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说?老秋盯着小寡妇的脸问。这会儿,老秋认为,如今像小寡妇这样通情达理的人实在太少了。南洼村的主任应该让她这种人当。以前对小寡妇确实不怎么了解,光听人说她有些风骚。这时老秋就多看了几眼小寡妇刚才拍过的屁股,那屁股还真挺圆润,他感到这屁股的档次比死去的媳妇强多了,这样的屁股准能生儿子。老秋不由地咽了几口吐沫。
你猜他唐德忠怎么说?也不知道他听谁说的,他说,你总扬言和他干到底,他感到非常失望,他说他好歹也是一村之主,让他失尽脸面。他还说,你认钱不认人,百八十块钱就能买你当枪使。小寡妇说着又坐在了炕上。
老秋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谁不知道钱是好东西。人家尚大胆就是比他唐德忠强,这几年我全仗着他的资助活着呢,谁对我好我就说谁好。
小寡妇说,唐德忠也没说不管你,他说他本来早想提着烟酒礼品登你家门的……结果听说你老秋死活不回头……小寡妇说到这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说他想到你家来,他家里人也不让他来,镇里的韩书记也不让他来。
“放屁!”老秋刚生的好情绪一下子就没影了,像蚂蚱一样跳了起来,瞪着小寡妇,头发都竖起来了,脸也涨得通红:“放他娘的屁……真是说的比唱得还好听,这几年他要想登我家门早来了,现在来这一套,就是想稳住我不上访,他好连任村主任。”
小寡妇吓了一跳,站起来扯了扯老秋的衣服,让他坐下来:“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可千万别‘一根筋’,人家有权有势,你一个小老百姓,胳膊拧不过大腿,你和人家斗,等于鸡蛋碰石头,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小寡妇正说着,老秋家几个小闺女走进屋,一个个都哭丧着脸。
小寡妇一边哄孩子,一边又对老秋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得给我个面子吧,再说你也要为孩子们想想啊。
这时,老秋往下瞅了瞅,低头摸了摸孩子。心想,小寡妇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哪,人家和自己无冤无仇,这样苦口婆心地何苦来呢。
小寡妇接着说,我再给唐德忠说说,开春让他给你调整块果园,你要愿意咱们两家挨着,我负责教你技术,总比你上访强。
老秋说,你说,他唐德忠真能让我承包果园?
小寡妇说,我再跟他好好说说,应该能行,实在不行,把我的果园分一块给你。你要是愿意,我再给你保个媒,要是娶个没有生养过的,没准还能要个儿子。
话已至此,老秋无话可说。能承包果园,还能给孩子们娶个妈,有可能的话再生个儿子,以后就能好好过日子了,有这样的好日子谁还愿意上访呢。他又看看小寡妇的屁股,心想,她说要保得媒是不是她自己呢?想到这里,不仅又咽了口吐沫。
这时,老秋就感到身上轻松了许多,眼睛明亮了,心潮起伏起来,他将目光从屋内移向屋外、从脚下移向远方,好像未来的好日子在向他招手。
拉拢
尚大胆对选举形势认真作了分析,他觉得高洁虽然有文化,也傍着领导,但毕竟是个女的,南洼村多少代也没让女人当过家,压不住阵,真正的对手还是唐德忠。
尚大胆对村里在外地打工的人作了统计,并一一登门拜访。尚大胆想过,在外地打工的人和自己同属“一个战壕里的战友”,选举时肯定有利于自己,这可是一支不可低估的力量。前些年,台湾陈水扁上演苦肉计,把支持蓝营的警察调去办案,使他们失去投票选举的机会,让对方减掉不少支持率。
尚大胆登门对这些人家说,村里要换届选举了,出去打工也还是村里的公民,一定要叫他们回村履行公民的权利。有的说,什么权利不权利,来回一趟得花多少钱,挣点钱还不够买路费的。尚大胆说,多大点儿事,还用炮轰,来回的车票费不用操心,如果愿意坐飞机也没关系,另外还有误工费什么的我全包了。
有的人提出,谁当村主任都一样,也不会给我们在外地打工的涨半分钱。倒不如喂饱一个就算了,再换一个还得接着喂。尚大胆说,不一样,这可是两码事,要是选我当村主任,村里人就用不着到外地打工了,等我把厂子搬来,把全村人都办成商品粮户口,统统农转非。别以为我是二百五,我计算过,现在种地种果树,种子化肥农药水电的成本越来越高,办厂的经济收入却要合算得多。还有啥?说。多大点儿事,还用炮轰!
别看尚大胆没文化,还学会了统一战线。在尚大胆看来,高洁不可能当得上村主任,也不可能死乞白赖地争。如果能把她争取过来,自己的实力就会大增,到时沾沾高副县长的光也说不定。他便找到高洁说,实话跟你说高洁,你的竞争力不如我,也不如唐德忠,与其这样争下去,倒不如咱们联合起来,如果我当上村主任,你就是副主任,就像美国奥巴马和西拉里一样。另外,你找对象的事也包在我身上,并承担所有嫁妆费用,再赠送一台奥迪A6,多大点儿事,还用炮轰!
这个许诺,一下子就把高洁给震住了。高洁张了几张嘴,一时没说出话来。尚大胆趁热打铁地说,你可能不相信是吧?我协议都提前写好了,只要你在上面签个字,到时就生效。说着,从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放在高洁面前。当尚大胆看着高洁在牛皮纸袋跟前打愣怔时,紧接着说,你怀疑我能不能兑现是吧?才多大点事儿,实话告诉你,我早有开发化肥厂的计划了,而且已有开发商……说到这里,尚大胆觉得有些失言,转了话题说,你尽管放心,反正我有办法说到做到。高洁不由想起,前一阵尚大胆领着几个老板模样的人在果园里转悠的情景。她听村里人说过,那片地是尚大胆家解放前的家业。顿时吓出一身冷汗:难道尚大胆仍然贼心不死、在和老板们打果园的主意?!要真是那样,南洼村可就灾难临头了。
高洁记得,她小时候南洼村井里的水既清凉又满当,可以照见人,要是连着下几场大雨,水就会升上来,拿一只搪瓷缸,爬在井沿上把手伸进井里,就能把水舀上来。平时跟着大人到地里放羊,草是那么茂盛,那么青碧,草地里有许多自然流淌的清粼粼的小溪,绿草中有一丛丛耀眼的小花,羊渴了,头伏在小溪里就能喝到甘甜的清水。如今井里干涸了,清透的小溪也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是让人掩鼻的臭水沟。临村办的硫酸厂把废水排到河里,连附近的养鱼池都污染了,那次村里一家办喜事,买了池里的鱼,好多人吃了拉肚子,有的还到医院挂了盐水。高洁抬头望望远处高高低低的烟囱,那里的云比别的地方浓黑许多。
如果南洼村办了化肥厂……到时候,水不能喝,粮不能吃,菜不能长,连人都住不下去了……
看着高洁心事重重的样子,尚大胆又说,一时想不通也没关系,给你一晚上的时间,可过去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啊!到时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尚大胆还尽量多地收集唐德忠的“黑材料”。包括唐德忠当村主任以来每一份转让租赁土地合同、承包果园收入、上级拨款拨物去向和历次发放的慰问品分配方案、接待开销等,都一笔一笔记录在案。还暗地里走访村民,寻找证人。对家庭贫困的人家,尚大胆就用金钱开路。对有顾虑的村民,他会许诺说,一点都不用多虑,他唐德忠没几天折腾了,有什么问题,我尚大胆顶着,多大点儿事,还用炮轰!但对有些固执的村民,尚大胆拿着人家也没办法,这些村民说,你们当你们的村官,别把村民扯进去,当官前谁都说得挺好,真当了官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当官的都一样,都贪。谁也别说谁。
这天晚上,高洁收到一个短信,内容是这样写的:“尚大胆是最合适的南洼村主任人选,能带领村民快速致富,盖楼房、买卧车。他在选举现场布置了‘眼线’,谁投他的票他知道,事后有好处费一千元;不投他票的人他也知道,以后不会有好果子吃。”
联想到中纪委几年前通报的某些省、市官员通过短信拉票贿选的典型案例,高洁顿时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判断,短信是尚大胆本人或是指使人所为,贿选和威胁并重,这是严重违背《选举法》的行为。
圆梦
选举前一天,唐德忠做了一个梦,他梦见选举现场张灯结彩、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人声鼎沸,气氛好不热闹。他如愿以偿地光荣连任,高副县长亲自为他披红戴花,韩书记当场公示了选举结果,漂亮的女主持人专门采访了他,让他对着话筒谈连任感言,台下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那一刻他歪拉的半边身子完全正了直了。
唐德忠醒来,梦中的情景仍然在他脑海里清晰地展现,开始他误以为自己当真连任了,便用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又掐一下,还是“疼”,这才知道原来是一场梦。他好生奇怪,这个梦预示着什么呢?自己向来睡眠都很好,别说这种梦,其他梦都很少做过。唐德忠从来就不信迷信,可在这个时候偏偏做这样的梦,总该有点说法。
按说,梦不过是一团雾、一片云,不管梦里如何云里雾里,只要人一醒,梦也就雾消云散了。可唐德忠不这样认为,他觉得梦里出现的情景,在现实生活中真的存在着。
难道是老天爷给自己托梦吗?!当真是天助我也?!这么一想,唐德忠心里就喜洋洋的。他赶忙打开灯,用抛掷硬币的方法测试真假,“字”表示真,“花”表示假。谁知连续三次测试,都是“字”。真是喜从天降?!这让唐德忠喜不自胜。
待冷静一些后,唐德忠又进行了反复思考:此事不可能这么简单,是否另有寓意?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自己的家人。一说,就破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要谨慎了再谨慎。
为了圆梦,进一步巩固测试结果,顺利连任,唐德忠突发奇想:建一个和梦中一模一样的选举大舞台。
工期满打满算只有一天,除非出现奇迹。
唐德忠突然一拍脑门:当了十几年包工头的小舅子立刻在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以往小舅子多次求过唐德忠,想承包本村的柏油路、小学校和水塔工程,唐德忠怕村民告状,一项也没有答应。这次建选举大舞台太紧迫了,外人不可能帮这个忙,非小舅子莫属。
唐德忠当即拨通了小舅子的手机。从睡梦中惊醒的小舅子看到来电显示,没好气地说,操,家里着火了吗姐夫,这么早把人吵醒。唐德忠一看表,凌晨4点,也没怪小舅子说话粗俗,便说,家里虽然没着火,但比火上了房还着急,我要你为我救火。接着便把搭建选举大舞台的规模标准和时间节点和盘托出。
小舅子立即反对,说当那玩意儿干啥,怪费劲的。唐德忠说,干啥你还不清楚吗?不是你找我要工程的时候了,我要连任村主任还少得了你的好处。小舅子说,得了吧你,这些年你当村主任,我连个小工程都揽不上。唐德忠说,你别光看眼前,要来日方长嘛,再说了,你的宅基地比谁的不大?小舅子又说,话说回来,工期这么紧,你早点干什么去了,屎到屁股门了才找厕所。唐德忠说,早点还用你吗?费话少说,赶紧想想办法。
小舅子为难地说,远水解不了近渴呀,按你的标准规模,光建材就需要几十吨,得雇四五辆卡车运输,我又在几百里以外的工地上,你说难不难?唐德忠说,千难万难,你也得帮我这个忙。小舅子说,即使我同意,工人的工作也不好做呀。唐德忠听出了小舅子话中有话,慷慨地说,只要你如期竣工,运输费、工程款当场兑现,工人开双份工资。前提是一定要把选举大舞台建得宏伟壮观,确保万无一失。
小舅子见钱眼开,但还是给了准话,唐德忠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既然要圆梦,高副县长和韩书记必须请到。
韩书记还好说,高副县长能否请得动呢?实在没有把握,如果让韩书记出面请,高副县长也许给面子。拿定主意后,唐德忠艰难地挨到清晨6点,才拨通了韩书记的电话。刚听到一声“喂”,便一股脑把肚里的想法全都倒了出来。
韩书记听后,厉声问唐德忠,你搞什么名堂唐德忠,不是发神经吧?唐德忠回答,我此时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以前我都听你的,这次你一定要听我一次。
韩书记说,你要真坚持,我也不再说什么,但一定要想细想全,千万不要弄巧成拙。
唐德忠说,您放心韩书记,搭建选举大舞台由我小舅子亲手承办,他有十几年的建筑经验。
韩书记说,可别这么认为,现在认钱不认人的事还少吗?可不能有丝毫马虎,还是要盯紧点。
唐德忠说,届时您和高副县长可要亲临指导哇!
韩书记说,我倒没问题,但高副县长不是一个电话就能来的。你要专门去请一趟,并准备好请柬和红包,可别说是我的主意。
唐德忠心领神会。事不迟疑,他把该准备的准备好,没吃早饭、也没洗漱,就独自去了县城。南洼村虽然是高副县长的联系点,但唐德忠从未到县城找过高副县长,他以为见高副县长像走访普通朋友那样简单。
唐德忠刚到县政府办公大楼门口,门卫就把他拦住了。唐德忠说,我要见高副县长。门卫不客气地往外推他,说去去,别在这里捣乱。唐德忠心想,可能是门卫把自己当成上访的了,便解释说,我是南洼村主任,我们村是高副县长的联系点,我有事向他报告。门卫重新看了看唐德忠,半信半疑地挂了个电话,得到证实后,说你登个记吧,等高副县长接见的已有11位,你是第12位,今天见上见不上还不一定呢。唐德忠一听急了,说我有要紧事,能不能给通融通融。门卫说这已经为你破例了,以前超过10人就不登记了,耐心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