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她看见程思敏出现在班级的门口,一直往里探望,这也难怪,他是破天荒第一次过来,显然也是来找她的吧。但是本应该欣喜若狂的豆崩突然感觉自己弱爆了,一心只想从另一个门逃跑,躲到洗手间去。
又想起兰老师昨晚的电话,她也不是没有自尊心的。
她起身准备离开,却听见程思敏叫她的名字,没办法,只好换上满不在乎的“面具”转过头来。
程思敏打量她一通道:“你还好吗?”
“怎么了,难道我应该不好吗?”
“我还以为你昨晚自杀了呢,割腕上吊什么的……”
“切,”豆崩狠推了程思敏一下,“你以为我会吓得尿裤子吗?回家倒头就睡,醒来还是一个女版的钢铁侠。”
“那就好。”
“你呢?”
“我没事……我妈昨天说的那些话……我是说伤害你的那些话,我代表她向你道歉。”
豆崩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为什么她希望他怎么做,他必定会按照她的心意准确无误地呈现在她的面前?这到底是诡异的感应还是所谓的缘分?公交五分钟一班,地铁九分钟一班,然而人的缘分有可能一生都是在重复错过,如野晴小姐和张箭先生。
那么属于她的缘分是这一班抵达吗?豆崩像傻子一样,呆呆地望着程思敏。
这时上课的铃声响了,程思敏做了一个淡定的手势转身离去。
豆崩非常渴望他能回一次头,看到她少有的温柔眼神和妩媚笑容。但是没有,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过豆崩的心情不再纠结,“只要他不误解就OK”的想法令她的身心得到片刻的解脱和舒泰。
这样的感觉一直保持到放学以后。
兰老师基本上是把张豆崩押送回家,能说出来的理由是让她带路,这样找起来方便一些。但实际上兰老师一脸阴郁,不但没有从昨天的事件中走出来,反而沿着事件向纵深处的阴影走去。
“你还真是宠辱不惊。”
在上了出租车以后,大约沉默了一站路,兰老师忽然开口说了这句话,应该是对豆崩松弛的情绪表示不满。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赚钱是为了做公益吗?”
她继续说道,但是声音控制在后座的两个人可以听清楚的状态。驾驶员开着车上的无线电,里面播放出凤凰传奇组合唱出的时令歌曲,音量并不影响后座的谈话。
“我观察你好长时间了,按照你家的经济条件,你的穿戴,用的,包括电器几乎都是名牌。还把iPad借给筷子用。对此你能做出解释吗?”一直望着前方的兰老师此时侧目看了豆崩一眼。
豆崩想起了那几本彩色的循环周记,还有沈辽同学雪亮的眼睛。她才不相信兰老师有多少时间观察她。
兰老师等到的是她预期的沉默。
人类没有联想,世界将会怎样?豆崩把目光移向窗外。
或者,她应该说她在援交,那答案就圆满了吧。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疑问?因为你没法回答。”
出租车后座上的谈话,以兰老师自问自答的方式结束。
7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江渭澜不会相信,昔日的陵园已经变成今日的荒坡,杂乱的茅草长到一人多高。
这也难怪,工兵五团的编制已经在数年前取消,合并到基建工程兵第四总队。铁打的营盘,流水的编制。老部队散伙了,哪还会有人整理这些废弃的陵园。
王觉托梦给他,犯烟瘾了。
多少年过去,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起与他共同度过的日子,但王觉一直都默默沉睡,从未惊扰过他。
江渭澜动手把王觉碑边的荒草连根拔起,隔着时间的山重水复,他想起当年在这里拉《野蜂狂舞》时的情境,想起王觉那张青春无痕、剑眉星目的脸。自从上次拿到父亲留给他的手表痛哭过之后,他觉得这辈子再也不会流出半滴泪了,但是看到这里的凄清荒芜,还是会鼻子发酸。
当年的悲壮,多半只感动了自己。时光岁月同样可以淡化一切闪光的品质。这是一个冷酷善忘,变幻莫测的时代。
他点燃了一支芙蓉王,放在王觉的墓前。
这是你儿子孝敬我的。他对王觉这样说,一边坐在墓碑的一侧,同样摸出一支烟来,点燃。
小贞还好,对于我们来说,爱情只是一种习惯。
我们碰到了一些状况,因为紫佳的出现。我承认我这一生,要跟两个人说抱歉,那就是我的父亲和紫佳。我已经不能够为他们做任何事,成为他们的噩梦和永久性的伤害。我也怀疑过当时的冲动和选择,但是每一次的午夜梦回还是会走上同一条路。
我从来没想过要被别人理解。人都是孤独的,飘浮无依的,无论是忧伤还是幸福都只是对自己的交待。就像音乐,我们可以听到流泪,却未必能说,懂了。那就是音乐的魅力。
目前小贞在珠江新城的一个富裕人家当月嫂,那个地段高楼林立,号称是非富即贵的人居住的地方。我每天都会开着我那辆破皮卡到那家人小区的附近,看到小贞有时在巨大的阳台上抱着孩子,有时在晾衣服,有时会外出买菜。看到她之后我才会平静地离开。
曾经,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拯救了小贞,履行了对你的承诺。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只不过是选择了踏实和宁静,而小贞也给了我这一份踏实和宁静。
于是,我们创造了幸福。
得出这个简单的结论,我用了二十年。
好了,该谈谈我自己了。说来惭愧,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坚持不懈地经营着我的失败的人生。好在,目前我的套牌的搬家公司,被一家大型的物流公司收购了。这家巨大的物流公司一口气吃掉了许多摇摇欲坠的搬家公司,是大鱼把小鱼和虾米统统吃掉的方式。起因是网购带来的海量的配送业务。有关网购的问题,对你来说就太深奥了,是你不可能想象的。
我现在每天还是送货,所不同的是每天都有配送单,不用自己千辛万苦的拉活。有人在网上买大型电器和家具,送货上门跟搬家公司的工作是一样的。每天都会有人做出不可思议的事。
这时,江渭澜发现自己手上的香烟已经燃尽。他重新换上一根,也给王觉又点了一根。
江渡很好。他是我的骄傲。
8
回家的路上,江渭澜的车窗洞开,因为皮卡车的空调坏了,一直没有时间去修。但是音响没有坏,播放着《驼铃》。
通俗的音乐也自有它的力量。
他开着车,风干了一张脸。表面有多平静,内心就有多激昂。当心夜半北风寒,顶风逆水雄心在。感谢刀郎,他让他相信静穆可以对抗喧嚣,让他意识到一度认为早已熄灭的心灵微火,还在。
江渭澜很晚才回到家。
车子开进市区以后,他又专程绕道珠江新城。在街道上停留了将近四十分钟,始终没有见到小贞的身影。
他只好给她打电话,原来小贞带的孩子病了,住进儿童医院。
江渭澜去了病房,孩子的父母已经离开,只有小贞守着正在打头皮静脉针的病童,估计病情暂时稳定了,因为孩子沉沉睡去。
其实孩子已有3个月大,但是富人的家长都宁可继续用月嫂,并不敢让粗使的保姆带孩子,这样会放心一些。
“都说叫你不用来了。”小贞道。
“以后还是不要再做了,又辛苦,又担责任。”江渭澜小声地埋怨。
“做人哪有不辛苦的。”
“你还在跟我赌气吗?不分手就不回来,你是这个意思吗?”
“我累了,受人恩惠有多累,你是不知道的。”
“所以说你蠢,我们谁是恩谁是惠?我们就是一个人啊,一个人怎么分开?你来告诉我。”
“我说不过你,我从来都说不过你。把你的人生还给你,你想怎样就怎样,我心里也会安乐一些。”
“我是不会跟你分开的。”
“为了王觉吗?”
“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是一个人。”
“我不跟你说了,你赶紧回去吧。”
“我再陪你呆一会儿吧,家里又没有人等着我。”
然而儿童医院的病房,连走廊里都住着人,更不要说病房里更是人满为患。孩子哭,大人叫。他们两个人对着一个沉睡的病童,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江渭澜也感觉挺奇怪的。
离开的时候,小贞说道:“以后你不要去看我了,我没事。”
“谁去看你了,我又不是闲得没事。”
“在珠江新城,你以为奔驰宝马会显眼吗?就你那辆破车,不知道有多醒目。”
江渭澜走了。
家里还的确是有人在等着他。
一走进客厅,江渭澜就闻到一股烧鹅的脆皮被烤到滴油时特有的香气。这对于饿肚子的人来说是恰到好处的诱惑。
灯亮着,但是没有人。餐桌上放着两碟熟食,除了烧鹅还有一碟熏猪蹄,另外有一塑料袋盐水煮花生。目前红肉都被列为垃圾食品,但是人若饿了,就只有这样油腻腻的食物让人有欲望,让人心里踏实。
江渭澜还真是饿了。
餐桌上还竖着一瓶洋河大醴,两个酒杯和两双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