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民族选择用语。由于禁忌或传统习惯的原因,回族对汉语中的某些词语采用了选择使用的态度。这种词语的选择,并不局限在语言规则的简单范畴,而是出于民族观、宗教观、社会观、文化观以及人文心理的综合因素,已经超越了语言本身而成为民族特质的一部分。词语的选择,其实是民族风俗的重要标志。在回族语言中,因为语言选择而形成了种种语言禁忌,如:“宰”专门用于屠宰牲灵、切割食品,宰牛、宰羊、宰鸡,回族人在日常生活中禁忌使用“杀”字。“无常”是对死人而言,回族群众死了人称之为“无常”,禁忌使用“死”字。“埋体”即尸体,或称“亡人”,回族禁忌使用“尸体”、“死人”。“坟”指埋葬亡人的地方,回族忌用“墓”、“墓穴”等。在宗教活动中要点香、念经,但不能把“点香”叫作“烧香”。在回族语言中,有些禁忌十分严格,如“狠则若”、“哼哼”、“罗罗”是回族因生活习惯中禁忌猪肉,大多数回族把猪叫“哼哼”、“罗罗”,“狠则若”等。“壮”一般指肉壮,特别在宗教活动中,十分禁忌说肉肥。“口到”指请阿訇或尊长者吃东西,一般不能直接说“吃”。人将去世时的“咽气”不能说成“断气”。如此等等。这种对语言的选择运用,形成了回族语言中有别于一般汉语的一些特殊词汇。每个民族的语言中都不同程度的存在着语言禁忌,相形之下,回族语言中的禁忌现象却比较突出。影响词语选择的因素很多,既有语音、语义和结构等方面对语言的制约,又有交际活动的场景和方式,交际的文化心理背景等方面的制约。从一般语言理论上看,被选择的同义词在某些场合是可以相互替代的,回族语言中的词语选择则主要出于民族心理文化的需求,词语选择对象间绝对不可替代。词语的选择超越简单语言学范畴而和民族习俗、宗教理念、人伦纲常紧紧联系在一起了。这种对词语的选择,具有不可逾越性,成为代表民族习俗的准绳之一。正因为这种对词语选择的如此严格性,从而形成了回族语言的又一民族特色。
其三、民族专有词汇。语言是社会生活所赖以进行交际活动的最重要的交际手段,社会生活风俗必然要在语言中得以反映。回族独特的伊斯兰生活习俗,使回族语言中产生了一些回族专有词汇。这些民族专有词汇,表现在回族宗教生活和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我们平时经常见到的回族专有语汇有如下。
回族由于受伊斯兰文化的影响,创造了这类回族专有用语。这些词语带有明显的民族特征和地域特征,反映了回族特有的风俗文化、民族文化内涵,也极大地丰富了汉语词汇。
其四,特殊的语言组合。回族以汉语为民族交际工具,回族语言毫不例外也要遵循汉语的一般规则,这是回族语言的一般性。除了语言的这种一般性之外,回族语言还具有特殊性的一面,回族语言中大量夹杂着一般现代汉语所没有的阿拉伯语、波斯语词汇,形成了回族语言中“汉语、阿拉伯语借词、波斯语借词”间的特殊组合现象。
这些汉语与阿语借词,汉语与波斯语借词,波斯语借词与阿拉伯语借词间的特殊组合,构成了偏正式、述宾式、补充式等多种类型,是回族语言中独一无二的语言现象。
其五,富有民族特色的方音。回回民族分布在全国各地,回族语言也就分布在各个汉语方言区,回族语言的地异言殊,形成了各种方音。有一种语言现象却十分明确,同一方言区的回族方音和汉族方音有明确的界限,即便是同一个居住区内的回汉方音仍然界限分明,人们从话音中就能准确判断出说话者是回族还是汉族,在各个方言区、准方言区,便形成了富有代表性的回族方音,从而构成了回族语言的又一民族特征。
尽管回族语言从属于不同方言区,有明显的方言判別,无论从南到北,在经堂语中却有共同的民族语汇,诸如阿拉伯语、波斯语的借用词,对一些词语的选择运用,一些富有民族特色的专有词汇等等,构成了回族词语。回族语言的这些富有民族特征的属性,便很有必要把回族语言从一般现代汉语中分离出来加以专门研究,形成专门的回族语言学体系。
回族语言的民族特征,是由语言的民族属性决定的。语言是民族的一个重要特征,所以语言界限和民族界限在多数情况下是一致的,同一民族使用同一种语言,不同的民族使用不同的语言,即便是不同的民族使用同一种语言,也必然在某些方面表现出不同的语言文化属性,回族语言中的民族属性就是由此而来的。
二、回族语言的传播与分布
从属于汉语的回族语言以丰富的民族特色,极大地丰富了汉语体系,对汉语的发展也产生丁一定的影响。
白寿彝先生在《关于编写新型回族史的意见》中认为“回回常用的宗教词汇,生活语汇,回族在语言表现里的文法形式及小儿锦等等,都可包含在这里面。”回族经堂语、小儿锦,是回族语言中最具影响力的民族语言形式。
经堂语是经堂教育中使用的语言,经堂语和经堂教育一样有着悠久的历史。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把经堂语看作回族内部的“普通话”。回族“大分散,小聚居”,分布在全国各地,回族语言也不可避免地融入在各个方言区中,唯有经堂语却共同存在于各个方言区中,并且在词汇上和语法结构上表现出了高度的一致性。这种一致性,充分说明经堂语在回族语言中具有某种“通语”和“准通语”的作用。经堂语之所以能超越方言而存在于不同方言区中,一是经堂语是经堂教育的专门用语,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和封闭性,很少受生活用语的影响,也就免于方言的异化。二是经堂语用于经堂讲经,主要用语都沿用阿拉伯语和波斯语,已具有固定的意义,一般不能轻易改变。经堂语特定的语用目的、语用环境、语用对象,决定了这种用语在回族心目中的地位和价值。宗教的产生、传播、变化影响并促进语言的发展、扩展、变异,又往往在语言中保留宗教的痕迹。经堂语用于传播伊斯兰教,作为回族伊斯兰宗教文化的载体,对回族语言的影响举足轻重。
小儿锦是流行于回族中的一种拼音文字,又称“小经”、“小儿经”。这是一种在回族中讲经时用阿拉伯字母拼写汉语的拼音文字。回族群众为了记住所学的汉字,或需要表达某种思想、感情时,使用阿拉伯文字母拼写汉字的音、义,作为一种拼音文字。在特定场合,小儿锦是回族内部流行的特殊语言。小儿锦是中国回族穆斯林学者创造出来的,是伊斯兰文化在中国传播以及和中国文化交融的产物。这种拼音文字在中国回族中流行至少已经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了,直到今天,还有少数人使用它,可以称得上最早的汉语拼音文字了,是回回民族对拼音文字的一种贡献。
在回族语言研究中,东干语被看作回族语言的“活化石”,是研究古代西北回族语言的宝贵资料。东干语是东干人所说的语言。东干人是清代同治年间移居到原苏联境内的中国陕甘回族。东干人至今仍称“老回回”,与今天西北回族的自称完全一致。今天的东干人仍然用他们当时的西北方言进行交流,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以甘肃话为基础的标准语。东干语的语言学意义就在于:首先,为了解古代回族语言,特别是明清时的汉语特征,提供丁历史的活资料,正是汉语史研究绝好的一面镜子。其次,东干人在境外异语环境中生活百余年而乡音不改,东干语就为汉语的语言接触理论提供了宝贵的试验材料。这两点是东干语对汉语研究的重要贡献,也正是回族语言对汉语研究的重要贡献。
由于复杂的历史原因,特別是出于交际的需要,回回民族转用了汉语,回族语言归属于汉语系统。民族文化与民族心理,又使回回民族在使用汉语的同时,努力恪守语言的本民族特色,从而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回族汉语,在某种程度上丰富和发展了汉语系统。事实上,语言的影响是双向的,在回汉杂居区,随着回汉文化的不断交流,一些回族语言中特有的语汇,也被汉族所接受,回族语言也对汉族语言产生着一定的影响。这种影响主要表现在这几个方面:一是随着经堂语融入生活用语中,经堂语的世俗化,对回汉杂居区的汉族语言产生了影响,丰富了汉语词汇。例如回族语言中的阿拉伯语借词、波斯语借词,诸如恕迷(阿语)、乌巴力(阿语)、尔卜(阿语)、尔林(阿语)、乜贴(阿语)、胡达(波斯语)等词语也在西北地区的汉族语言中经常使用;二是一些回族特有的、具有回族风情的词语也被汉族所接受。例如表现回族生活而在回族日常生活用语中使用的语汇“口到”、“口唤”、“油香”、“完了”等词语也被西北地区的汉族采用。一些表现回族风情的词汇,如“盖碗”等也融入汉族生活中。从这种语言的交融现象中不难看出,生活的交流引起了语言的交融,这是符合语言发展现状的。但是有一点是必须的,由于语言是一个独立民族的重要标志,回族语言仍然努力保持着语言的民族特色,尽管回、汉语言在不断转化和交融中,但回族语言作为汉语中一个独具特色的民族语言体系,以相对独立的民族语言特性而形成了颇具民族特色的语言规则,这是回族语言研究应该努力探讨和研究的民族语言学课题。
语言存在于群体的需要,民族语言是以“民族共同体”为存在前提的。从回族使用的汉语中界定出回族语言这样一个民族语言学概念,是因为回族语言是以1000多万回族同胞为基础形成的语言群体。而且这1000多万回族人口遍布全国的每一个角落,东、南、西、北、中,都不例外,根据1990年全国第四次人口普查统计:
全国回族总人口大约有1000多万人。
从以上粗略的统计中可以看出,回族分布在我国的每个省、市、自治区辖区中,由南到北,由东到西,人口不断扩增。西北地区成了回族的主要聚居地,西北回族语言也最能代表回族语言的基本特征。
回族在西北地区的聚居地主要在宁夏回族自治区;甘肃省兰州市、临夏回族自治州、张家川回族自治县、天水市、平凉地区;青海省西宁市、化隆回族自治县、门源县、民和县、大通县;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乌鲁木齐市、昌吉回族自治州、伊犁地区、焉耆回族自治县、塔城地区;陕西省西安市、安康地区、汉中地区、渭南地区、商洛地区。西北地区回族约400多万人,约占全国回族总人口的百分之四十。西北回族人口数量的绝对优势,决定了西北地区回族方言在回族语言中的重要地位。研究西北回族方言,除了研究现代回族语言材料之外,回族东干语是研究近代西北回族方言的宝贵材料。
在海南省回辉等地,有一种只在回族中使用的回辉话,也是回族语言研究中应该注意的一个重要范畴。在我国海南三亚市的回新、回辉等地,聚居着部分回族。这些回族是从十世纪的宋朝和十五世纪的明朝分批由海路从越南的占域而来。这里的回族跟我国其他地区大多数回族一样,都虔诚笃信伊斯兰教。这些回族在和汉族、黎族、苗族等民族杂居的情况下,不仅在宗教信仰、风俗习惯上有别于其他民族,而且还有自己的语言。这种语言既不是海南的汉语,也不是黎语和苗语,而是这些回族特有的一种语言。回辉话是一种以单音节为主的有声调语言,与印度尼西亚语、马来语同族。回辉话的形成至少也五百余年了,在这几百年间,这些回族先民与当地汉族频繁交往,吸收了汉族的先进文化,许多人掌握了汉语汉文,形成了汉语、回辉话的双语现象,有一小部分汉语借词也逐渐融入回辉话中。回辉话的形成表明了回族文化在与汉文化的交融中的相对独立性,这对我们研究回族语言产生的文化背景颇有启示。
回族语言源远流长,“源”自伊斯兰语言文化,“流”中不断融入了汉文化的精华。回族虽然使用的是汉语,但回族语言产生的特殊的文化背景使回族语言具有自己的民族文化特质。总而言之,语言在民族诸特征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人们在使用自己的民族语言时,倾注了丰富的民族感情,使语言闪耀着民族智慧的光芒。无论是语言信息的传递者,还是语言信息的接受者,都是以各种丰富的民族情感、民族知识来理解语言的。回族虽然以汉语为民族语言,但是,不可否认,回族使用的汉语已经是完全回族化了的汉语。以上我们分析归纳出了回族使用汉语时所表现出来的种种民族语言特征,正是回族在使用汉语时回族化的表现,也是回族语言有别于一般现代汉语的语言基础。
回族语言的文化特性
人类最伟大的创造就是语言,语言和思维的发展伴随人类进入文明社会。语言使人们之间的思想得以沟通,行动得以协调,经验得以传承。一个民族的语言是最富有文化特征的创造。回回民族形成后,和其他民族一样,在创造了灿烂的民族文化的同时,也创造了灿烂的语言文明。回族在失去民族母语后虽然转用了汉语,回族所使用的汉语中仍然保留着鲜明的民族文化特色。回族用于交际的语言虽然发生了变化,但赖以生存的文化土壤并没有发生变化,回回民族仍然以独特的民族文化,滋润着富有民族特色的回族语言文明。我们认为,回族语言的形成和发展过程,就是以回回民族文化为纽带的。顺着这条纽带,从中能够领略回族语言与社会、回族语言与文化、回族语言与民族等多重语言文化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