是短短七百多天,对我来讲,每一天都像一年。我一个人,守着一个空屋子,黑夜长得可怕。我没日没夜地喝酒,才让自己的时间缩短了一点。我工作也不再积极,常常带着酒气上班,老板找我谈话,说如果我再这样下去就会解雇我。但我毕竟为他奉献了将近八年的青春,他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其实也舍不得我。我现在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可以说得上话的一个人,我有时候恨老天爷,为什么那个时候偏偏安排你出现了。你让我接着活了下来。我是活下来了,但并没有如你所愿那样为自己好好活下去,相反,我已经成了行尸走肉。当我最爱的人牵着别人的手的那一刻,我的心就不跳了。我恨他,我恨不得他死!”
“但是当他真的要死的时候,我后悔了。我宁愿我死。我一定要救他,一定要救他。哪怕抽光我的血,把我的心肝脾肾肺都挖出来,我也要救他。我已经使出全部力气了啊,但是我也无能为力啊。昨天,他见了我,抓着我的手,一直不松开。话没说几句,眼泪一直在流。我忽然感觉到,他就要真正地离开我了。一想到这里,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可是,当我再次拿起裁纸刀对准手腕,总能想起两年前的情形。你这个人太可恶了,让我死都死不安心,偏让我觉得愧对了你。”
晨星读到这里明白了,这是一个得不到爱的可怜的人。可怜天下痴男怨女!再看字里行间,这个人自己曾救过一次,现在该怎么救第二次?
于是晨星翻了个身,开始用手机编辑回复。
“您好。首先感谢你能再次信任我。实不相瞒,从第一天开始接棒音乐之声,我就只想单纯地做音乐节目,仅此而已。可是当我在电台的椅子上坐得越久,就越没有没法忽略来自听众的困扰。面对那些我曾没有经历,甚至压根没有考虑过的问题,我可以当做看不见,或者一句话敷衍过去,但是我总想,一个人该手足无措到什么地步,才会鼓起勇气向一个陌生人倾吐心声?很孤单吧。很不甘吧。很无奈吧。想到这里,我就不忍心置之不理。我本人是一个平凡到极点的人,甚至连大学都没有读成,书也没看几本。所以道理总是反反复复那么几句。你的问题,我思前想后,已经不能单纯地用几句话就可以打发。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打我的手机,或者在网上找我聊天。”
晨星紧接着,在留言后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这个平台是对所有人可见的,晨星知道,但是眼下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写完留言,他实在太困了,就昏沉地睡下了。期间手机一直震动,可没叫醒他。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叔叔敲门叫他吃午饭。晨星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起手机查看信息。信息是一堆,都是无聊的信息。
午饭是叔叔做的营养餐,营养是充足了,可吃下去味同嚼蜡。吃到一半实在吃不下去,正想着用什么借口倒掉,忽然来了一个电话,是明月的。
“胃好点了吗?”就因为昨夜说了一句胃痛,她就一直关注他的胃。
“回来冲了点药喝了,好多了。”
“有没有好好吃饭?”
“正吃着呢。”
她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说:“我看见你在网页上的留言了。你怎么那么傻,留了真实号码。”
“管不了那么多了。”晨星说,“对了,你既然看了留言,对于这种问题......有没有什么办法?”
“对那个人来说,死似乎是最大的解脱。”
“没有这回事。”晨星说,“我会阻止的。”
“可你不觉得,即使你阻止了,今后那个人的生活也是一片灰暗吗?”
“万一有转机呢?不管这个万一是什么时候,它总有发生的几率。只要活着,这个几率就有可能出现,可是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沉吟了一会儿,“其实,我也写了一段话,有时间你看看吧。”
晨星挂了电话,连忙刷新网页,果然,在晨星的留言后,又跟着一段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