措手不及的轩辕,一见杜市长,“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心“咚咚咚”地跳出声,脸上也像涂了彩,由于没有任何准备,显得很紧张。
杜市长朝轩辕走近些关切地问:“脸色有些不好,没生病吧?”轩辕说:“没有,可能是喝水喝的。”杜市长说:“有病要抓紧看,可别硬扛。”轩辕答:“嗯。”
杜市长又向轩辕走近两步,环顾一下办公桌面。轩辕赔笑问道:“杜市长有事吗?”杜市长看他一眼,说:“你电话刚才占线,准备一下,一会儿跟我去牛奶厂。”话是说给轩辕听的,但眼睛却停留在桌面那封信上。
杜市长终于走出了轩辕的办公室。谢天谢地,他没有问那封信的事。
轩辕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可坐下来细细一想,又犯起嘀咕:杜市长在那封信上盯了那么久,封面又是向上的,肯定看清了是寄给他的信。他以前很少进自己办公室,是不是提前知道近两天有挂号信寄来?如果这些假设成立,那肯定是有意考验自己会不会压他的信呢?因为下午还要去牛奶厂,要是第二天再给他,隔夜肯定让他怀疑,不如现在就送去。
接近杜市长办公室,轩辕放慢脚步,他先听听里面的动静,然后才用右手食指作弯曲状轻轻敲两下房门,杜市长也习惯性地回一声:“进来。”轩辕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见杜市长正端坐在办公桌后闭目养神。
轩辕头稍向前倾一些,说:“有您封信杜市长,是省纪委寄来的挂号信。”
杜市长“噢”了一声,轩辕双手呈上。杜市长接过信,没有急于打开,而是翻来覆去地仔细察看,轩辕知趣地退了出来。
不一会儿,杜市长打电话又把轩辕叫回办公室。他连看也没看轩辕,右手拿着信掂了两下,问:“信是什么时候收到的?”轩辕怯怯地答:“刚才。”杜市长说:“这就对了,我说怎么胶水还是湿的。”
轩辕在心里直怪自己,怎么用那么多胶水、也不等胶水干了就拿来呢?不等杜市长再说下去,轩辕赶紧作检讨说:“自己考虑不周,应该如实向领导报告。”杜市长不语。这时候马虎眼是不能打了,领导对身边工作人员的审视,忠诚是第一位的。轩辕又把收件后的来龙去脉陈述了一遍,至于把拆开的信再封上,主要是不想惹杜市长生闲气。
杜市长仍不语。轩辕见杜市长一直闭着眼不说话,以为这事就过去了,便心存侥幸,蹑手蹑脚向门外走时,杜市长冲他背后叫道:“等等。”这一叫让轩辕身上抖了一下。
杜市长问:“经手这封信的只有你和张立吗?”轩辕答:“是。”杜市长又问:“张立没有看过信的内容吗?”轩辕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杜市长用指甲顺着背头往后挠挠头皮,接着拍拍落到胸前和肩膀上的断发、头屑。虽然仍不说话,但轩辕看出了他的恼怒。正想再作进一步检讨时,杜市长冲轩辕挥挥手,轩辕后退着往外走,退到门口回头请示道:“什么时候去牛奶厂?”
杜市长冷冷回道:“再说吧。”
这天晚上,轩辕饭也没吃,就躺下了,一直盯着昏暗的天花板发呆。
想不通,睡不着;想通了,更睡不着。
天好像黑了有一百年。轩辕在这一百年的黑暗里静听着风从树梢上穿行,虫子在草丛里有气无力地吟唱,越来越浓重的夜色罩住楼宇,传出妻子、孩子轻微的鼾声。天渐渐亮了。
到牛奶厂第二天上午才成行。在车上,轩辕察言观色,杜市长一直闭着眼,对那封信的事好像并不介意,轩辕便暗自庆幸有惊无险。
下了车,牛奶厂的领导都列队迎候在厂区外,大门上还悬挂有“热烈欢迎首长莅临指导”的横幅标语。杜市长几乎察看了所有车间,还不时就牛奶的生产、销售过程和标准、质量及供求等情况,和工人们交流着。最后把厂领导和技术人员集中到一起,杜市长给他们提了要求。
杜市长近期几次通过市长电话,了解到市民对牛奶厂的牛奶供应和质量问题有反映。他向与会的同志强调说:“市民利益无小事,要时刻把人民的疾苦挂在心上,既注重经济效益,更要注重社会和政治效益,千万不能让老百姓吃亏。”
视察完牛奶厂,杜市长谢绝午宴,径直开往办公室。
快到市政府办公楼时,杜市长透过汽车玻璃窗看见一群人围着一个下跪的老汉。杜市长心想,大冷的天,这么大岁数要是没有冤屈,不可能这样折磨自己,便下车将老汉扶起。
原来,在城乡改造中,老汉家住的区域被列入拆迁计划,由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居所,便没有按时搬迁。但有关部门已给他家停水、停电,致使老汉家无法正常生活。
杜市长把老汉搀进车子,要老汉带路专门到他家查看实情。
出城不久,杜市长的车子便被地上设置的红蓝条子围布拦住。区域里围着几张凸起的帐篷,居民住房和一些小作坊被一窝端,繁茂的树木被砍光了,露出光秃秃的土地。到处是树叶、纸片、塑料袋。四面是横七竖八的壕沟,不远处的推土机还在隆隆作响。在一个角落里有两间小屋孤独地生存着,显得岌岌可危。老汉说,那就是他的家。
杜市长立即将老人扶下车,一起走进那两间小屋:屋内阴冷、潮湿,到处都是尘土和黑色,没有一点暖意和生机,床上还躺着呻吟中的老伴。
杜市长当即电话叫来该区的书记和区长,现场办公:指示他们即刻解决老人的食宿等现实问题,待新区建成后再将老两口负责安顿好。
告别前,杜市长翻遍了身上所有装钱的兜,不顾老人再三阻拦还是给他留下了。区委书记和区长见状也照此做着。
老人非常感动,长跪不起。
整个一上午,轩辕发现杜市长的脸一直很沉重。
下午一上班,杜市长就把轩辕叫到办公室,说起了那封拆封的信。杜市长不解地说:“现在假冒伪劣商品可真多,连胶水也有假冒的,省纪委怎么使用这样的胶水?”
轩辕语无伦次地说:“这个,我收到时确实是拆开的。”
杜市长问:“除了你和张立,还有没有另外的人经过手?你说会不会有人故意拆开呢?”
轩辕望着杜市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杜市长又用指甲顺着背头往后挠挠头皮,接着拍拍落到胸前和肩膀上的断发、头屑。他问轩辕:“轩辕秘书,你再认真想想,把实情都说出来。毛主席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
轩辕说:“杜市长我说的都是实情啊。”恨不得掏出心来给他看。
杜市长又挠挠头皮说:“你也跟了我几年,既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我心里有数,晋升职务是迟早的事,不能节外生枝,你再认真想想。”
轩辕有苦难言,杜市长的意思好像是自己为了提升职务而故意刁难他。
下午下班,轩辕行进在回家的路上,心情非常低落。
秋天过后,树上的叶子大片飘落,发旧的叶子看上去像经了日月的沉重的绿绒布。汽车一辆辆从轩辕身边开过,叶子追风似地跑过去;车又一辆辆开来,叶子又再次跑回来。每个人都像追逐车轮的叶子,不由自主地寻找繁乱和模糊的未来。
一缕缭绕上升的烟雾把轩辕的脸罩得乌黑。
杜市长要提升的消息,轩辕是最先听说的。人事问题最难卜,要真能提成还好,要是提不成,杜市长因拆封信的事,而怪罪到自己头上,那可就惨了。
三、白副主任
近期,想见杜市长的人特别多,市政府办公厅白副主任更是迫不及待。他一有时间,就探头探脑往杜市长经常上下的二楼楼梯上看。这天,他正在往上看,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按,传来一个女人甜甜的声音:“……今天晚上过来吧,我给你煲了羊骨头汤……”
他小声说到:“你怎么这个时候来电话啊!”说完,关上手机。
来电话的是娟,她曾是锦绣花园的领班。白副主任每次喝了酒,都是阿娟的暖身子接纳他。阿娟虽然是村姑出身,但很快洋化。她有着惊人的美丽,脸白得让人想起富强粉,眼睛既黑又亮,身材特别匀称,那真是再胖一点就胖了、再瘦一点就瘦了,脸上每一个器官都像雕塑出来的,摆得恰到好处,连细长的手指都像鲜嫩的青葱。当然是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见过她的人,都说阿娟是个百年难遇的美人。
白副主任一直是锦绣花园的常客,但没有什么绯闻。他每次来,都是阿娟照顾。有一天晚上,不知是喝的酒不对付,还是菜有问题,白副主任上吐下泻。阿娟找人帮忙把他抬进房间,尔后请医抓药、忙前跑后,还用热毛巾给他擦了身,整整守了一夜。仅经过一夜折腾,白副主任就面黄肌瘦了,阿娟第二天专门给他煲了羊骨头汤,这汤犹如灵丹妙药,白副主任喝下去不久便恢复了气色。阿娟见他好些了,说可把我吓坏了,看来男人身边没个女人还真不行。白副主任大为感动,这以后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近。
男人确实不能没有女人,否则生活的圆就如同缺了半边;女人也同样不能没有男人,不拥有男人的夜晚,哪有光明可言呢?
白副主任认识阿娟的时候,只有二十三四岁,她曾是锦绣花园的一枝花,现在已接近三十岁。在阿娟眼里,白副主任虽然有些邋遢,但人实在可靠,与那些色迷迷打量自己的男人不一样,他连句带荤的玩笑都没跟她开过,俨然是个正人君子。还是个肯帮大忙、特别给力的人。
有一天,白副主任在锦绣花园喝完酒,才想起没看见阿娟,有人告诉他阿娟病了,白副主任便让人带着去看阿娟。阿娟身体没病,只是心病,白副主任看见她的时候正捂着被子哭。原来,阿娟的父亲为贴补家用,砍伐了家中两棵树变卖,可村里非要让他交砍伐费2000元,不然就没收树。阿娟的父亲说,我砍的是自家的树。村里说,砍自家的也不行,要经过批准,办理伐木证才行,这是镇里的规定。她父母多次到镇里反映未果,父亲最近一次讨说法,还被镇干部推倒,摔断了一根肋骨。当白副主任得知阿娟老家是郊县后,立刻决定让阿娟带路连夜赶往郊县,因为建锦绣花园时,这个县有个副县长向白副主任介绍过包工队。白副主任当即给他打了电话,之后亲自开着坏了车灯的车,夜爬盘山公路,其间两次险些翻下山涧,凌晨赶到郊县时,副县长早已等候在此,他们一起赶往阿娟家所在镇,副县长把镇长臭骂一顿,当场督促解决了问题,还补给阿娟父亲3000元医疗费。
后来,阿娟在白副主任帮助下,在市区租房开了花店,从此也成了白副主任的投奔。
两人每次相遇,都像新婚之夜。阿娟幸福的欢叫和白副主任如牛的喘息声,常在静谧的晚上一直时断时续地响到黎明。
等到阿娟对白副主任的狐臭味适应了以后,日子也就变得与世界上类似的故事一样,平淡无奇,再不精彩了。近一两年,阿娟总向白副主任要婚姻,白副主任虽然嘴上答应,却迟迟不见行动。
锦绣花园的女服务员换得特别频繁,凡是有些姿色的,干不多久就不见了。因为现在女孩紧俏啊,一个老总身边就有几个,明星大腕周围有一帮红颜知己,贪官都有包二奶的爱好,这些人越来越多,风尘女子就层出不穷。
白副主任胖乎乎的圆脸有些发红,皮肉里浸着酒色,左嘴角有一颗痣,长着几根长毛,一说话,长毛就抖动。他两颗门牙金光闪闪,那是喝酒磕掉后镶的。无论领导交待他办事,还是他让下边做事,总爱挂个“0拉”。他讲话很爽快,无论跟什么人在见第一面后就能打成一片的那种。他是个极不讲究的人,什么时候见他,都是一副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的样子,看上去五十岁都有,实际才四十挂零。他自己诙谐地说,整天忙得蛋子摇铃铛,哪有功夫理发。有时脸都顾不上洗,每周一三五干洗,二四六干擦,周日不洗不擦。人们见过不修边幅的,但像白副主任这样相当级别的领导干部不修边幅,实在少见。
白副主任初中都没毕业,但不知怎么搞了个经济管理学硕士研究生的文凭,他平时从不跟别人提起文凭,只是在填表时,才在“文化程度”一栏内郑重地写上一笔。
他任过村委会主任,因为酒量大,调任乡主管招商引资,取得显著功绩后,被破格提拔为副乡长。由于同样原因,又被县和市选调。别看他相貌邋遢,另加各种缺陷,但有过人之处,他最可贵的资源就在于人前能放低姿态、忍辱负重、吃苦耐劳,只要觉得对自己有用的人,宁肯弯腰塌背装孙子也心甘情愿。陪喝酒,即使喝得胃穿孔、和媳妇打离婚也在所不惜。以退为进,显示出了他农民式的狡黠和伟大的生存技巧。他的行为,一般人无与伦比。
在人才济济的中州市政府机关,白副主任没有输给任何人,甚至在专家型学者型领导干部中,也颇具竞争力。为人处事,从不说张三长李四短,对领导毕恭毕敬,台上的不捧、台下的也不贬。日常穿戴,别人爱说啥说啥,好衣服有的是,压箱底也不拿出来,光“老人头”皮鞋就有好几双,宁愿放着也不穿。平时兜里总是装着两种烟,给人抽好的、自己抽次的。
邋遢、窝囊、木讷、寒酸的表象,把他罩得严严实实,没有人怀疑他越轨、出格。他不露富、不夸口、不张扬,听之任之、随波逐流。他不会料理、不懂穿戴、不爱惜自己,整天一副穷哈哈、苦哈哈的样子。机关几乎普遍认为,白副主任没有对立面,是个不用设防的人。这为他赢得了极大的生存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