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上,凤凰公主再也没有与霍去病说过一句话。在两名似乎曾经见过的婢女的护持下,斜倚着庐窗,静静的凝望着无尽的流水,看不出到底在想些什么。北江看似平静,江面以下却依旧是暗流涌动,尤其是狭长的船体如同锋刃般横向切过,扬起的浪花象是有生命般四下逃避。“世子,”霍去病本来一直在暗暗的观察凤凰公主,心头蓦地想起一事,向赵缙道:“你我离开之后,鞠县又该如何区处?”“放心吧!”赵缙张开他蒲扇般的大手,在霍去病的背上轻轻一拍,目光瞟向鞠安,沉声道:“此番安仔所部都是他多年的心腹,一时倒也不会走漏风声。再过个一两个月,我想你们大概就可以攻克番禺了。安仔娶的是汉女,本来对汉人就没什么偏见,他虽然忠心于我,我却不忍令他为难。我已经跟他谈过,等到路博德船队经过时,不妨就此降了。”
霍去病点了点头,又问道:“世子这样的决定应该说是两全其美了。我回头遣人去跟右路军打个招呼,以免发生不必要的误会。对了,现在右路军由公孙戎奴统领,你也跟鞠安说上一声,免得认错了人。”“好。”赵缙点头应道。霍去病深深的吸了口气,长声道:“去病这就要与世子就此别过。山高水长,相信咱们也总有再见之期。虽然去病的话世子未必爱听,但还是真心希望,到时你我已是同朝之臣,可以捉酒言欢!”赵缙轻轻的叹了口气,道:“随缘吧。”霍去病无奈的点了点头,道:“也罢,去病就不强求了。”
汉军再次在岸头集结,凤凰公主也不下船,只在船舷向霍去病盈盈一拜,便再没有什么其他的表示。赵缙随着霍去病走下楼船,扶着霍去病的肩头,沉声道:“话我就不说再多了。自己保重吧!”霍去病点了点头,抱拳道:“既然世子这样说,去病便也就不做妇人之态,这就告辞了!”
霍去病率队下了峡岭,面前依然是山岭横亘,虽然已没有飞霞山那样陡峻,但绵延起伏,连绵百里。别说是一日可抵石门,就连走出中宿都不太象能在一日间办到的事情。霍去病回头看了看冯子都,漠然道:“你听谁说的,穿过飞来峡,一日便可直抵石门?”冯子都看到面前这种地况,早已在暗自惶急,此刻霍去病突然发问,吓得他急忙跃下马背,在霍去病马前跪倒道:“都是卑职该死!卑职派出的斥候无法横越飞来峡,情况也是从沿岸渔民那里听说的。没想到此地的百姓竟会如此刁滑,卑职一时不查,影响了大人调度,还请大人加罪!”霍去病冷冷的横了他一眼,说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赶紧加派人手,打探出能至石门的便道,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了。”“是!”冯子都应命起身,前去布置。不一刻,便听马蹄声动,近百骑向着前方绝尘而去。
霍去病端坐马背,心中暗自思忖。吕岘已退至距石门十余里的岭间,赵缙这一撤离,他要想独力对抗杨仆应该已无可能,现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固守待援。而杨仆后路已然畅通,以他的能为,至少可以保得大军全身而退。霍去现在担心的是,杨仆军中粮草无多,究竟能否再坚持几日,他心中殊无把握。一旦杨仆因断粮而被迫后撤,那自己这支骑兵,可就是身陷险地了。虽说身后的鞠安已明确的表示了投诚之意,不过情况仍不能过分乐观。一旦毕取的大军先于公孙戎奴赶至这里,鞠安的那点水师可是派不上半点用场。大军出征之后,各军之间便已无法直接联系。凡有军情战报一般都以“驰行”送递长安,再由长安分递各处战场。这种传送方式的缺点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中间必然耽搁不少时间。也有部分军中饲有“飞奴”,但由于军伍始终在运动中,所以“飞奴”只能送出消息,却是无法带回答复,所以尽管“飞奴”有速度上的优势,行军中却很少使用。霍去病现在所知的最新的战报,已是数日前在桂林所接。这一晃数日已过,除了知道赵缙退兵以外,石门又有了什么变化根本就毫不知情。这里山道纵横,自己要会同杨仆进击吕岘,这往来通信已是一个最大的问题。
“大人!”霍去病还在沉思当中,猛然被奏报声警醒。他突的打了一个激灵,沉声道:“探到了什么?”“小人在岭上探巡到一处驰道。”“哦?”霍去病轻轻擦了擦下颌,随即瞟了眼身旁的冯子都,诧道:“你说是驰道?”“正是,小人在上面巡行了一段,走势颇缓,可容四马并驰。”霍去病“嗯”了一声,心道,看来是错怪冯子都了。他看冯子都听了这番话,面上没有丝毫异样,依然恭谨的望着自己,似乎在等着自己进一步的询问。他心中暗自好笑,这就是权力了,即便是自己说错了,也不会有人敢说上半个不字。他也就故作不知,接着问道:“还有什么?”“小人还发现在驰道附近,有人在厮斗。”霍去病蓦地一怔,道:“有多少人?在什么地方?”“至少有百人以上,但应该不会超过二百人。因为对方人数太多,卑职不敢过于靠近。但看他们的装束兵刃,应该是南越的戍卒。厮斗的地方应该距此不超过五里。”霍去病扭头对冯子都道:“你怎么看?”冯子都略一沉吟,答道:“卑职以为,这些人应该是吕岘的部属无疑,只是为什么越过山岭,到这一侧来厮斗,卑职一时还没有想明白。会不会......?”“说!”“会不会是杨仆将军派出的斥候或探马被敌人发现了,才至追杀至此?”冯子都小心翼翼的答道,似乎自己依然背着罪责在身。“有这个可能。”霍去病点了点头,道:“不管是不是,只要是敌人的敌人,很有可能就是我们的朋友。传令整军。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由于山径崎岖,大队无法一起掩进,霍去病带了五百人先行,命冯子都率后队跟进。虽然同是山地,但这里地势要比飞霞山低缓了许多,而这条驰道更是可以看到很多人为填平的坑洼。想必这里是石门通抵中宿的必经之路,所以南越人特意铺筑了这条路出来。可是......,霍去病在奔行中忍不住向东望了一眼,山形就那么突然转为突兀,繁盛的林丛看不出一点空隙。这条山脉好象就是为了阻隔自己和杨仆,才特意横亘在这里的一般。上行了一段,耳中已可传来隐隐的兵刃交击声。霍去病向身周扫视了两眼,两侧林木茂密倒是极佳的藏身之所。他自幼生于海边,海边的林木一向长得较为稀疏,树体少有粗壮,之间的空隙也是甚大。此番进入南越境内,所见无不是枝桠相盖,遮天蔽日的林莽,而且其间灌木丛生,别说奔驰,就是行走也极为吃力。他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一百多年前,大秦的铁血骑兵,要在这里栽那么大的跟斗了。
霍去病招了招手,遂无忌坐骑向前踏出两步,在霍去病身侧躬身道:“大人有什么吩咐?”霍去病俯身吩咐道:“留下几十人照顾马匹,其他人全部散入林中,尽速插到前面。此番你我已身处敌人腹地,切记一个人都不能走脱,否则干系如何,我不说你也心中有数。”“放心吧!”遂无忌拍着胸脯道。听说马上就要有一场厮杀,他立刻就变得无比兴奋,一张脸涨得通红,眼中流露出莫明的渴望。霍去病暗暗的点了点头,这正是自己心目所希望的战士。自己到汉代以来,所见的士卒真是人人振奋,与宋时的官兵相较真是天渊之别。
遂无忌翻身下马,到后面传令下去,众军卒一齐跃下马背,弃下战马遁入两侧的林中。看到部属行动迅捷,霍去病满意的点了点头,对遂无忌道:“咱们这就上前面去迎迎他们吧!”两人缓辔而行,向前走出十数丈,面前正好出现一道缓坡,两人便在坡前驻马等候。不一刻,兵刃交织声愈发的近了,跟着坡顶急速的奔下十数人。霍去病抬眼看去,这些人均是南越寻常人打扮,但看奔行之间身手颇为矫健,而且手中均提着兵刃。只是或许由于奔跑的久了,大多手抚胸口,不住的喘息。这些人才刚现出身形,便见一群南越材官手持戟戈等利器,围拥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紧随而来。
这名老者与前面奔跑的人基本上是一样的装扮,可见其应该并非官军。老者年纪虽长,但步履却不逊少年,但越军人数实在众多,不一会便有人赶到了他的前面。只见他抬手疾挥,一道寒芒蓦地闪过,他身周的越军一起将兵刃竖起格挡。霍去病正自纳闷,但听得“叮当”一阵乱响,老者手中的长剑竟然在身周划了一道圆圈,这么多越军竟象吃力不住,身后的军卒立即止步不前,身前的也踉踉跄跄的退了开去。霍去病此刻真是大吃了一惊,想不到这老者手劲之强,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道。要说自己全力施为,也有将敌人击退的能为,但象他这样旋身出剑,将四面的敌人尽皆迫退,那可是万难做到。
这时前面奔行的十数人已经转了回去,兵刃数次起落,已将前面拦阻之敌全数击倒。将老者接应出来以后,这些人又调转步伐,向前全速奔来。这下霍去病算是看明白了,原来这些人完全是靠这个老者迟滞敌人,这些人的剑术怕是远逊于老者,故不敢与越军做正面周旋。这些人又奔出十数步,便已看到了立马面前的霍遂二人,身形不由得滞了一滞。只是这一停顿,老者与追兵又与他们混在了一起。老者手中长剑又是连挥,与同伴破围而出,紧跑几步来到了霍去病的面前。此时越军也已看见了霍去病,虽然只有两个人,但盔明甲亮,气宇轩昂,神威凛凛的立在马上,不等将官下令,已经一起停下了脚步。
追兵停下,前面奔逃的人也不禁放慢了脚步,那名老者更是摇摇欲坠险些栽倒,旁边的人急忙将他扶住。“韩爷!韩爷!”随着同伴急促的呼唤,老者抬手吃力的指着面前的霍去病,喘声道:“羽......羽林郎!”由于几处人马都相距不远,老者的话靠前者都听得清清楚楚。南越军中立时一片慌乱,哄嚷之声平地而起,谁不知羽林期门乃汉家精锐,单是名字便足够令敌人胆裂了。霍去病也是心头一怔,南越军服饰变化极多,自己曾问过居翁,因为质材的问题,即便是在同一郡内,甲胄都无法做到统一。象汉军这样统一着装的军队,在周边诸国是非常少见的。但汉军装束虽然统一,期门羽林两骑的甲胄却是极为特殊,盔甲不仅要求坚固舒适,而且外观更是华丽逼人。单是甲片的规格与密度就远远超出其他军种,而且甲片全部以纯钢打制。汉军中除了期门羽林骑,便只有将校才可身具纯钢甲胄。现在从老者与他的同伴的兵刃与口音上判断,应该不是杨仆遣出的斥候。而这些人从自己二人的甲式认出自己是汉军倒是不难,但如此准确的说出军种却着实令人惊异,定是此人曾亲眼见过羽林骑。羽林期门一向是非奉诏令不得擅出长安,而两军更是十余年未参加过战事,这至少说明,这个老者一定曾到过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