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摆着是有人有意出高洁的丑,但高洁却出奇地冷静。她说,几位大老远来了,先找个地方喝茶,等这里完事后再谈征婚的事。不过,你们每人要先准备一份征婚感言,谁打动了我嫁谁。
几个人无话再说。
后来得知,这是尚大胆指使人干的,他看到与高洁“合作”无望,甚至还对自己不屑一顾,便出了此招儿。
此事刚刚平息,从四面八方赶来许多人,开卡车的、坐拖拉机的、骑车的、步行的,提行李的、背包的、赤手空拳的。近处一看,原来是本村外出打工的村民,声称都是回来行使公民选举权的。
近些年,南洼村外出打工的人不少,但成群结队的这么一整,还是让村民们感到很震惊。附近有的村青壮年甚至倾巢出动,只留下妇女儿童和老人,俗称:三八六一九九部队。
待把这些人安顿好,镇和县里督选的领导也先后到了,镇派出所长还带了二十来个民警,说是为了维护治安,确保选举顺利进行。
选举正要开始的时候,尚大胆将一个大箱子抬上选举大舞台,扬言如果当选村主任,箱子里装的200万元现款全部捐出,作为村里的建设基金,多大点儿事,还用炮轰!
台下“哇”地一声像炸开了锅。
“当年斗大的字识不了一升,如今这么猖狂!你以为有钱就能使鬼推磨了,没那么容易!”唐德忠气得牙关紧咬,他欲想一脚把箱子踹下台……
就在这时又传来一个惊心动魄的消息。
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上了村水塔,扬言要从上面跳下来。
村民们纷纷朝水塔方向跑去,歪拉着半边身子的唐德忠竟然跑在最前面。
女子说,请乡亲们散开,和你们没关系,要找的是尚大胆。我已身怀他的骨肉,如果尚大胆答应娶我,还算罢了,不然就从水塔上跳下去。
人命关天,非同儿戏。有的说,赶紧上去人把她弄下来。有的说,在地上铺棉被,要不撑个网接着。还有的说,还是让尚大胆先答应下来吧。村民们议论纷纷,不置可否。
人群中最着急心慌的就是唐德忠了,他原本想让玲来南洼村出出尚大胆的洋相,没想到她竟然采取这样极端的举动。水塔有五六层楼房高,要是真从上面跳下来,后果不堪设想。此时的唐德忠既暗喜又后怕,他盼望出点事教训教训尚大胆这个狗日的,但又怕出人命牵连自己引火烧身,毕竟这个主意是他给玲出的。
尚大胆也闻到了风声,但他没敢面对玲,在这个节骨眼上,玲见了他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出格举动,尚大胆也有了胆小的时候。
正在这时,派出所长带着二十来个民警出现了,他向围观的村民说,大家都回去参加正常选举,这里的情况由我们处理。
看热闹的村民陆续回到选举大舞台。
韩书记宣读了选举程序、方法和注意事项,女主持人宣布选举正式开始的话音未落,台下的选民蜂拥冲向台上的选票箱……
万万没有料到,灾难突然发生了,选举大舞台“扑通”一声塌了,一股灰烟腾空而起。把三十几个人全都捂在里面。
顷刻间,坍塌的选举大舞台下哭喊声、嘶叫声、呻吟声搅成一锅粥。
这时,台下的人似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纷纷上前救人,闻讯的民警丢下玲,也迅速赶来,一场大营救在紧张中进行。
唐德忠还没来得及判断是什么力量的时候,就失去了重心。眩晕的那一刻,一阵怪风夹着污浊的空气从天而降,然后是杂乱的声响。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落地了,这和他小时候做梦大不一样,小时候做梦总往下掉,但总也到不了底,但这次可不是在梦里。刹那间,唐德忠感到自己的脑袋变大了,膨胀起来。迅速膨胀,使脑子里的水分和空气严重缺失,就像有人竭力撕扯他的头,头的形状也不断变换着。
某处传来咳嗽声,好像是从地狱里发出的,还是从哪堆废墟里传来的,可能只有被泥土呛满喉咙的人才能发出这样干燥枯槁的声音。继尔唐德忠听到高副县长艰难地呼唤韩书记的名字,韩书记用低沉的声音回应着。
唐德忠划拉一把脸,满手都是血,试试胳膊腿倒还能动,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唐德忠知道,这一切皆因为自己,自己才是事故的祸端,罪责难逃。接着,唐德忠便大骂小舅子六亲不认偷工减料建豆腐渣工程!之后大叫:“快救命啊……”
尚大胆凭着刚才的记忆,向装钱的箱子摸去,那可是200万元哪,两天前才从银行贷的,粗算起来,他从银行贷款已逾千万元,今年都将到期,加上私人借款,早已资不抵债。他本想孤注一掷,等当了村主任再大捞一把,现在看来是鸡飞蛋打。
摸着摸着,尚大胆摸着一个人,这人以为有人来救他,千恩万谢不停地说好话。尚大胆一听是老秋的声音,问老秋怎么在这里?是不是来偷我的钱?你花了我多少钱了,也没把唐德忠搞定,怎么还来偷我的钱?接着,他大声呼喊:钱!钱!我的钱……
过了一会儿,尚大胆感到嗓子里像冒火一般地燥热,他央求老秋说,我渴得受不了,求求你向嘴里撒尿吧!老秋吓得直哆嗦,说你别是疯了吧,一会儿就有人来救我们了。尚大胆恶狠狠地叫道,你现在就尿,你要不尿,我放你的血喝……
高洁在朦胧中,感觉自己的鲜血如同拧开的水龙头,从体内往外流淌,怎么堵也堵不住。同时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轻,慢慢变成一片羽毛飘了起来,飘啊飘啊,飘到空中以后,落到一张洁白的床上。一刹那间,她恍惚地明白,自己是因为坍塌的选举大舞台被砸致死的。原来,一个人从生到死起伏这么快、从辉煌到平庸落差这么大,人的一生不过如此。
正在高洁云里雾里的时候,忽然听到阵阵呼救声,这呼声是那么撕心裂肺、寸断肝肠……慢慢地,有个温柔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大妹子,你哪疼?我给你裹上。她听清了,这是小寡妇的声音。她用尽全身力气,把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隙,看见小寡妇正在向自己微笑,继尔一道窄窄的光线照射过来,大舞台外边的人已将她身上的覆盖物轻轻移开,她知道,救援已经取得初步成效,生命有曙光了。
活着真好!高洁心里对自己说这话的时候,泪水抑制不住汹涌而出,表现出对生命的无限留恋。这一砸,她反倒清醒了。人活着有阳光、空气环顾着,有春雨、轻风滋润着,吃穿不愁,还有像小寡妇一样的善良人,平平安安才是真哪!再说,自己这个年龄,已经是傍晚的剩菜,再不处理就烂在摊上了。如果自己能够活下来,就去见见那几个征婚者,选一个把自己嫁出去,过实实在在、普普通通的家庭生活。
选举大舞台坍塌的整个过程,站在水塔上的玲看得最清楚,她把包裹在小腹上的棉枕头解下来抛向空中,幸灾乐祸地喊道:“选举大舞台,演艺真精彩!”
一辆辆拉着伤员的警车、卧车、卡车、拖拉机朝县城方向绝尘而去,留下一串烟雾……
相信领导
“公社是棵长青藤,社员都是向阳花……”广播音乐一传出,机关的男男女女便从办公室跑到操场,但最后除剩下一个被称为摘帽右派的人跟着音乐节拍做操外,其他人纷纷走出院门,有的去买菜,有的办别的私事。工间操时间尽管规定一刻钟,而实际使用起来怎么也超过半小时。
省矿务局政工部就设在这里,政工部可是个大部,往下还有若干科级单位,如组织科、宣传科、理论科、报道组、广播站、电影放映组等。它的体制就和那栋楼房一样古老。
这是一栋三层楼房,长年有不知名的藤状植物从楼底爬到楼顶,春天泛绿,冬天泛黄,给楼裙涂抹一层迷彩色,这样天长日久,楼房的主人早已淡忘了楼体本身的颜色。
有人说,随着国家体制编制的调整,很快就要取消干部的行政级别,一律称国家公务员,享受职务薪金。这栋楼房也即将寿终正寝,随之而起的是一栋现代化的综合办公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