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季风若有所思时,紫袍男子淡淡地说了一句:“姑娘可否弹一曲《破阵》?”
刚刚弹《广陵散》时梅雪盛心中实为舒畅,好像亲手打了容袂那般痛快,现在正是兴奋之时,别说《破阵》,就是让她弹《东风破》,她都一一奉陪。
事情本不该是这个样子,她以为快快结束表演,那离回家的时间也不远了,可是没想侯爷竟然找借口支走了王氏,又说梅语嫣想见梅琴冉,然后自己领走紫衣贵人后,派来几个下人撤走了搁在中间的席帘,与她正面相对的,赫然是一位少年。
梅雪盛抵着娥眉,该来的还是要来,只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相亲,竟然给了这棱角刚刚分明的弟弟,心中延伸出无限的罪恶感。
小伯爵看似也十分紧张,上手摆在腿上,和她对视了一分多钟竟然不用眨眼,梅雪盛不得不佩服其耐力可嘉。
梅雪盛抬起胳膊对他挥挥手,小小声的“嗨”了一句,小伯爵转头看看天色,说:“离亥时还早呢。”
梅雪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不如我们华庭赏月吧。”
“暑夏日晚,此时还未见月……”
“哪来这么多废话,要你去你就去!”就见小伯爵还在摇头晃脑说着他文绉绉的文言文,梅雪盛终于不耐烦地跳到了他的跟前,拉上他的手腕,活活地把他拖到了花园。
梅雪盛料定等不到这个腼腆的小伯爵主动,于是开口道:“我先说明,我不赞成姐弟恋。”
小伯爵愣了愣,似懂非懂也颇为认真地回答:“在下也是鄙视之。”
梅雪盛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弟弟虽然是个日系花男,可是没有共同话题,语言也不通,这样的婚姻怎么能够天长地久。于是梅雪盛摆摆手说:“罢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见女生才说两句就表现出了无语,小伯爵似乎想挽回什么,还没开口就看前方走来一人,他停下脚步低头行礼请安:“瑞麟王爷。”
“爵爷不必多礼,这礼行过一次就够了,若是每见一次都要这样,岂不让人累死。”
“非也非也,这是礼数,万万不可少。”
梅雪盛闻那声王爷之后,也急忙跟着行礼,而来者正是身穿紫蟒袍的主座之人,原来他是王爷,难怪他可以坐在主座之上。
男子果然如她所想英俊非凡,与容袂的不羁,小侯爷的儒雅和小伯爵的花样不同,瑞麟王爷有着成熟男子的忧郁,深邃的星眸里是数不尽的事态万千,落落挺拔的躯体,每一步都彰显了皇室的大气。
他还不是亲王,只不过是驻守在这一带的藩王,就为了听她弹一曲,驱车两个时辰赶来的音痴。
瑞麟王爷看了一眼梅雪盛,起初他也不知道这女子是谁,不过听她跟着小伯爵唤了一声给王爷请安,他似乎听过这声音,于是问道:“姑娘我们是不是见过?”
“民女方才在宴上曾有幸为王爷演奏一曲。”梅雪盛答。
瑞麟王抬了抬眉毛,宴席上演奏的梅家小姐也有两人,不知是其中的哪位,于是又问:“我不是说席上,不知姑娘是否于前日去过冥水西岸?”
梅雪盛一怔,心想难道是遇上逛窑子的客人被识破了?没有理由呀,不说她那日基本就没出过紫梅的房间,就是现在她挂着轻纱,这人也没有对比可言呀,于是她镇定地说道:“回王爷,民女自幼养在深闺,只于月初与母亲来此给小公子洗三,再也未出过府,王爷想必是认错人了。”
对,一定是他想调戏民女来着,看到女人就说和她在妓院似曾相识的人,能是什么好种?所以梅雪盛打算抵死不承认。
瑞麟王爷点了点头,道:“也许是本王弄错了吧,只是那日有一姑娘向我求救,我借了她五十两,她说此大恩大德一定会还,本王倒不是惦记她报恩,就是不知帮上那姑娘的忙没有。”
是他!那个做了好事不留名,大方地借了她五十两银子的人,竟然是个王爷?早知道她就不用包过油饼的纸袋和他传声,那纸袋可油了,现在想来多没气质。
梅雪盛转过身子,一直看他的身影消失在花间之末,脑子里还在回荡着他的话。
那日的事他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呀,不会把它记到日记里了吧,用得着这么雷锋吗?
梅雪盛摇摇头,谴责自己。不对,好歹别人也是临危之时出手救了你,就算写个日记什么的表扬一下自己,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她最大的缺点就是不知道感恩,就连容袂都说她,不管大小事物,只要是美好的,她都要从中挖出一点可悲之处。
只是……真的是他吗?他记得自己的声音,关心自己的安危,最重要的是,他就是那笛声的主人。这个音痴王爷吹笛子的功夫,也真是不可多得的一流呀。
“梅姑娘?梅姑娘?”小伯爵在她身后轻唤了两声,她没有反应,又捡起地上一根枯枝撩撩她的小手,让她以为是什么不明物体在咬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梅姑娘,你与王爷是旧相识?”小伯爵问道。
梅雪盛摆头,心中纳闷,这小子刚刚不就在身边听着吗?是没听见还是没听懂,如果是这样那就糟了,一个是耳朵有问题,一个是脑子有问题,不管哪个有问题,都是一残疾。
还是言归正传的好,眼前的花样残疾,才是她首要要解决的问题。
“小爵爷,雪盛问你一句,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梅雪盛这么说,抬着头神情凝重地问,借着夕阳看清他确确实实地点点头,她才继续道,“请问小爵爷为什么想要娶我?”
“梅小姐曾救过家母的性命,家母便向我多番提起小姐,希望能结为秦晋之好。”小伯爵想了想,果真如实道出这事与他母亲的百般撮合有关。
“也就是说,你要娶我完全是因为你母亲的意思。”梅雪盛道。
“可以这么说。”思量过后,小侯爷对梅雪盛的总结又点了点头。
“可是我与你并不相识,更说不上了解,年纪也尚轻,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感情与理智可言,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婚姻要依靠什么来维持?”
“自古男女婚配,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多男女在成婚之前都没见过对方,如今父母费心为你我安排相看,我不太明白梅小姐这话的意思。”
梅雪盛刚想开口,却欲言又止,好不容易顺利打开了的话匣子突然被打断,不远处传来孩子的哭声,接着就是打闹声,她看了小伯爵一眼后,没有再继续话题,而是顺着声音走了过去。
过去一看,果然是两个穿着贵气的小男孩在殴斗,嘤嘤哭泣的则是一个女孩子。梅雪盛上前询问原委,而小伯爵则上前拉开两个打架的小男孩。
两个男孩一个稍大些,十一二岁的样子,一个顶多不超过七岁,小姑娘约莫六岁,纠打的两人被分开之后,小男孩回到了小女孩跟前死死地护着她,不让大男孩靠近。
小男孩气汹汹的道:“你再敢欺负我妹妹,我就揍死你!”
大男孩笑道:“我只不过亲了她一下,反正阿娘说,她长大也是我的老婆,等过个几年我就把她接到我府里,然后用金子打个大鸟笼把她关起来,一辈子不让你见她!看你小子还敢不敢对爷我发狠。”
小男孩真怒了,似乎完全听不得这大孩子的话,冲上去就要再给那大孩子两脚,大孩子高出小男孩一整个头,他当然不怕,上前就要迎战,没想有被小伯爵给拦了下来。
梅雪盛拉过小伯爵,问:“你这是干嘛?”
“拦着他们呀,难道还要看着他们打架不成?”小伯爵道。
“男子为女人、地位、金钱打架,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有什么可拦着的。”
这理论十分有趣,不仅小伯爵松开了手,就连本来要打架的两小孩也停了下来。从前,大人们看到他们这个样子,一定都是上前阻拦劝说然后教育,从来没听过有人支持的。
小伯爵又说:“你没看到那大孩子大那小童许多吗?如果真打起来,小童一定不是他对手的。”
“可这也不是阻止他为保护自己心爱的东西战斗的理由,就算再怎么弱小,也不可以放弃,也不可以退缩,这就是男人,你要知道你所捍卫的不仅是一个人,是一个家庭,而是你誓言要保护的人寄托在你身上的希望。”
说完,小女孩拉拉小男孩的衣服怯生生地问:“哥哥,那个姐姐好奇怪呀,她在说什么呀?”
小男孩耸耸肩,“不知道,不过哥哥突然觉得自己好伟大,你放心,哥哥一定会保护你的。”
梅雪盛笑弯了眼,走到小姑娘面前道:“小妹妹,你有一个好哥哥,他不畏强大的保护你,即便可能遍体鳞伤也没有抛弃你,如果有一天你长大了,要离开他,可不要忘了这个世上,曾经有这么一个原意保护你的人。还有,虽然你是姑娘家,但是你也要学会坚强,你的坚强才是你最大的保护伞。”
说完,她又转向了大男孩,看了他许久,结果男孩先喊了一句:“我没错,她是我媳妇!”
“我没说你错,但我想你一定听过一句话,不要欺负女孩子。”梅雪盛反问,男孩的脸上从理所当然,一下子变为了假装不以为然,她又道,“你知道为什么不可以欺负女孩子吗?不是因为她们弱小,而是因为她们伟大。她们为每一个家庭生育下一代,抚养下一代,教育下一代,一个女人延续的是一个家族的传承。而这个被你欺负着的女孩,她日可能就会成为某个孩子的娘,就好像如果你娘被欺负了,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报仇?所以不要欺负女孩并不是一个道理,而是一个哲学,一个保护传承的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