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看天色已晚,该用晚膳了,便陪着黛玉和惜春迎春往老太太的房里来,老太太的房里安设了桌椅,王夫人也在,老太太便留她也吃些,黛玉依旧坐在老太太左手边的第一张座位上,惜春和迎春坐在王夫人的旁边,探春说胃口不好,让小丫头回了话,只在自个的房里吃点,宝玉因要翻书,也就不来了,那史湘云哪里肯来,晚膳倒是少了一半的人,凤姐和李纨布菜,黛玉只低头吃饭,凤姐捡黛玉素日喜欢吃的菜挑捡了几样,黛玉谢过凤姐,那王夫人边吃饭边打量着黛玉,只见黛玉穿着一身素颜色的搭襟褙子,下面是绣着水云图的白裙,整个人看上去素雅清新,如傲立的冬梅秋菊。
可明天是娘娘省亲的日子,众人原该穿得正式一些,这素色多有不妥,王夫人看了贾母一眼,不由得轻声开口:“玉儿,明日是你大姐姐省亲的日子,也是个喜事,明儿个玉儿好歹穿得鲜艳些,”贾母看了黛玉的一身素颜素服,想到娘娘的喜日子,原也应该换件喜庆的衣服,便接口:“玉儿,可有那些颜色鲜艳的衣服,如果没有祖母让那布庄现送些来,”黛玉此时晚膳已用完,净了手擦干,并未言语,那凤姐见黛玉面色微愠,想起林姑父去世好像也就一年的时间,林妹妹原也不该穿那些大红大绿的衣服,凤姐便挡了太太的话:“妹妹不愿换就随了她吧,林姑父去世也就一年,妹妹原该守孝的,现如今如何能穿鲜艳的衣服。”
黛玉抬头给了凤姐一抹笑,可那王夫人偏就认为不妥,好像生怕什么沾到女儿似的不依不饶的:“只不过明日一天,玉儿穿一下又有什么关系,过了明日,以后依旧穿着素服,也是可行的,难道明天非要穿成这样吗?”太太说着冷瞪了凤姐一眼,凤姐吓得一缩头,也不敢再言语,黛玉站起身开口:“我爹爹未满三年我是不可能脱下旧装换新装的,还有明日里的事你也不要担心,我倒要看看大姐姐是讲究礼仪兼孝的,还是像舅母这般的怪罪玉儿,就是当今皇上也是以孝治国,哪里就讲究起孝字靠后了,”王夫人看黛玉根本不理她,那个心里只报怨老太太不该非要这时候接了她来,要是害到女儿沾了秽气,贾家可指望谁,贾母亦觉黛玉不通人情,越来越不讨喜了,只不过也不好开言,想到自个儿的女儿,心下便又不怪黛玉了,从小儿的没个娘亲疼爱,难免那性子有些孤僻,就由着她吧。
贾母忙笑着说:“玉儿喜欢怎么穿就怎么穿吧,”黛玉回身望向贾母:“玉儿谢过祖母,先向祖母告退了,”黛玉领着春纤走了出去,春纤跟着黛玉身后生气的开口:“这太太真是过份了,姑娘下次不要再来了,就算是她们求着也别理她们了,这贾家根本就是一团假,难怪姓贾呢,”黛玉被春纤的话惹笑了,哪有人这样形容人的,回到流云居里,黛玉让春纤去用膳,雪雁正好吃过了,进来伺候姑娘,黛玉只离了林府半日就想得紧,因为没人劝着自个儿吃饭了,每日晚上哥哥必来陪着自个儿说会子话,今晚恐怕也睡不着了,自已有些儿认地方,换了地方只怕睡不着觉。
正想着,外面的帘子响动,却听到惜春的声音传来:“林姐姐,”惜春走进里屋,身后跟着入画,雪雁忙招呼了惜春坐下来,惜春往黛玉身边的软榻上爬,挨着黛玉的身子坐着,掉头吩咐入画:“你也回去吧,今儿个我和林姐姐一处挤了,”黛玉笑着推了惜春一把:“我多咱留你了,都赖下了,”惜春搂着黛玉的身子央求着:“我的好姐姐,今儿晚上就让我睡一晚上吧,说不定你明儿个就回去了,人家实在是太想你了,”黛玉拿惜春没办法,点头让入画回去:“把你姑娘留下吧,你只管回去吧,明儿少不了她一根头发,”惜春一时高兴的在榻上蹦起来,那雪雁笑着打趣儿:“四姑娘不是把我们的软榻给蹦断了吧,今儿个姑娘们该睡地上了。”
晚上,黛玉果然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惜春轻声问:“林姐姐,你怎么睡不着,我也睡不着,不如我们说会子话吧,”黛玉嗯了一声,惜春便开口:“林姐姐,你以后也不要再来了,这里到处算计着人,真让人寒心,但凡我有一点可能都是要出去的,她们看着我年纪小,猜着我大略什么都不懂,有些事就当着我的面算计着,看得我是透心的凉,就是上次小蓉媳妇的事,也都是大哥哥造的孽,这可是早晚要还的,不是不报,只是因为时候未到,贾家只怕是到了命数了。”
惜春虽然小小年纪,可素日里喜欢参惮,就是那话里都透着惮机,黛玉听得是个真理,可看到惜春小小年纪,如此的沧桑,倒也心疼:“你年纪还小,倒也不用想的那般透彻,”惜春却不赞同:“幸是我小的,但凡我大了又是一个算计的对象了,你说大姐姐,原也是被老太太和太太算计了的,虽说皇宫里繁华富贵,可是那皇上都比老爷还大,大姐姐即不是误了终生,偏就当初太太一门心思的把大姐姐送进宫里去选秀,可怜大姐姐成了牺牲品,当时大姐姐高高兴兴的去了,终于熬得今日这番成就,可皇帝还能撑几年,到时候即不是红颜薄命,听说没有子嗣的妃子都要住到冷宫里去,你说大姐姐可能怀孕吗?皇上那么大的岁数了,”惜春说着叹息了一回,黛玉倒是听得心酸,想不到惜春小小年纪,心里却承受了这么多,不由得搂过她的小身子,两个人又说了一会话,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自贾母起,整个府里的人都按品大妆起来,园内帘飞凤舞,珠宝生辉,鼎焚龙香,瓶插花枝,所有人各伺其职,待在自已应该呆的位置,贾赫贾政等立在西街门外,贾母等立在荣国府正门前,街道两边用围幕拉好,今日里每个人都穿得光鲜闪亮的,姑娘们亦是穿红挂绿的一身喜气,尤是那薛宝钗,身着大红的绣着牡丹图的斜襟褙子,下着一件同色的长裙,在裙边用金线勾勒出大朵的牡丹图,真是说不出的雍拥华贵,那张娇艳丰盈的脸上布着期盼,黛玉却呆在流云居里,并未出来,贾母亦由着她。
贾母等得快不耐烦了,远处一太监飞奔而来禀报:“快了,众人都打起点精神来,”贾母王夫人等皆面如喜色,整了衣服,站到前面去,只见远处鼓乐声响,一对对凤屏龙旌,雉羽宫扇,又有一溜儿太监分立两边,手提销金香炉的,焚着御香的,然后是一把曲柄的明黄伞过来,便是执事的太监捧着香巾,绣帕,漱盂,拂尘等,后面是八个太监抬着的一顶长明皇的绣凤銮车舆,贾母领着家所有人跪下迎接娘娘。
元春坐在舆车内看下跪着的是自已白发苍苍的祖母和合族长辈,忙出声吩咐太监把贾母等搀扶起来,小太监把那銮舆抬入大门东边的一所院子里,太监恭请元妃下舆更衣,只留有彩缤昭容等伺候着,只见苑内流光溢彩,明晃晃的刺眼,细乐声起,繁华似锦,好一派奢侈,元妃更了衣,看了一遍,只说太浪费了,复又上舆往园内行来,元妃从轿内往外看,真是说不清的富贵风流,每一处都是精雕细琢,看得出来父兄用心,心里不由叹息,这贾府如此光景只怕前景堪忧。
一时间又有太监请元妃下舆登舟,只见河水清澈见底,河底游动着金色的鲤鱼,不时的摇摆着花尾,河水两边皆是石栏雕刻,系着各式的水晶彩灯,点的河水越发闪亮如鳞,上面栽种了许多桃李杏等树,枝叶微黄,不时的飘舞一两片,飞旋而下,无一处不是精细入手,但看这绣船之上,珠帘绣幕,桂楫兰桡,抬头看,一面匾上题着‘蓼汀花溆’四字,这些字都是宝玉的杰作,想来贾政的意思是元春看了宝玉的字迹定会倍觉亲切,好拉近娘娘和贾府的情感。
元妃看了这四字,只笑着说:“既是花溆,何必蓼汀,”那执事的太监听了,飞快的传于贾政,贾赫,等到元妃在湖上游览完风光,弃舟登岸,进入行宫,只见那庭燎绕空,金窗玉菲,帘卷吓须,毯铺鱼獭,鼎燃麝香,屏列雉尾之扇,那元妃便问:“何以此处无匾?”随侍的太监回话:“此系正殿,但等娘娘亲笔所书,”元妃点了头,一进里间上坐受礼,太监引贾政贾赫等上前行礼,只元妃开口:“免”,太监通传下去,贾政等退至外侧,贾母等皆跪行国礼,献茶毕,元妃进入更衣,方备了省亲车逛园子,各处皆观赏了一遍,有那题诗处的,细看面露欢欣,因知宝玉所作,总觉自个没有白疼着他,一时心里倒暖了几分,逛完园子依旧坐了省亲车出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