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便是本书开头的那一幕婚庆闹剧……
女人就象台风、飓风,她们每次都裹着海风又咸又湿狂野地来,而走的时候,却总是令一方损失惨重。譬如娜基莉、艾丽丝、巴巴拉、麦莎……杜文方想,这也许就是台风、飓风为何总喜欢用女人的名字来命名的原因了吧?很显然,吕贝卡这眼台风的杀伤力更为巨大,她的出走,给文方带来了更大的麻烦与危机,他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他仍旧住在他的新房里,却越来越觉得这是一个牢笼。他终于有幸体会到一夜间失去行动自由是个什么滋味,就连去超市买东西,路上也会有人打来莫名其妙的招呼。那招呼里明显不怀好意,仿佛时刻在敲打他,他哪也别想去。他心惊胆战地回着那些招呼,敬之畏之却远之,只想赶紧逃回“牢笼”,至少那里暂时还算安全。
这段时间,又开始有陌生人来拜访,踏进门第一句便问新娘子回来了没。与以往不同,不再有人送礼品给他,反而经常遭遇越来越多居心叵测的参观。根本不用文方客套地请,自说自话,楼上楼下查看个遍。仿佛人人都在盘点他眼下的资产,只待最后清算的一刻,好抢先一步挽回自家的损失。
文方因此而结交了一些“朋友”,出门应酬的频率也大大提高了。有立在饭店门口持币观望,等着请他吃饭的基金经理,也有端着水位总也不降的辛巴克纸杯,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职场白领,甚至还有私开****制服派对,把他请去一道快活的私企老板……近乎贴身紧逼防守,令他喘息不得。在那些贪婪的灵魂面前,他感觉自己好虚弱。
这些都还不算什么。接下来更有人在一次早有预谋的聚会上,递给他一支高级香烟,事后才意识到那是一根毒烟。他当场被麻倒,神智恍惚间看到一张张变了形的面孔向他围拢过来,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逼问他一些醒来后完全记不得的问题。他怕极了,却无力叫喊……
晓薇那头不再有新的协议书递过来,他的帐户里更不再有新的资金进帐。相反,越来越多的人打电话要求退出。他的计划被迫终止,转而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专注于拓展新店铺。
好在付总那头一如既往地给予他支持,又被他拿下了15爿店。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任何业务的发展速度,跟他原先敛财的加速度相比,都是望尘莫及的。当初人们以那样一个加速度将他举上了云端,而今也以同样的加速度把他踹往地狱。
重重压力之下,苟延残喘的杜文方企图故伎重施,于2月底再度提前了二期的分红。这次分红,一二两期一并发放。至此,不计利息,他总共的亏空为510万现金。经他初步匡算,若源头就此截流,拖至第三期分红时,这个黑洞将进一步扩大至1100万。帐算到这一步,足以令他彻底绝望了。
当然,所谓亏损,那得建立在他愿意做一名守法公民,严格履行承诺的基础之上,假使他打算人间蒸发,则仍能卷走大笔不义之财。可他同时又在想,这一切还有多大的意义。
假如说之前那一系列针对性很强的过激行为都还是与杜文方隔开一两层的下线所为的话,那么原先一期三户中的不安定分子卧槽虎,时至今日也同样是按捺不住了。他把圣诞酒会上老吕的谆谆教诲忘得一干二净,非但不再死扛维稳大旗,反而找到了另一个不安定分子——吕贝卡的前老板刘奋战,当然,也是他老婆柯娟的现老板,那个也曾在杜吕婚礼现场出过头、护过驾的二期投资人。两人背地里这么一撺掇,准备纠集一帮下线找上门去讨债。
关于卧槽虎与刘奋战沆瀣一气打算上门滋事的消息,吕爸爸有所耳闻,但女儿出走这事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一夜间就倒床不起了,如今连寻找女儿下落的重任也只能落在外甥女晓薇及前外甥女婿大勇的肩上。在床上,他几次拿起电话来,都在犹豫间又放了回去。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他与杜文方已经无话可说了,可与他卧槽虎又能有什么说的呢?劝他别再闹了?顾全大局?连他自己都会觉得可笑,如今还有什么大局值得他去顾全呢?
在杜文方“囍”字都还未及蒙尘的新房客厅里,卧槽虎把厚厚一叠协议书气势汹汹地拍在了桌上,那是一众人协议的总和。
“富贵险中求,这道理谁都懂,可怪只怪我们这种升斗小民没出息,玩不起大游戏,我们的诉求很简单,就是退本,请杜总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满足我们的请求,就算今天退不了,也要给我们一个明确期限。”卧槽虎就站在客厅中央,目光直逼杜文方而来,往日恭维的话语和伪善的笑容此刻已荡然无存。
杜文方垂头瘫软在他对面的沙发里,不作声。
“其实……各让一步吧,无息退本我们也是可以接受的。”刘奋战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敲边鼓,他曾领教过杜文方的手段,至今仍心有余悸。
其余七八个投资人也紧跟着附和:“对!一定要有个期限。”“对!实在不行,我们不要分红,也不计较利息了。”
这些人对于文方来讲,充其量也就是打拍子、壮声势的,他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从沙发上振作了回来,解开领口第一粒钮扣,站起身,拉卧槽虎上楼,“虎兄,我必须跟你单独谈谈。”卧槽虎疑神疑鬼地跟他上了楼。3分钟后,两人又一道下来,都一副面瘫状,往日的生动表情仿佛被这个冬天冻得僵死了。
刘奋战以为一切都顺利谈妥了,迎前一步问:“今天能办款么?”结果被一只从卧槽虎身后飞来的愤怒的打火机击中前胸,“哇”一记失声。与此同时,卧槽虎的后腰也重重挨了杜文方一脚猛踹,只听他歇斯底里地骂:“滚!都他妈给我滚!”卧槽虎一个趔趄一失足,双腿跪在了客厅大理石地面上,迅速爬起,甚至都顾不及回头去验证那愤怒,拉起刘奋战及一众人夺门而逃。
在楼上,文方其实只扯着卧槽虎的衣袖跟他讲了一句话,余下的两分半钟,全留给卧槽虎发呆和沉默用了。
他平静地说:“其实你不用趁火打劫,我现在连老婆都没了,实话跟你讲,我也真的不想再苦苦撑下去了,不用你逼,我也是一死,这幢房子还算值点钱,不过别指望我会留给你,你和刘总的那点破钱,等这几天我理清了帐目,会一分不差打到你们帐户里的,现在,闭上你那张臭嘴,带上你那几个鸟人,光速从我家里滚蛋,否则我发誓让你们血本无归。”
……
杜文方的眼前是一张张趋利、贪婪的投资人们让人恶心的面孔,他们一方面对日渐显露的骗局仍旧心存侥幸,继续削尖了脑袋来充当他的帮凶,另一方面基于对自身利益的担忧,不约而同地试图对他加以形形色色的威胁与控制,以期达到微妙的所谓全局的平衡与牵制(心理上的、利益结果上的)。之前在众人卖力协助下一次又一次得以加固的信任纽带,随着这场联姻闹剧的收场而瞬间断裂。可其间杜文方始终坚守着这场闹剧中唯一真实的一样东西,那就是他对吕贝卡的爱。
爱让人变得脆弱。文方对吕贝卡的思念与日俱增,没想到她真的一去不返。已经把这个女人伤了个体无完肤,恐怕她宁肯去死,也不愿再回到他的身边。文方正承受着事业与爱情的双重打击,头破血流。
直到有一晚……他楼下客厅的落地窗被一块不知何处飞来的砖头砸得粉碎,声响传出好远。第二天一早,别墅区物管的人过来查看,见文方傻坐在透风的客厅里,呆望着满地的玻璃碎片,没有表情。他连连摇头,声称是自家不小心所为……
事态正在加速恶化。
他呆坐在客厅里,回忆起曾对吕贝卡撒下的每一个谎,他试图在谎言与爱这对矛盾体之间建立起匪夷所思的因果关系,过往的以及正在发生的这一切都急需一个站得稳脚的立足点,失去了这个立足点,正如他告诉卧槽虎的那样,他甚至已找不到继续活在这世上的理由。
但他注定是要失败的。
因为谎言与爱之间实际上并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他不能厚颜无耻地说“因为爱,所以我才要撒谎”,而至多只能说“每一个谎言的出发点也许都不如看上去那么坏,都是出于爱的动机”。所以他最终得出了一个更为完整、清晰、准确的表达式:是爱触动了自尊,同时自尊又是个那么容易演变成自卑的东西,而自卑带来的是不安与虚荣,于是谎言见缝就钻。当他在宴请柯娟夫妇的酒桌上鲜格格抛出第一个谎言时,也许只不过不想令吕贝卡太难堪、太失望,甚至还有意进一步博取她瞬间的好感(加分),但也就此注定了他会越骗越深,直到永远也无法回头。
得出这一表达式之后,他的意志彻底崩溃了。
也许下一秒就是彻底被清算的时刻,他不打算再等下去。他终于明白“另一个出口”是什么及在哪里了,如吕贝卡那般,他眼下也必须去寻找,哪怕用头也要血淋淋撞出一个来。
物管走了以后,他爬上了三楼屋顶,木知木觉中,机械重复着念那两个离他而去的女人的名字。他想从自家别墅的三楼纵身一跃,然后来个空中转体720度,头朝下,以难度系数3.0的疯狂姿态结束他疯狂的一生,顺便验证牛顿万有引力的存在……
但也就在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即将前倾探出屋檐的一刹那,平常索命如今却留命的电话铃响了。
他一口气泄了下来,自言自语:“册那,没看到老子正赶着去投胎么?”
电话是这幢别墅的老东家打来的,跟原先卖房时一样猴急。
他说,我最终没有出国,现在想从你手上再买回这幢房子,请你帮帮忙,忍痛割爱啦。文方痴颠道,你个老十三为啥不来陪我一道死呢?我是被人逼死的,你是册那笨死的,说完一阵狂浪的笑。可这“老十三”异常执着,说不就是价钱问题么?眼下这幢房子的行市价是1500万,我愿意多出100万,也就是追加到1600万,卖不卖?文方忽一记心窗洞开,幡然醒悟,一阵抓狂般的心算,发现原先1200万的房子,当中夹着个春节,前后三个月都不到,竟然就涨到了1500万……
这下可不用急着去投胎了,加上他以前的150万积蓄,他有能力偿还所有的债务。当下又是一阵狂笑,索性在屋顶上盘腿坐了下来,端起架子道,多出100万哪里够啊?至少也要150万!得,都死到临头了,他心理素质竟依然如此之棒,笃笃定定与人议起价来。
一番软缠硬磨之后,“老十三”终于答应1650万成交。
这么一折腾,文方倒得出另一个古怪的结论:早晓得去投资房地产了,同样是“资本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