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左手扶着鞍桥,右手搭成凉棚向远处望去。左前方的苍梧大营内灯火通明,营盘中间还燃着熊熊的篝火,似是苍梧军中在庆贺什么。苍梧大营纵横都在数百丈开外,整齐的巡哨如同数条交错的怪蛇,绕着营盘盘旋往复。霍去病长长的出了口气,想不到蛮荒之地的苍梧,竟能摆出这么规整的大营。而且看巡哨交织回环,井井有条,若非有水计可施,单是趁夜偷袭,也未必能讨了多少好去,心中不由得暗自庆幸。
跟着,他又将头转向了桂林城的一边,居凝已经按照约定将人马全部移至了城下。想到居凝如此爽快的履行诺言,使得霍去病心中不免起了唐突。自己有没有可能误解了桂林人的意向,他们也许真的只想要平静安逸的生活,至于这块土地属于谁,其实并不是他们关心的东西?可是如果真是这样,桂林在上游蓄水就变得不可理喻了,这不是简单的防患的问题,分明对苍梧军有着很强的针对性。这样一来,居凝的态度就显得过于暧mei了。想到经过桂林大营时居凝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心中压抑不住的不安起来。整个的作战计划是自己还有路博德和冯子都共同拟定的,按说老谋深算的路博德是不应该出什么差错的,可是居凝如此轻易的让自己这千五百人通过桂林防区,连他自己都颇觉意外。是居凝真的完全的信任自己,还是说她还另有什么别的图谋不成。
可是大战即将开始,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就这些临时产生的感觉细想什么。马上就到戌时了,霍去病眼望着郁水的干流,耳朵却在加意的倾听着山上的动静。
戌时初牌。霍去病望向天空,大致的估算了一下时辰。四下里悄无声息,只有苍梧大营传出的阵阵呼嚷声,使得天地间还不致过于沉寂。就这样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山上依然没有什么动静传来,霍去病心中纳罕,难道说冯子都那里出现了什么状况?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看法。且不说自己的兵力与苍梧守军相当,即使以有心算无心也该是稳操胜券。他抬头向斗峰望去,借着黯淡的月光,半空中有几样物事画着弧线,从峰顶投了下来,看它们下坠的样子,应该不是很沉重。这个画面大出霍去病的意料之外,斗峰上据报可是有着一两千人,冯子都怎可将事情进行的如此悄然无闻?
霍去病尚在犹豫,耳边突然有一把声音自远处传来。起先只如苍蝇抖翅的“嗡嗡”一阵乱响,跟着便愈转愈巨,数息之间已汇成交然的轰响。这声音有如重物被抛起又跌落,旋即又被抛起,往复更替竟似永无息止之时。一瞬前尚在远处,可片刻不到,霍去病感到脚下的土坡都在不住颠动,显然是峰头已然离得近了。夜色如被重幕,霍去病睁大了眼睛也望不见什么景象,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几名近卫,这些平时自负悍勇无匹的铁血战士,此刻竟然面上个个褪色。离得最近的是郎卫遂无忌,此人人高马大,一向雄冠羽林骑,霍去病喜他豪迈这才遴选为贴身近卫,想不到这个从来目中无人的主,居然下意识的伸出右手搂紧了一棵树干。
“怎么?”霍去病环视了他们一圈,讥笑道:“你们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还怕这条小小的郁水?”“回将军大人!”遂无忌放开树干,躬身答道:“卑职老家河内郡,就住在黄河沿岸。四岁那年,黄河泛滥,连没十八亭。若不是卑职父亲手快,如今早已是水底的亡魂了。所以卑职虽然名叫无忌,对这水,却着实忌惮的厉害!”霍去病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没见过的人,实在是无法想象其柔如水者,竟然有这般的威力。”
二人交谈这辰光,目中所及的郁水干流已经掀起了滔天的巨浪,远远看去,如同老天撮手打了响指,接着又摊开来重重的拍散在沿岸的土地上。苍梧大营早已乱成一团,因为距离尚远,无法看得仔细,但跳脱的炬火中,人影憧憧,如同一锅正在搅拌的黑米,分不出个个数。霍去病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苍梧军现在定是想山上蜂拥而去,争相逃命。可是他们又怎知道,象山也并非保全之地,那熊熊的炼狱之火正在等着噬尽生灵。
水势来得迅快已极,转眼就将苍梧大营整个的吞噬了进去,郁水沿岸顿成一片泽国。霍去病摇了摇头,数万苍梧精兵,在郁水之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造化之穷奇,真是人力所难望项背!水势蔓延的极快,十数个浪头一过,前峰已快抵近桂林城了。桂林城下也是一片纷乱,显然他们对此也是全无准备。“大人!”遂无忌在身后轻唤,霍去病回头看了看他,道:“怎么了?”“大人,水势蔓延如此之快,卑职怕此处难免受到波及,还是请大人移驾到高出更为安全一些!”霍去病在马背上挺起腰,顺着土坡向下望去。半个土坡已经浸在水里,但看水面激荡,已远不如刚才的猛烈了。水势来得虽然迅疾,但此刻其力已疲,下游河道宽广,恐怕很快就会退下去的。他望了望山上,怎么依然不见火起?
“不必了!”霍去病语声沉静的答道:“这个位置正可通观三面,移上去就看不到苍梧大营了。一会儿,我们的轻骑就要开始冲击苍梧大营,当他们的队伍经过的时候,我要让他们看到,他们的将军就立马在这里,跟他们休戚与共!”“是。”霍去病的话激起了郎卫们的斗志,尽管有些人面上的血色仍然没有回复,但在马背上,他们的腰身却挺得更直了。
果然正如霍去病所说,很快水势就退了下去,代之而来的,却是羽林郎们铮铮的马蹄,苍梧军的噩梦这才刚刚开始。只见三千精骑自桂林城北面急速突出,及膝的浮水丝毫没能降低健马的去势。乱作一团的桂林戍卒此刻更形凌乱,来回拥搡着躲避奔马溅起的泥水。几名军官样人兀自大声的呵斥部属,两万人的队伍竟连个应战的阵形都摆不出来。然而这三千骑兵却不理这些慌忙擎刀持枪的桂林戍卒,眨眼间便与他们擦身而过,有的桂林人肋下的长剑才刚刚出鞘,眼前的骑兵已只剩下团簇的朦胧身影了。
遂无忌雄浑的声音在霍去病身后响起,“骑兵装备了马镫,竟然连速度都大胜从前了。卑职从军整三个年头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迅疾的骑兵!”霍去病也不回头,只在唇边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不知如今的汉骑相形于匈奴,更是谁高谁下?
骑兵在校尉方知远的率领下很快便突进了苍梧的大营,本来水势一降,便开始有一些苍梧人自象山上移了下来,不过经过汉军的一轮激射,又丢下无数尸体,哀叫着退了回去。这时陡见斗峰上火箭纷飞,如同一条狰狞的火龙横过半空,寂夜中透出的“咝咝”声一瞬间显得格外刺耳,更像是它在扑向猎物前得意的嘶鸣。火箭漫无目的坠落到山腰的各处,有些触地即灭,也有些渐渐的扩散开来,可是那些命中引火之物的,却在轰然的迸裂声中熊熊的燃烧起来。象山的半个山腰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已经变成了一个愈演愈烈的火场。即使站在相隔里许的坡地,霍去病仍然能听到“噼呖”的迸射声中,传出的不尽的哀鸣。
【附言:谢谢月影的提醒,但穆童真的没有想将司马迁写成诸葛亮似的人物。因为这个人物的特殊性,他的性格其实在历史中已经真实的表现出来了。我所以为不外乎两点:一是此人恃才狂放。想想他居然敢顶撞武帝,显然是没有摆正自己所处的位置。即便在宫刑之后,他依然在《史记》中表露出自己的不满,可见颇有些屡教不改。二是此人书生意气严重。这个就不用多说了,这是历来文人的通病,也正是因此,文人才留下正直的清名,从此自视甚高。我想更多的表现他这样的一面,可能是在描述的时候不很到位,使各位产生了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