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族语言中的阿拉伯语借词,具有特殊的交际目的,回族语言中的波斯语借词,也具有同样的交际目的。回族语言中的波斯语借词,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文化功能,这就是波斯语借词成为回族精神文化和物质文化的标志,被喻为回族文化生活的“活化石”。波斯语是中亚细亚地区的主要通行语,元明时期,西域色目人把波斯化的伊斯兰文化带入中国西北,并向内地延伸,这就使许多波斯语借词大量融入回族语言中。仅《回回馆译语》及《回回馆杂字》就收录了元明以来的波斯语汉译词汇700多条,内容涉及天文、地理、时令、人物、人事、身体、鸟兽、花木、器皿、饮食、珍宝、文史、数目等许多方面的内容,其中既有自然科学方面的内容,又有人文科学方面的内容;既有宗教生活的内容,又有日常生活的内容。如今回族语言中仍然保留着许多具有代表性的波斯语词汇,从这些波斯语借词中,可以深切体悟出波斯文化对回族文化的巨大贡献。杨占武先生《回族语言文化》中就回族生活习俗中所表露出来的波斯文化特征概括出了十个方面的内容,其中跟波斯语言文化直接关联的有五大特征:
一是回族有学习波斯语经典和用波斯语注释《古兰经》、《圣训》的习惯。如《侯赛尼》为经注学,《虎托布》、《艾尔白欧》均为《圣训》的波斯文注释,《来麻尔提》、《米尔索德》为哲学经籍,《米诺哈志》为山东学者常志美所著的波斯文语法书,《古丽斯坦》为文学书。从这些波斯文经典中足可以看出波斯语在回族文化生活中的地位。
二是回族礼拜时默声举意词、“贴”等多为波斯语。
三是回族重视《古兰经》注释。
四是回族有学习波斯语的传统。回族称学习波斯语为“过法尔西”。
五是现代回族语言中存在大量波斯语借词,比较常见的就有阿卜代斯(小净)、板代(仆人)、邦卜达(晨礼)、邦克(唤礼)、杜失蛮(仇人)、杜闪白(星期一)、朵斯梯(朋友)、朵灾海(火狱)、代斯塔日(缠头巾)、底格热(哺礼)、麦合尔(聘礼)等。回族语言中波斯语借词和阿拉伯语借词相比,更加生活化和世俗化了。阿拉伯语词在回族语言中多侧重对精神生活和宗教生活的描述,而波斯语则多用于日常生活中,更普遍地成为回族日常生活中的通用语。回族宗教人士在宣讲《古兰经》及伊斯兰教义时,一般都用波斯语口语作解释,从这一点上足见波斯语言文化对回族语言文化的影响之深。
回族语言中大量的阿拉伯语借词和波斯语借词,充分说明了伊斯兰语言文化在回族语言文化中的基础地位。伊斯兰文化诞生于公元七世纪的阿拉伯半岛,在与其他社会文化的相互影响、相互渗透、相互融合过程中不断丰富和发展。伊斯兰文化一方面吸收了阿拉伯地区的固有文化,如阿拉伯语言、文字、诗歌、谚语、谜语、散文、故事、传说等,另一方面也吸收了包括波斯在内的东西方古老的外族文化,从而形成了灿烂的伊斯兰文化。因为伊斯兰文化以阿拉伯文化为本,这就使得回族语言中十分重视使用阿拉伯语借词和波斯语借词。回族文化在伊斯兰文化的基础上,还不断吸收了中华传统文化和其他民族文化的精华,这就使回族文化呈多元形态。
回族文化是伊斯兰文化本土化的结晶,回族语言文化同样经历了伊斯兰语言文化本土化的过程。至于回族为什么转用了汉语,对其中的原因,学术界有多种说法,但人们却达成了这样一个共识,就是回族转用汉语是多种因素综合的结果,而这种种因素都是以文化为基础的。回族兼收并蓄的宗教文化、经济文化、婚姻家庭文化、衣食住行文化、社会伦理文化等都是回族语言文化的文化基础。
单纯从语言本身的独立特性看,回族语言和现代汉语并没有什么区別,更没有本质的区別,回族语言只是汉语的一个特殊属类。如果从语言文化的视觉看,回族语言有许多相对独立的语言文化成分。回族语言和现代汉语之间总是异中有同,同中有异,这其中的差异并不单纯取决于语言本身,而主要取决于文化因素。文化不是自然形态的产物,而是人类社会的产物。文化在特定的社会群体中具有共同性,同別的社会群体又有差异。当然,不同的文化领域又有许多交融。语言中的文化差异,在不同的语言群体的比较中很容易表现出来。回族虽然使用汉语,回族使用的汉语和现代汉语是有差别的。回汉语言的这种差异在回汉杂居的小方言区中就能明显地体会到。无论从声、韵、调,还是从语法词汇等方面都能找出这种差别,而且这种语言差別单凭语言表象就能感受到。回族语言有別于现代汉语的种种差別,不仅表现在语言的多种因素上,如语音、词汇、语法等方面,更主要的来源于民族语言文化心理的需求。其实回族语言正是通过语言运用中的种种文化差别来昭示语言的民族特性的。
语言是文化传播的最重要的工具,语言的构成必然具有特定的文化内涵,语言的使用也要遵循一定的文化观念的制约,语言的沟通实际上是一种文化的沟通。要了解一个民族的语言,首先要了解这个语言所依附的民族文化。前面提到了回族语言中的阿拉伯语、波斯语成分,正是由于这种伊斯兰文化的影响,回族语言中才创造了只有回族人才使用的民族专用词,如“油香”、“吊罐”、“汤瓶”、“口唤”等等。也正是由于受到了伊斯兰文化的影响,才形成了许多回族语言禁忌。这些带有明显的民族特征和地域特征的回族语言词汇,蕴含着特殊的民族文化内涵。从回族语言和回族文化的这一系列联系中,最终能找出回族语言和回族文化的主要特征和核心内容。一种文化的存在意味有其独特的本质,这种本质是有别于其他文化的,而且渗透到这个文化的各个方面,成为这种文化的核心和灵魂。回族语言和回族文化是以伊斯兰文化为核心联结在一起的,受伊斯兰文化影响而形成的各种颇富民族特色的词语,是回族伊斯兰文化核心地位的突出表现。
回族文化毕竟是一种多元文化,以伊斯兰文化为核心,也不断吸收了其他民族的文化成分。如在回族常用语言中,也有不少儒家思想的具体表现,如“孝道”是儒家思想影响下表现儒家传统伦理观念的一个词语,回族道德准则中也十分注重“孝道”。回族语言中的“无常”等词甚至带有佛教语词影响的痕迹。回族语言中的这些词语都是伊斯兰文化在中国传播过程中对本土文化的吸收与容纳。回族语言中的伊斯兰文化特征,增加了回族语言的民族色彩。
回族语言中尽管表现出了鲜明的民族特性,但回族语言的汉语属性并没有改变,我们所说的回族语言与现代汉语的差別主要表现在文化的差别上,回族既然以汉语为交际工具,回族语言中表现出汉民族的文化色彩就不足为奇了。
三、回族语言与民族语言学
人们常常把语言和民族联系在一起,认为语言是组成民族的一个重要特征,也常常把语言学和民族学联系起来,形成了民族语言学。民族学研究的对象是民族共同体,语言学研究的对象是语言,而语言无不和各类民族共同体相互关联着,语言从来都是存在于各类民族共同体中。回族语言就是存在于回族这个民族共同体中。我们研究回族语言的发展规律也就离不开回族语言所依存的回回民族这个民族共同体。这样就使民族学研究和语言学研究有机地结合起来。这种通过语言来研究民族或通过民族来研究语言的过程就称作“民族语言学”。
语言和民族本来就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种联系又是多维的。我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各个民族经过了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曾经有过不同形式的融合与分离,语言和民族的关系也就在这种融合与分离中不断趋于紧密。我国已确定的55个少数民族使用的近百种民族语言,这些语言大部分分属汉藏语系、阿尔泰语系、南亚语系、印欧语系等多语系中。回族语言虽然不是完全独立的民族语言,回族语言中却有许多独立的民族语言成分,所以,回族语言应该是民族语言学倍加关注的语言学范畴。
探讨回族语言与民族语言学的关系,必须要弄清语言和民族的关系。
回族语言有自己的发展规律和自身的语言特征。语言是人类社会最重要的交际工具,也是人类最重要的思维工具,民族则是历史上形成的一种稳定的共同体,语言是这个共同体中最重要的共同特征之一。自人类社会形成民族后,语言就打上了民族的烙印,并且从属于每一个具体的民族,成为民族的一个重要特征。如从属于汉族的共同语称汉语,从属于蒙族的共同语称蒙语,从属于藏族的共同语称藏语。近年来,学术界出现了回族语言的称谓,回族语言就是从属于回族的回族汉语。回族语言带有鲜明的回回民族的语言文化特征,并且在许多方面带有回回民族的民族特征,是一种在许多方面具有独立特征的回族汉语。和现代汉语相比,回族语言的民族性主要表现在这几个方面:
一是回族语言能够比较全面而深刻地表现回回民族的民族特征。语言的本质特征就是一种社会现象,不同的民族,所处的社会环境不同,所经历的文化阶段不同,语言发展的特征也就不同。由于回回民族的伊斯兰本源,在回族语言中就有许多表现伊斯兰宗教生活和日常生活的词汇,这些词汇是现代汉语常用语中所没有的。正是回族语言中的这些民族宗教色彩较浓的词语,构成了回族语言中的民族词汇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