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前,尚大胆的祖辈在南洼村是富裕户,解放后划成分被定为地主,上百亩良田、几十间房屋、几十头牲畜,全在土改时充了公,后来历次闹运动都被批斗过。轮到尚大胆这辈,已是今非昔比。但他像是继承了祖辈的基因,七八岁就学会了打鱼摸虾、做小买卖,还曾作为资本主义“小尾巴”被割过,没收了小鱼网、小鱼篓。
以后,游手好闲的尚大胆偷瓜溜枣打群架,养成了一身野性和匪气。不仅本村的小孩怕他,一提起他的名字,就连周围村里的小孩也畏惧三分。那时候,尚大胆经常挑头和临村的孩子用砖头瓦块对峙,有时还追到人家村里,砸尿盆、毁家什,把临村大人的和气都伤了。
尚大胆和他的名字一样,确实胆子大:7岁时和人赌两块钱的输赢就敢在乱坟冈子地里独自呆一夜,为了赌赢一块旧手表,他敢头朝下往井里扎。那时就有人预测,这小子年满18岁准会被政府拖出去枪毙。尚大胆16岁时,因聚众到县城偷窃自行车被拘,劳教两年,谁知他在劳教中遇见“高人”,突然成人,见识大长,接触面宽,还交往了一些特殊朋友,重获自由后,不再无所事事,而是和在劳教中认识的朋友一块做起了生意。
近些年,尚大胆在村里的人缘还说得过去,谁找他借东西,只要有的他都借,不还他也不要。无儿无女的老人,逢年过节只要他赶在家,都给钱给物。他近期又发话,如果当上村主任,给村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发养老金;给考上大学的大学生出钱供应到毕业,还准备为村里建一所“尚大胆希望学校。”有人说他这是装样子,吸取了祖辈的教训,为的是花钱买平安,是个典型的伪善人。
以往,尚大胆从心里看不起村官,那时的村官和普通社员一样,都是靠工分养家糊口,挣十分工的整劳力,好年头日值也就是两三毛钱,最差的年景还有八分钱的时候,不少人家辛辛苦苦干一年还得向生产队倒贴钱,青黄不接的时候,都要靠吃返销粮过活。
现在可不一样了,村官的社会地位与日俱增,城乡建设不断征地,补助款相当可观,在土地出租、转让及买卖方面,可以横拿纵放,翻云覆雨,随心所欲。尚大胆想,要是自己当上村主任,就能随意选块地搞开发,起码把土改前属于自己家的那百十亩良田弄回来。另外,当上村主任后,就可能搞个人大政协委员当当,在社会上就有话语权。
尚大胆作为新一代农民企业家,在纳税方面给县、镇两级都有所贡献。因此被作为民营企业的先进分子点名入了党。
这以后,尚大胆说话办事的气就更粗了,经常挂在口头上的一句话,就是:“多大点儿事,还用炮轰!”
更加坚定尚大胆竞选信心的还是那段吸毒史。那次是和唐德忠一起参加镇里的企业家联谊会,会上镇领导宣布了一个“村村通公路”计划,把摊派指标全部下达给各村,南洼村的数额是50万元。唐德忠要尚大胆一人捐献30万元。尚大胆说,凭什么呀?唐德忠说,凭你钱多!尚大胆说,事儿虽然不大,但我钱多不是偷不是抢的,要我当大头我不干!唐德忠说,我是村支书兼村主任,我的话不是随便说的!尚大胆说,村支书兼村主任怎么啦,说话办事也不能信口开河,要让我当村支书兼村主任,一分钱也不往村民头上摊!
唐德忠听了这话就很生气:“这个狗日的,当年斗大的字识不了一升……如今挣了几个臭钱就这么狂,当时就该把他的资产阶级尾巴彻底割掉。”会后聚餐时唐德忠就撺掇人和尚大胆喝酒,在推杯换盏中尚大胆渐渐就喝高了,当晚睡在了镇招待所。第二天一早,女服务员给尚大胆喝了一罐饮料,尚大胆顿感神清气爽,临走时还向女服务员要了几罐同样品牌的饮料,回到家饮用后仍感神奇。后来他便到商店买了几次同样品牌的饮料,均和白开水一样,再没有产生过神奇。这时他才又到镇招待所找那位女服务员。女服务员知道了尚大胆的来意后说,她自己也没有那种饮料,那天是别人让她给他的。尚大胆问,那人是谁?女服务员答,人家不让说。尚大胆说,不说就不说,你再给我弄几箱。女服务员说,我得问问人家有没有。尚大胆说,我出高价。
第二天,女服务员果真又给尚大胆搞了几箱神奇饮料,尚大胆还让老母亲和他一起喝,结果母子俩都染上了毒瘾。原来,饮料里是用针头注射过毒品的。后来母子俩双双被强行戒毒半年。
戒毒期间,尚大胆真真切切地体味到了从天堂到地狱和从人到鬼的痛苦折磨,撕心裂肺的煎熬和求生欲死的幻觉,无时无刻不袭扰着他,他把坚硬的指甲深深地陷入自己的肌肤,甚至还咬下一块嘴唇,若不是管理人员对他及时采取措施,不知他会自残到什么程度。因为戒毒,不仅影响了生意,还搭上了不菲的费用。
戒毒后,尚大胆怀着强烈的复仇心理,到镇上找那位女服务员算账,可谁也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也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从此,尚大胆生意也不做了,专门寻找那位神秘的女服务员,还花钱雇人明察暗访。结果没出一个月,尚大胆就在四川一个偏僻的山村里找到了女服务员。女服务员一见尚大胆,“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说饶了我吧大哥,那人给了我5000块钱……
尚大胆没等女服务员把话说完,一把揪住她的胳膊吼道:真他妈见钱眼开!女服务员说,我家里穷,也是没得法子呀。尚大胆这才环顾一下女服务员的家,最值钱的可能就是那台14寸黑白电视机,床上还躺着一个不知是她什么人的病人。尚大胆心软了些说,我也不难为你,你只告诉我那人是谁就完事。女服务员说,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尚大胆心想,那天村里到镇上一起开会的只有他和唐德忠俩人。尚大胆连那人高矮胖瘦、多大岁数、长得什么样都没问,便一口断定就是唐德忠!于是,给女服务员一个耳光子就离开了。
尚大胆回到村里就起诉了唐德忠,但由于证据不足,没有立案。尚大胆怎么也出不了这口恶气,他拿着刀准备跟唐德忠拼命。尚大胆8岁参加少儿斗殴时,曾用一把砍刀把邻村14岁少年的胳膊从肩膀上生砍下来,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这次要不是老母亲搂着他的腿、给他下跪求情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可尚大胆还是断了小指,发誓要把唐德忠拉下马。即使自己干不成,也不能让唐德忠继续干下去。
尚大胆没有发达那会儿,也常去村东小寡妇家,有时还碰上唐德忠。为了避免尴尬,小寡妇就想了个主意:就是利用一束假花做道具,如果窗台上插有假花,唐德忠可以进;窗台上不插花,尚大胆可以来。由于唐德忠的势力大,窗台上总是插花的时候多,常憋得尚大胆在窗外打转转。有一天终于发现窗台上没有插花,尚大胆便兴冲冲地跑来,愣是将插销不是很牢固的房门撞开了,正遇上唐德忠和小寡妇干那事,弄得双方都挺别扭。
事后小寡妇才弄清楚,原来是野猫把窗台上的假花碰掉了。
这以后,小寡妇家着实平静了一阵子。但尚大胆和唐德忠之间却有了芥蒂,成了情敌。尚大胆时不时就暗中盯唐德忠的梢。有一次发现唐德忠又去了小寡妇家,尚大胆估计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便叫来了小寡妇的堂叔。这才有了唐德忠家的房门上挂纸幡、门把手上抹大便、尿盆被钻洞那场戏。事后尚大胆给了小寡妇堂叔500块钱。尚大胆觉得花500块钱让唐德忠出次丑,值!
唐德忠觉察这次受辱肯定与尚大胆有关,但又不便声张,唯恐将事情搞大,只好吃哑巴亏,可心里却对尚大胆耿耿于怀:“狗日的,当年斗大的字识不了一升,还敢跟我争风吃醋,真拿村长不当干部,走着瞧。”
平心而论,小寡妇还是更愿意和尚大胆在一起,他年轻、劲大、嘴里还没味儿。但她有求于唐德忠,不敢得罪。便在被窝里对尚大胆说,你要是当上村里的一把手,我一天都不跟唐德忠好。
有了小寡妇的许诺,尚大胆更加萌生了想当村官的念头。
高洁
村妇女主任高洁,近三十岁,长相一般,但有一双扑闪扑闪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一副大胸脯和圆翘的臀部,洋溢出一种青春逼人的优雅和娴静淑慧的淡定,至今未婚。
高洁高中毕业后又复读两次也没考上大学,之后在县城流动摆摊卖过服装,但很快被城管清理了,还由于她据理力争、强词夺理,野蛮的城管人员没收了她的服装,还把她关了起来。一同被关的还有两人,但都通过关系,时间不长就出去了,她却被关了大半天。出来后,她还想跟人家理论理论,有人就劝她,还是哪来的回哪,这已经对你是客气了,再闹下去不可能有好果子吃,她不得不忍气吞声。这次打击,使她精神上受到很大刺激,深深感到,要想出人头地,必须跳出“农门”。
她终于抓住了时来运转的机遇,先是在村里谋了个广播员的差事,闲时在村委会打杂,自身优势逐渐得到发挥,村妇女主任的头衔是一次陪酒喝出来的。
那一次,县、镇两级到村里召开脱贫致富现场会,晚上在村里吃饭,高洁负责给领导桌倒酒,席间就有人提议让她给县长敬酒。高洁说自己从未喝过酒,都不知道酒是什么滋味。这时就有人倒了满满一茶杯说,那今天你就知道知道。接着众人就起哄:喝!喝了给你介绍对象;喝!喝了给你转干。高洁也激动了,她说,真要给我转干我就喝,但你们说了都不算,我要让县长亲自保证。高洁对着许愿的人说,眼睛却瞅着县长。
说到这里,高洁忽然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好像无数盏追光灯照射着明星一样。有的人不以为然地交头接耳,仿佛在说,高洁在将县长的军呢。
大家提到的县长,是参加现场会的高副县长,也是在座的最高领导,南洼村是他的联系点。
高洁话音一落,众人又把眼睛从高洁身上一齐转向了高副县长。高副县长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爽快地答应:我保证!高洁也没含糊,端起那一茶杯酒一饮而尽。
高副县长一仰脖子,也喝了一杯。好酒!周身顿时荡漾起来,酒是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美好感觉的,那桌的人过来给这桌的人敬酒,这桌的人又过去给那桌的人敬酒,一时间场面变得十分混乱,已经分不清这桌那桌了,都混在一起叫伙计、称哥们儿。
至此,按说就该圆满结束了,可谁知却掀起了高潮。一些人本来想看高洁的笑话,谁知她喝了一大茶杯酒后一点事也没有,便产生了更强的好奇心。有人就说,一笔写不出两个高,500年前是一家,高副县长和高洁应该喝交杯酒!噢噢,交杯酒!交杯酒!
高洁就显得更兴奋了,她走到高副县长跟前,紧挨高副县长坐的镇里韩书记知趣地给高洁让开位置,高洁很自然地就和高副县长挨到了一起,她的屁股与高副县长贴得很近,那种圆润和温热,让高副县长感觉到了体内有一种隐秘的悸动,他还感觉高洁暗地里做了一个小动作,高副县长虽然喝了不少酒,但在众人面前,还是控制住了。他平时也是这个样子,给人一种很强悍的感觉,这些自然是做给人看的。
高副县长说,你们也别光站着看热闹,镇和村一家出一个代表。高副县长话音未落,韩书记和唐德忠当仁不让地分别站了出来,一人斟满一茶杯酒端了起来。
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高副县长和高洁只对视了一下,就分别斟满一大茶杯酒,站起身利利索索地喝下了交杯酒,这下把在座的人都给镇住了!
高副县长是县里酒坛一霸,他到底能喝多少酒,别人摸不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所以被人取了个绰号叫“下水道”,喝多少酒到肚里都像倒进下水道一样流走了。外地客商有的慕高副县长之名而来,在酒桌上一比试,也都甘拜下风。
高洁则是酒坛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那天晚上,万籁俱寂,高洁毫无睡意。辗转反侧了好一阵,心,依旧是乱的。借着酒劲,高洁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到县城去!
第二天一早,高洁乘高副县长的卧车回了村。至于晚上高洁和高副县长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无人知晓。但人们的议论渐渐多起来。这以后,高洁又到县城找过几次高副县长,因为她一直记着高副县长为自己转干的承诺。当时都以为是逢场作戏的酒话,可高洁却当了真,搞得高副县长也哭笑不得。后经他协调,就让高洁当了村妇女主任,虽然不是正式干部,可好歹也算个村官。高副县长还许诺说,以后县里招考公务员一定力举。
这时,有人就告诫唐德忠,高洁是庙里的猪头——有了主儿的,你兔子可不敢吃窝边草。后来这话就传进了高洁的耳朵,谁知她还不以为然地说俏皮话:“兔子肯定不会这样看,不吃窝边草?难道让别的兔子来吃?草也不会这么看,谁吃不是吃,让窝边的吃总比窝外的吃好,脸熟啊!”从此,有人就给高洁起了个外号叫“公共汽车”,意思是谁想上就上啊。
以前,女性的特质在高洁身上体现得很充分:温情、娴静、稳重,她少言寡语、淡定从容,宛若一泓湖水,在很长时间里能保持同一个动作,有人说她像油画里的人物。现在不一样了,特别是当了妇女主任以后,高洁开放了许多,她想,当了村干部就不能像以前那样了,三脚踹不出个屁的窝囊废没人看得起,要当好村干部甚至竞选村主任,就要彻底改变自己。渐渐地,高洁还学会对男人狐媚地笑,那种笑很坏,很有诱惑力,再大的领导也会迅速变成一个男人,让你想正经也正经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