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河耳鸣的厉害,她的耳边全都是冲锋枪的声音和普林的嘶吼声交错着震撼她的灵魂。她盯着那个男人看,然而抓住她眼球的却不是那个男人,只是他脸上的血。她的眼前似乎全是血,瘦高个身上的血,普林身上的血,男人身上的血,自己身上的血,泛滥成一片红色的汪洋淹没了她,她已经不能思考,她知道的只是在自己面前刚刚死了两个人,就在他们死前的几秒钟,还都和自己说过话。
这时,整个赛场上空又响起了那个机械音:“第一次狩猎结束,蓝队死亡人数:0;红队死亡人数:两人。红队十三号普林确认死亡,红队九号海博确认死亡。”
僵硬得像个石膏像一样的夕河突然把视线转向跌落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小布包。那上面因为被自己和普林的血染过而显得脏污不堪,红色的凤凰图腾灿烂地浮出来:13。
“不错啊,开门红。”耳机里传来声的喝彩声,还有隐隐约约的鼓掌声音。
红红红红红红,都是红!
夕河压下去的恶心感猛地冲了上来,她俯身趴下凶猛地呕吐了起来。
男人和她说话她也不理,见她只是盯着自己看,话也不答,眼也不眨,还以为她又转着什么歪主意呢,却不成想这机械音话音一落,她就开始哇哇大吐。男人起初还以为她是晕血,也就没管,但是后来见她越吐越厉害,胃里的东西倒空了,她就开始吐清水,清水吐完吐胆汁,那呕吐物里已经有了血丝了。
男人见势不妙一时间顾不得许多了,三步两步就冲到她身边,一手穿过她肋下,把她整个上半身拖了起来。夕河的神智已经不太清醒了,旸着眼失焦地看着他。男人拍了拍她的脸,喊了一声。夕河的胸口猛地起伏了一下,身体往前一扑,吐了一大口秽物在男人身上。男人在心底叹一声:“还以为你有多厉害。”他也不嫌,换了自己干净的半边身子让她靠着,一边掐着她手腕上的内关穴,一边摘下她的蓝牙耳机自己带上:“是13号的联络官吗?”
声有点厌烦:“你一个蓝队的,瞎搅合什么,去去去!”
“你没有权利管我。”男人的回答更桀骜,“她对疼比较敏感,把她弄醒。”
“你自己怎么不动手啊?正好我还能看你再被绝对安全区弹出去一次的样子。”
男人懒得再和他废话,把耳机戴回夕河头上,下一秒夕河就“啊”地大叫了一声,再次抱着脑袋蜷成了一团。但是这回也许是抱头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夕河只略略蜷缩了一下就瘫软在男人胳膊上了。她软的很彻底,像煮过了的面条似的捞都捞不起来,男人像托住她的腋下把她抱起来都没办法,只能让她靠着自己的上身,头搁在自己肩上,防止她的呕吐物呛着她。
夕河已经清醒了过来,她有心离这男人远点,可浑身上下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只能靠着他,有气无力地问:“你怎么能过来?”
“绝对安全区只妨碍心存恶意的人。”男人撕了一片自己干净的里衣给她擦脸上的血和呕吐物,看见她躲不满地皱眉,手上下了几分力气一把将她拽了过来:“躲什么!”
夕河被他抓过来,一眼看见自己吐在他身上的秽物,脸上不禁一阵泛红,没话说了,任他摆布。男人一边擦一边问:“怎么?没见过死人?”
他一提死人,夕河差点又吐出来,但还是回答了他这句话:“我没见过死人,这是我第一次见。”男人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诧异:“能看出我的瞄准镜,临危不乱,你居然不是军人子女?”
“我是,但我没见过死人。”男人喂了夕河几口水,她恢复了一点力气,反问他,“你是服过役的?”
男人见她恢复的差不多了,便将她抱到树下让她先靠着一棵树,自己去收拾这篇已经一片狼藉的场地,顺口回答道:“我是服过役,也上过战场。蓝队29号明柯。你叫什么名字?”
“夕河。”
明柯猛地回头上下打量她,不可置信地问:“夕河?5年前改良了N型狙击枪的那个夕河?”
他是军队的人,知道自己也并不奇怪,夕河“嗯”了一声,算是答应。明柯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复杂,这种复杂是涉世未深的夕河辨认不出的一种表情,所以她隐约觉得有点害怕:“你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我?”
明柯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只是没想到一个把枪研究的这么好的,竟然——”他显然是怕又提到“死人”之类的字眼儿让夕河受不了,就截住了话头,闷头整理武器去了。夕河感激他的体贴,便好心提醒道:“你要是拿的话,拿斯泰尔就好了,又轻巧又容易补充弹药。那个芝加哥打字机就别拿了。”
明柯没做声,夕河随即想到他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自己又是班门弄斧了,脸上禁不住的发烧,心里责怪自己多嘴。明柯听见了这句话,见她没了下文,便回头看她,这时她已经懊恼地别过头去了,并没看见他回头看的这一眼。明柯看她的样子,瘦瘦小小的一把身子骨,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津着鼻子皱着眉,抿着小嘴,和刚才故作镇定在自己手下垂死挣扎的简直判若两人,不知怎么,自己也就扬了扬嘴角,笑了出来。
感觉到一个人影倾身压下来,夕河还来不及看,就被明柯背了起来:“不知道freetime会有多久,我带你去个稳妥的地方。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看破的?”
夕河盯着他的后脑勺,她的心思很复杂。明柯是蓝队的人,是刚刚只差一点就要杀了她的人,她相信,如果最后那不到一秒的时间自己的绝对安全区没有弹开他,那么自己一定会死在他手里。而他,可能还是会和现在一样收拾战场,丝毫不会为自己的死而感到愧疚和恐惧。但是,夕河也知道,是他救了自己,把自己从情绪的深渊中拉出来。他可以把自己撂在这里,那样等到下一次hunter她就必死无疑,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他甚至不是心存恶意的算计,只是单纯地想帮她,也只是单纯地在帮她。
夕河默默地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道:“之前看见了你的瞄准镜,我不懂为什么你有瞄准镜还要走这么近,难道就不怕我看见你吗?后来我想到,我能看见镜筒但是看不见镜筒后的你,是因为山坡的斜角问题,但是按照这个斜角,你隐藏得再好我都应该可以看见你的枪口——”
“但是你没有。”话不多的明柯颇有兴致地接了一句,“所以你判断我的武器不是枪,我只是有个瞄准镜罢了。”
“对。”夕河接着道,“但是你不会没有武器,那应该就是刀了。所以我先对付上面的人,我之前猜测你们是一伙的,前后夹击我们。你在后动手,他在前试探。所以我一直拖着不想让他知道,或者说是不想让你知道。”
“但是海博却提出让你们同时亮明身份证明物品,这就让你失算了。但是我更好奇的就是这之后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明柯似乎了然她的话,一句递一句地接着往下说。
这是夕河第一次被人牵着谈话的节奏,但她却并没觉得不舒服。说道:“之后我就想海博和普林的身份证明物品莫非都是能随身携带的?我还在想为什么海博不怕我和普林都不是他同队的吗?然后我看他往裤兜里摸的神态,他的视线看的其实不是普林,而是普林身后的你!我一下就明白了他那种像投降的士兵一样的神态,不自然的动作的原因了:他遇到了你,然后交出了身份证明物品,成了loner,但是你和他达成了某种交易,我猜大概是你保护他不被clear猎杀,他帮你试探我们的身份。他起初也是这么做的,但是后来他改了主意,他知道我发现了你的存在,因为我不敢说出我们的身份,所以他建议他和普林同时放下武器,想形成一种让你放心的假象,但事实上是用我来牵制住你,然后他开枪打死手里没有枪的你。可惜我看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我没法和普林讲明。”
明柯又把夕河往上托了托,道:“是啊,你也猜到如果我要动手,必然会先对发现了我存在的你下手,所以你先躲开。后来你让普林趴下,不是怕海博要杀他,而是让他别挡住了海博杀我的子弹。”
夕河确实是这么想的,明柯的陈述又客观地没有一点情绪,但是夕河却莫名的又是一阵脸红,无甚底气地嘟囔道:“那又怎样,你不是也想杀我嘛。”
明柯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总算有了点情绪:“是,我才是坏人。海博之前估计也认为普林受到惊吓会立刻抱头蹲下,谁也没想到他会崩溃。”
“都是我,我应该能想到的,他又不是军人子女,他受不了的。”夕河黯然地道,“后来我看见你过来我知道你已经得到了海博的身份证明物品,所以我就先抢过普林的,本来是指望他的专属武器的。但你比我想象的要快,然后……然后……”夕河的声音低了下来,“我当时真以为自己会死。”
明柯也沉默了。两人就这样沉默着,什么话也没说。
明柯将夕河背到了一处开阔的地方,距离他们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溪畔还开着不少野花。明柯将她轻轻放下:“这是我的安全区。这个给你。”他从身上背着的袋子里拿出那把已经擦拭干净了的斯泰尔放到夕河身边,拿出一个弹匣把子弹装了进去。然后又把格洛克放在旁边,最后他掏出曾经属于普林的那个小布包,从中拿出一把飞刀,对她道:“这是他的专属武器,这个布包没什么用,我洗干净了给你包伤口。”
原来是飞刀。夕河心道,怪不得自己没看见。她道:“刀子还是给你吧,我看你飞刀挺厉害的。”
明柯点点头受了这一句褒奖,脸上还是无甚表情,但难免就带了几分得色。
他一提,夕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肩膀上被飞刀擦过的伤口被衣服磨了一路,正疼着。之前太过专注没注意到,这会儿感受到了,她又是熬不得疼的,哀叫一声眼泪又要下来。觉得在明柯面前掉泪实在太丢人,便又生生忍了回去,颤着声儿道:“你有……有纱布吗?”
明柯敏捷地过来,又从自己的里衣上麻利地扯下一块给她扎上,“别哭,消耗水分。”
守着小溪还怕没水?夕河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难为他冷着一张脸说俏皮话,所以尽管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也领情地翘了翘嘴角:“谢谢。”
“客气。”明柯应了一声,然后抬起头盯着她的脸,“我们结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