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琴冉觉得很滑稽,可是旁边竟然有人出来赞到:“小姐真是天姿国色,而且品味超凡,这衣裳换了一番搭配之后,果然起了画龙点睛的效果。”
梅雪盛笑笑没说话,然后又上来了两个丫鬟在旁边左右迎合附和,看起来就真是那么一回事了。
梅琴冉见状,上前拍拍了梅雪盛的肩头说:“这衣裳是我先看上的,你给我脱下来!”
梅雪盛当然不会轻易妥协:“这怎么能行呢,这明明就是我先看上的,再说,让我再从头配一套也来不及了。”
“你少废话,我说是我先看上的就是我先看上的,你非要我让爹出来评理才满意是不是?”
这话说得越激烈,梅雪盛就是越满意,这就是所谓的欲擒故纵,到时候如果出了什么笑话,可都是梅琴冉她自己争来的,怪不得别人。
焦急等待在轿前的徐氏心里,始终有几分担忧,直到看到那一身怪异的梅琴冉从院中徐徐走出,差点没笑喷出来。
梅雪盛抱着那把虎骨琴,与梅琴冉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前后走着,她则身穿一身净色水蓝,没有华丽的绣花,仿若三月扶风杨柳膜拜的那潭天女湖,与七彩斑斓的前者形成鲜明的对比两位小姐都面蒙轻纱,徐氏看不出此时梅雪盛的神情,但不得不暗暗赞许着梅雪盛过人的计谋。
在登上马车前一刻,徐氏握上她的手说:“盛儿,今晚一定要好好表现,这一遭母亲就不便陪同了,希望你能给母亲带回好消息,不要辜负了母亲的一番培养。”
梅雪盛点点头,话不多说就上了马车。
她身边没有丫头,马车中只有她一人,才离开梅家不远,她就开始一一摘下头上的所有头饰,然后用其中一块平滑面较大的,可反光金属开始对着脑门用口水一点点的卸下花钿。染了豆蔻的指甲则用小刀一点一点的把表层给挂掉,身上唯一一条绣了金线的腰带也给脱了,拿同样净蓝的披帛随便围在腰间束好,背后扎了个蝴蝶结。
面纱考虑着要不要取下,因为就算是不化妆的梅雪盛,这张脸孔也还是太引人注意,而且如果她取下面纱,梅琴冉一定会起疑,所以此想法还是作罢。
等弄好了这一切,也差不多到达了侯爷府。
侯爷府早已派人迎在了大门口,见梅家来了两辆马车,有些不得其解。
梅雪盛先下马车,而后快速隐在边缘,低头而立。等梅琴冉华丽下车,侯爷府的下人纷纷上前迎接将她领入府内,梅雪盛才跟在她身后,谦卑得犹如一个跟班的丫鬟。
原来,梅雪盛看准梅家突然让梅琴冉加入,一定来不及通知侯爷府,而她特意穿上与丫鬟着装颜色相近的衣裳,就是为了给别人一个错觉,张扬霸气的梅琴冉才是梅家小姐,也就是今天的主角。而她跟在梅琴冉身后,低调的低着脑袋,顶多就是一个抱琴的较为高级的丫鬟。
果然,下人将梅家一行人领入花厅,小侯爷夫人王氏看到梅琴冉,虽然不解其着衣品味,但还是将她迎到了原本为梅雪盛准备的宾坐上,梅雪盛被看做丫鬟,当然就只能站着。
梅琴冉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便问王氏说:“她要坐哪儿?”
王氏看了一眼这抱琴的丫鬟,没想到这位梅三小姐这么看重自己的丫鬟,还要给丫鬟看座。她没有多问,别人的习惯是人家自己的事,她这个主人要做的,就是别让宾客为难。
命人搬来低一个级别的桌椅摆在梅琴冉的右后方,梅琴冉看小侯爷接待梅雪盛规格竟然低于自己,心中甚是欢喜。
男女同席不和世俗礼法,王氏娘家家教甚严,为此多多为难,想了许多办法。
女席两上位并排摆在一起,王氏坐靠门的位子,梅琴冉坐里方,而梅雪盛则在其他两位要后上一座的位置。
待女方三席坐满,男方才缓缓入座男宾。
席帘缝隙慎密,应该说一点缝隙都没有,久宴餐饱之时,梅雪盛撑着脸颊,开始没有规矩的懒散坐着。
她想,何必呢,这样到头来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呀,又何必做这出大戏,再给这些王公贵族一次挑三拣四的机会?
突然一阵穿堂风过,几片分着挂起的席子被风卷起,就在交错的缝隙间,她隐约看到男席中间主座坐着一紫衣男子,虽然只是一瞬间,具体样子没有看清,但她可确定,此人必是英挺无比。
不过年岁也不只十七八九,所以说绝不是伯爵世子,梅语嫣出家至今,梅雪盛与小侯爷有两次远观之缘,这人也不是小侯爷,那能坐在主座却不是小侯爷之人,等级必在小侯爷之上。
又一穿堂风吹过,她看到小侯爷正是坐在靠外的位置上,按照这个坐序,那么现在与自己正对席而坐的人,应该就是和自己相亲的男子。
好奇心使然,她突然好想看看这个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她命运的男人……或者说只称得上男孩的人。
稍稍地把头一歪,从边角的缝隙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什么,还没来得及细看,对方就有人发话了。
“嫣儿向我介绍之时,说妹妹琴技过人,堪称临州第一,席后茶水间,不知妹妹愿不愿意为在座演奏一曲,特以助兴?”
梅雪盛急忙白眼望天不开口,梅琴冉当然知道侯爷所问之人是梅雪盛,但她听闻临州第一琴这称号,不由得就抢先答话了:“多谢侯爷、夫人佳肴款待,小女愿报以拙琴,聊以鸣谢。”
梅雪盛心里感叹,这小妮子平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到底是大家教养出的孩子,小嘴还挺甜。连王氏听了都扬起笑容频频点头,赞她说话得体。
收了桌上的餐盘碗筷,女席桌上每人摆一壶解暑花茶,男席则调一杯小酒,梅雪盛起身上前,将虎骨琴摆在梅琴冉的台上,只见她自信满满,抬手就是一曲。
一曲下来,不通音律的王氏听得津津有味,可是坐在对面的季风当即眉头锁了起来。
这梅琴冉的琴技也可以称得上高超,可是若夸口说是临州第一琴,只是让他落了个井底之蛙的名头。
他心中暗自不爽,梅语嫣怎么能信口雌黄,这样没分寸地夸赞自己的妹妹。她自己本身就身怀绝技,怎么可能分不出这琴技的好歹,看来今晚非到她房里好好惩罚她一番不可。
梅雪盛品着茶,心里也偷偷嘀咕,这梅琴冉和冉小琴果然是如出一辙的前世今生,都是古琴方面的人才,琴技不可不夸,可惜人才始终谋事在人,此生最大的不幸就是碰上了她这成事在天的天才。
突然花厅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个管家打扮的老仆匆匆而来,对着季风低语了两句,原本为名不副实的临州第一琴弄得安静一时的花厅终于被打破沉默,季风缓缓问道:“请问在座是否来了两位梅小姐?”
梅雪盛闻言,心中大喊不妙,王氏惊而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位被当做丫鬟,却同样面罩轻纱的梅家小姐。
看她神色异常,王氏方知自己犯下大错,急忙命人将桌子移上前去,还频频道歉。
宴席已近终了,才发现弄出了一个大乌龙,王氏真是羞愧得几乎晕厥。梅雪盛颔首让她无需介意,只是小小误会,也怪自己没有见过大场面,不知如何宴席,实在不是侯爷夫人的问题。
事已至此,梅雪盛也没有办法,只能勉强坐上前去,但她心想,现在已到了品茶闲聊的时候,应该准备散场了吧,再忍忍这事说不定就过了。
岂料她正这么想着,突然有人把一件熟悉的物体摆在了自己的跟前,又听季风的声音道:“方才梅二小姐一曲,让人意犹未尽,既然大家都在兴头之上,不如梅三小姐再为大家弹上一曲可好?”
梅三?你还是把我“起解”了吧!既然梅琴冉让你们意犹未尽,就让她再弹一曲好了,为什么是我?
此时梅雪盛心理活动突然异常的频繁,花厅顿时又是一阵寂静。
“梅三小姐?三小姐?”
“啊?”
旁边的王氏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王氏的手正握在她的手上说:“三小姐是不是身体不适,你这额头是怎么一回事?”方才她一直低着头,王氏没有看清楚,现在近距离一看,这眉间淤青看似不浅呀。
梅雪盛苦笑道:“日前被犬辈戏弄,并无大碍,只是方才天气炎热,暑气上头,一下子没缓过来,我这就弹曲助兴。”
她的话季风听得一清二楚,先是有容袂被兔子咬,现在又有豪门闺秀被狗欺负,这临州的畜生们都怎么了。
想到兔子畜生两词时,梅雪盛竟然小小的打了两个喷嚏,她生性多疑,心中不由得联想,这一定是容袂正在哪儿说自己坏话呢。
越想心越恼,竟然化悲愤为力量,华丽丽地拨弹了一曲《广陵散》,才半曲下来,右手就用尽十三种指法灵活的转换,把这首激昂的曲子弹得惊心动魄。
在场首先愣住的人就是梅琴冉,她抚琴至少有十载,也就在去年,才勉强练得一曲变换七指,想不到梅雪盛的指法如此灵活多变,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在座之人就连不通音律的王氏都目瞪口呆,心中不禁赞许,这才叫临州第一琴。
听了这曲,季风算是心满意足了,梅语嫣果然没有骗他,可是又感这琴法有些似曾相识,就是始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只能默默为容袂惋惜,若他这音痴在场,一定又要趴在此人的琴上流哈喇子了。
季风瞟一眼坐在中间主座上的紫袍贵人,只见他始终面无表情,轻轻抿着手里的那杯小酒。季风心中有些纳闷,莫非就连这样的琴艺,也不足以让这人动心?那他此生注定要坐一辈子的孤独看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