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电话里吕爸爸是没法跟女儿详说,自从吕贝卡跟文方住在了一道,文方这头的骚扰的确是少了,却全转移到他那去了。他几乎每天都要接待好几批访客,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熙熙攘攘,轮番轰炸,就差没组团来看望他老人家了。
那些人全是一副嘴脸,个个口蜜腹剑,嘴巴里全是言不由衷的话,扯来扯去,最后总要绕着弯子关心一下他家的宝贝女儿跟杜总的近况。搞得他几近神经衰弱,半夜睡梦中好似都听得见门铃声,爬起来,却又没人,扰得他是心神不宁,苦不堪言。这会听说文方向女儿求婚,自然也就松了口气,急于操办他们的婚事,也在情理之中。
这天晚上,他们就睡在了这幢房子里。灭灯后,文方用手试探着往她前胸摸去,没料到依然被她本能地遮挡,然后架开。
文方有些不耐烦了,道:“你把自己包裹得也太严实了,简直滴水不漏油盐不进,我不求你风情万种,但你总不能始终如一不解风情,你能别总这么僵硬么?你能看上去更象个女人么?”
吕贝卡突然好想哭。她知道,在这样一个浪漫的夜晚,她的确该尝试着换一种更为热烈的方式去爱他,可没想到事到临头,自己却依然如此不争气地退缩了。她没有勇气告诉他,她那可怜的初夜,差点杀死她,也差点杀死她对他的爱,及女人对男人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真的伤筋动骨了。她甚至这样设想:假如可以回到那晚,她宁愿事先去医院打上麻药做个小手术……
“Sorry,亲爱的,我不是故意要这样,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好么?”她进而开始恨自己……
后来吕贝卡把这事告诉了晓薇,隐瞒了初夜一节,直接抱怨文方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真没想到他老要的。”晓薇以为她至今仍顽固踞守着处女身,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佩服他们两个。佩服吕贝卡是反话,意思是她也太小孩子气了,脑子高度不开窍。而佩服文方是实话,真心为他的定力与耐性喝彩。作为传统保留节目,大勇理所当然又一次被搬出来作反面典型,说要是换成大勇又会怎样怎样。最后给她的意见是,光速失身于他,刻不容缓,若实在没胆量,喝点红酒也要上,这种男人是靠得住的。
吕贝卡苦笑,知道她误解了,可又实在不想提及那一晚痛苦的经历,只有顺竿爬,说应该也不差这么几天了,以前一直摒牢不给不给,现在又要主动给,会不会显得太贱了,反而要被他想象成假嘴假眼装腔作势了。晓薇说,那随便你吧,反正只要你们俩好,大家都好。
(注:老要的,沪语,****很强的意思)
腊月二十三,送走了灶神,吕爸爸来访。吕贝卡挽着他的胳膊在这所大房子里转了转。他不会轻易夸奖,只在参观完最后一间房后点了点头,问文方:“贷款了?”
“嗯,8成。”文方不假思索,假使说没贷,他万难解释。
“这里当新房是可以的,不过我提醒你哦,家里佣人一定要请,这点钞票不好省的,我们家囡从小娇生惯养,我从来不舍得让她做任何一件事情,不要到头来给你当佣人服侍你。”仿佛这在他看来是多么令他自豪的一件事。文方心想,你们父女俩是寄生虫日子过惯了,真要把你们丢到无人区,怕是铁定走不出来的……
吕爸爸思忖了一下,又道:“日子就定在年初八吧,除夕开始你们都来我这边,出了年初三,随便你们,但是初七要送Rebecca回来,那一晚要睡在家里。”
“嗯。”
“还有,你淮北的父母那边是怎么考虑?自家儿子的大事,总归是要来的咯?”
“我是这么想,老人家随便怎样也是吃不消春运的,索性过了春节到淮北再办一场,您觉得可以么?”
“嗯,辰光匆忙,看来也只好这样安排。”说完,拿手拍了下文方的背,终于显出些一家人的和气。
这两天,吕贝卡又开始纠结起一个新问题。她很认真地为文方:“我们两个,到底是谁先追谁的呢?”
“我晕,这个问题很要紧么?”
“那我想,这笔帐肯定是要算算清爽的咯,万一婚宴那天司仪要是当着大家的面问起来呢?”
“哦,你想的还蛮多的,那么好吧,我们就来统一对外宣传口径,就讲……是你先追我的。”他这是在逗她玩。
“坏蛋!明明就是你先追我的!要不要我把你写给我的藏头词背出来给你听?”她脸都气红了。
“好好好,我先追你的,我先追你的,到时候不管谁问起来,我们都这么说,而且还要说,你当时就是不理我,就是不理我,后来我哭昏过去,你看我可怜,才肯理我。”
“这还差不多,好,就这么定了,嘻嘻。”立即换了张满意且得意的笑脸。真是个小孩子,晓薇讲的一点没错。转而她又一脸纳闷,道:“不过,我一直想不通,你是怎么追上我的呢?其实你各方面条件都不是很好诶,奇怪。”头一歪,进房间了……
这是文方有生以来过得最繁忙的一个年,因为婚礼被安排在了春节期间,且因匆忙操办,所以几乎每项花费都是超常的。好在年关将近,投资人的热情骤然降至冰点,帐户上已接连好几天没有新的进帐了,晓薇也没再跟他交接过工作,一切事务全推到了年后。
文方告诉吕贝卡,老人们的经验很管用,所谓邋遢冬至清爽年,清爽冬至邋遢年,往年无一落空。而从冬至这一天的大晴来推测,今年春节期间极可能有雨雪相伴,会有诸多不便,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吕贝卡不以为然,她的婚礼又不办在足球场上,怕什么。
婚前那几天,吕贝卡其实并不完全沉浸在幸福中,她高度亢奋的大脑里至少还留下一小块区间给忧虑。她忧虑的是在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背后,总好象藏着些所有人都有意要隐瞒她的秘密(而她自己又实在没有勇气去探究,好奇心变得迟钝到极点、弱到了极点)。
那个秘密应与她的幸福浑身不搭界,且不善,却死死缠绕不肯松懈,如同超市里食用油桶上绑着一袋榨菜,结帐时收银员会明确告诉你这是附赠品,不用额外付钱(傻瓜也明白羊毛出在羊身上),这时几乎没有人会把两件商品颠倒过来想——不可能是因为买了一袋榨菜才获赠了一桶油。可吕贝卡的困惑恰在于此,即便不去追究幸福背后究竟藏了些什么,她也起码想得到一个最低级的答案:到底是买了什么而赠了什么?我的幸福会不会正好就是那悲催的赠品?
终于到了年初六,文方在吕贝卡家吃了顿中饭,然后两人一道回新房,还有婚礼前最后的布置工作。
车子开进院子,文方突然想起还有最后一堆物品遗落在东平路的老租屋里要去拿,就让吕贝卡先回房休息一会,等他回来后一块布置,而他自己调头又去了趟东平路。这个年,果然是雨雪不断,从大年初一到今天,稀稀落落就没断过,等他到了东平路,小雨已经变成了小雨夹雪。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踏进这间屋子了,他恋恋不舍地抚摸那些家具,安安静静在屋里又坐了最后几分钟。然后他来到窗前,推窗看楼下Fred的车在不在。结果不在,说明人也不在,好在以后单独来看望他也是没问题的。他又朝院门处望去,雪越下越大,视线并不太好。但这一眼,却把他的心突然扯到了喉咙口。
他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酷似林迟的女孩从门前一闪而过。他顿时怔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方向。过了一会,那个身影又返来,在门前犹豫了一会,来回踱着步,停下来,无聊地轻踢院门立柱。恼人的雨雪遮挡了视线,可他分明看到,那姿态象极了她,尽管始终也看不到那女孩的正脸。
文方不顾一切冲到楼下,却人影全无。接着,他纵横往返搜了几条街,也没再觅见那个身影。最后,他回到院门口,呆立着想,她即使再铁石心肠,会不会也有想他的时候呢?那又会不会偶尔回来看上一眼呢?假如她已经看见他和吕贝卡的今天,会不会难过呢?或者是反过来为他们感到高兴?这一切全是未知数。
当晚,文方梦见了林迟。睡梦中,他的手向身边摸索。吕贝卡被他摸醒,以为他又忍不住了,便在心里地念起了紧箍咒:大婚在即,一切都要顺顺当当,千万别出意外,大事维稳,小事隐忍……最后下定决心,这一次绝对不可以再拒绝他。她紧闭起双眼,等着他来,任他处置。
文方果然翻身上来,疯狂地吻她,令她窒息,接着又粗鲁地褪去她的底裤。她纹丝不动,静静体验这即将发生的并不怎么美妙的又一次。可当文方口中喃喃唤出林迟的名字时,吕贝卡的眼睛在黑暗中猛然睁开,使劲推开野兽一样的他。她挣脱了,提起小裤,伸手拧亮床头灯。已经清醒过来的文方呆呆地跪坐在床上,已成泪人。
“你……还是忘不了她,是么?”
他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还爱着她,是么?”
他点头,却说:“不晓得。”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结婚?”
他耷拉着沮丧的脑袋,咬唇不语。
“难道……真的是为了挽回那些投资人的信任么?你和Daddy都是这么想的,对么?”
迟疑了好一会,他终于点了点头,“但是……这只是一半原因。”
“啪!”她给了他一记响彻整幢别墅的耳光。这是吕贝卡生平第一次动手打人,打的是她最爱的人,使出了浑身的力气,“骗子!全都是骗人的!”她努力克制住情绪,又问:“杜文方,请你坦白告诉我,那些人讲的是不是真的,你的那个所谓投资计划,到底是不是一个骗局?”
文方被打懵了,但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更没有委屈,只有更加麻木的痛苦。他回答不了,不敢抬头来看她。
“杜文方,过了明天,你的目的就达到了,相信不久的将来,你就可以丢下我远走高飞了。”
“我不会丢下你,请相信我。”
“那么,求你看在我们就要成为同林鸟的份上,让我清晰地知道要跟你飞去哪里,那真的是一个幸福的方向么?”
“我只想让你相信,我们的将来会更加美好,我没有骗你,那千真万确是一个幸福的方向。”
“真的么?”
“真的!不用太久了,一个亿,做到一个亿我马上收手,我会带你一道走,还有你Daddy,对了,还有陈阿姨,再也不回来了。”
吕贝卡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疯狂的男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都说贫穷使婚姻更牢固,可这个丧失理智的男人竟为了财富欲望,把婚姻当成赌注,押了进去,且还试图拉着她们全家往那万劫不复的地狱烈焰中跳。
“还能回头么?”吕贝卡虚弱地问。
文方木讷地摇头,“来不及了。”
吕贝卡只觉心力憔悴。她的爱,被加载了太多太沉重的东西,如今她已不堪重负,即将倒溃。
她彻底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