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河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多久了,但是她感觉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好好地睡过一觉了,尽管她知道这样香甜的一觉是用她严重的体力透支和失血换来的。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要微微一动,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她忍不住“哎呦”呻吟了一声,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正是一张男人的侧脸:寒声。
距离如此之近,又躺在一起,连父亲都没有抱着她睡过觉,此刻却和一个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夕河赶紧将视线从他的脸上转移开来,但是往下一瞄,她就看见了更让她脸红心跳的事情:寒声的上身是光着的。
夕河的眼睛都不知道到底该往哪儿看了,但是寒声又睡得那么沉,她不忍心打扰。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夕河渐渐地放松了身体,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去摸他的腰腹位置,她记得那里是被渠梁伤到了的。因为害怕弄醒他,夕河的指尖只在上面蜻蜓点水般的触了一下,手感并不是皮肤,而是纱布。见寒声并没有显出疼痛的反应来,夕河便将整个手掌都覆于其上,感觉那纱布比自己手掌还大,心中暗惊伤口怎么会这么大!随即怀疑地看了一眼男人熟睡的侧脸,不会是他生生拔出来的吧?就算是愈合速度再快,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啊!
寒声身上除了这一处之外,似乎没有其它伤口,但是夕河仍旧担心,所幸他呼吸平稳看起来应该已无大碍。夕河慢慢地收回了手,想要翻个身,却无意中压到了自己另一只胳膊上的枪伤,顿时剧痛,身体猛地一抖。
身边的寒声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夕河一边捂着胳膊龇牙咧嘴地吸气,一边纳闷当初哪里来的勇气给自己一枪。就在这时候,门被推开了,看清了来人后夕河顿时大吃一惊,捂住了嘴才把惊呼咽了下去:盛甫!
盛甫看了看睡着的寒声,对夕河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门口。夕河猜测他应当是有话要对自己说,赶紧点了点头。但寒声睡在床的外侧,她小心地调整着姿势坐了起来,却不知道该怎么下去。盛甫不耐烦地撇撇嘴,走到床边将夕河从寒声身上抱了过去。
一落地自己迈步,夕河更是觉得全身关节都跟散了架子一样酸痛,好在这种钝痛还在承受范围之内。等她和盛甫出了房间才问道:“我们在哪儿?”
“还在海里,潜水艇里面。”盛甫似乎不愿对她多说,引着她走进另一个较大的房间,应该是休息室一类,里面简单地放着三把椅子和一张小桌,一个椅子上已经坐了一个人,正是明柯。
夕河见是明柯,顿时心中大定,欢喜地喊了一声:“明柯!”明柯见她进来,也难掩激动,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盛甫冷冷地打断了:“既然都活着就先别叙旧了,趁着寒声还没醒,我把事情和你们说说。”
夕河和明柯对视一眼,知道果真没有这么简单,便坐下,洗耳恭听。盛甫也坐下,清了清嗓子道:“自我介绍一下,盛甫,就是那个莘湾之战中的盛甫,我的军衔什么的,举国同哀的时候都报过了,我就不废话了。”
夕河皱起了眉,之前在赛场上的时候,他满面血污自己也没有注意,现在一看,他虽然和记忆中的盛甫长得一模一样,但却太年轻些了,不论神情语气,单看相貌,给人感觉就像个少年一般。不过盛甫立刻给她解答了这个问题:“年龄的话,我今年二十四岁,这具身体十七岁。当初呢,莘湾战后我的确死了,但是政府实在不忍心让我这么一个天才早逝,于是便找了个和我死去的身体匹配度最高的克隆人,把我的脑子给他换上,五官也做了整形,总之力求和我是同一个人,现在看来还是比较成功的。至少四年了我自己没感觉什么不舒服。”
夕河虽然对此事早有准备,但盛甫这么说完她还是一时接受不了,明柯也是同样的表情。在夕河的印象中,她被灌输的概念就是现在的科技水平和一百年前没什么不同,她眼中所见的确如此,除了手机电脑的功能更加强大之外,走路也得靠腿,游泳也得会水,基本没什么不同。可是如今她才知道,不是科技发展得不快,而是有人刻意隐瞒。
盛甫见他们都没什么话说,就抬了抬手:“好,那我接着说。这件事真的是说来话长,我们所处的这个国家,战前的亚洲,现在的洋国,最高领导人是零,他的胜利铁军党把持着全国的政治,驻扎在各地的胜利铁军占全国总兵力的百分之七十,中央军政中心总部在白河口,然后是八个地方区江风区、河霜区、湖雨区、海雪区、东阴区、西晴区、南圆区和北缺区、以及区以下的市县,比如夕河就是江风区的,虽然你家距离白河口很远,但至少是一个区的,加上一些特殊原因,所以你的参赛竟然劳动了中央军政中心青年培训处的处长康。世界大战结束后的这二十年里面,前十年都是大战小战不断的,所以零的胜利铁军从立军到建立洋国也用了二十三年,包括战后的十年。Hunter的实行几乎成了一项国策,自从建国之后年年都有。”
盛甫摆摆手喝了口水继续道:“Hunter的具体情况相信之前寒声都和你们说了,我就不废话了。我要说的是我们现在的情况,你确定你们要听吗?”
已经到了这份儿上了,难道还能说不听就不听吗?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又来了,夕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手心的疤痕,点了点头。
盛甫继续道:“那好。现在我们在鲸式潜水艇里面,在我们脚下的弹药库里,不仅仅带着鱼雷,导弹,还有各种陆军装备,而且这只是我们得到的千百分之一罢了。我认为这次Hunter最大的收获便是这些,还有你们。”
盛甫笑了一笑,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这次Hunter原本就是寒声和我布的一个局,他之所以将地点选在了这片荒废的大洋洲陆地上,是因为这里有我们想要的东西。就你们所知,是因为核武器的运用将整块大陆炸沉入海洋。核武用没用,你们都不知道,反正看见的人都死了,还活着的都不可能看见,蒙人最方便不过了。”
夕河的眉头紧紧地皱起来,她想起了那些地穴里面人工建造的细微痕迹:在大洋洲打过遭遇战。而且她仔细一想,似乎的确如此,若要同归于尽,往彼此的土地上扔核弹不就得了,何必要往一个没什么关系的大洋洲上扔?
盛甫打量着她的表情,知道她已经明白一二了,便道:“果然一点即透,说实话吧,零最开始建立胜利铁军的时候曾经一度非常被动,未谋胜先谋败,所以他打算给自己留个退路,这个退路就是大洋洲,这片海外孤岛无人注意,之后的十余年里,零一直在陆续地往大洋洲地下埋军火。世界大战后期胜利铁军与其鼎足之势已定,留着大洋洲只是个祸患,十年内运进来的军火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再运出去的,所以不如炸掉来得痛快,你说是不是?”
这个说法合情合理,可惜太过难以接受。明柯问道:“就我所知,两颗核弹头都落在大洋洲,就我所知党军只有一颗核弹头,那另一颗是陆国的清明军投下的,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你,大战结束之前你才四岁,寒声也才十一岁,也都不可能接触到如此核心的机密,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盛甫一笑:“难得你还能想到清明党的事情,当年清明党的领导人埃罗依为什么跟着零扔下核弹现在仍然是悬案,但是根据战后没几年埃罗依就被暗杀身死,清明党也土崩瓦解来看,显然他当初和零达成了什么协议,不然零也不至于杀了他。至于我和寒声是怎么知道的,我稍后自会告诉你们。”
夕河又问道:“就算你说得有理,那么零现在仍然是国家元首,Hunter甚至已经成为一项国策,他又怎么会允许寒声的建议,将大洋洲作为Hunter的赛场呢?”
盛甫的目光变了,他有些怪异地看着夕河问道:“你知道为什么零十年如一日地延续Hunter计划,不惜以百人来换一人吗?”
他这个问题把夕河问住了,夕河回忆起寒声所说的话:“寒声告诉我,是为了培养优秀人才去执行间谍工作。”但是这个回答一出口她就觉得是如此没有说服力。
盛甫看出了她的表情变化,他向前倾着身子,盯着明柯和夕河:“你觉得如果第一届Hunter没给零一个满意或者超出满意的结果,还会有第二第三届吗?”
“满意的结果……一个什么程度的胜出者才是满意或者值得满意的?”
盛甫饶有兴趣地盯着她,故意把话拉得慢条斯理:“你觉得寒声足够让人满意吗?”
夕河“腾”地站了起来。
寒声今年三十一岁,如果忽略今年不算的话,十年前他正是适龄参赛者。
如果寒声是首届的胜出者,那么他的方案能被采纳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明柯看了看惊讶的夕河,问盛甫道:“如果寒声是首届的胜出者,怎么会籍籍无名地在青年培训处当一个少将?”
盛甫也站了起来,看向明柯:“他籍籍无名?你错了,不仅是你知道他,参过军的人都知道他。他是妖影。”
这次明柯的惊讶也无法掩饰了:“什么——”
“十年前的靖海之战,首届Hunter的胜出者寒声以妖影的身份初露风头,从此以后十年来创造了不少单兵作战的奇迹。一年前,战场上少了一个天降神兵一般的妖影,军政中心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将寒声,没有人会把这两个人联系起来,毕竟妖影之所以称之为妖影,除了他自己的意愿之外,他是如此神出鬼没也是原因之一。”盛甫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再和你说说寒声是多么让人满意吧,Hunter赛场上的事情他对别人讳莫如深,我不会告诉你们。他在战场上的功绩明柯都知道,我也不说。欧泊尔你们都见过,她是机器人但你们看见她没有任何不适,可就是说她和人类的相似度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九十六。和她同一类型的高仿真机器人全球只有一百个,这一百个都出于寒声之手,叫寒冰者。你们比赛的这个元素空间是他做出来的,包括和白河口之间的通道,白河口控制中心大厦的隐形装置和扭曲空间结构也出于他之手。总之,寒声绝对是个全才,有一度,他甚至进入了零的高级决策集团。所以,他有多令人满意你们知道了吗?”
夕河缓缓跌坐回椅子里,她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寒声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优秀?出众?残忍?高深莫测?这些词汇都离她很远,也离她印象中的寒声差的太多,她印象中的寒声,隐忍、坚毅、狠厉、温柔、矛盾而又疯狂。
夕河吐了一口气,竭力镇定下来问道:“你说这些,到底想要告诉我们什么?你们借着这个机会让大洋洲和这批军火重见天日,到底想要干什么?”
盛甫赞许地点点头:“亏得你这个时候还记得问这件事。你们在这世界活了二十年,也应该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么畸形可怕,国与国之间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边界之间却冲突不断。疯狂的拥军热潮让军人成了这个国家最高等的人,农民商人和学者命如草芥说杀就杀,正如胜利铁军的那句话所说的:自由属于胜利者。”盛甫越说越激动,站起身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动,“可你们知不知道这是错的!无数人为这山河流着血泪,军人死伤无数,家破人亡,农民商人辛劳一辈子,所得财帛不过勉强糊口不说,其子女永生永世皆遭人排挤抬不起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这种日子我过够了!寒声也过够了!我相信你们任何人都过够了!”
盛甫猛地转身扑到夕河面前:“寒声和我要做的,就是推翻这一切,亲手打造一个翻天覆地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