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成君府的筵席就在隐隐的不快中结束了。尽管少翁对他肯定会有一些看法,但霍去病也没有怎么太往心里去。因为再过月余,便是秋狩之期,其间的安排牵扯了不少精力。随着时至八月,马镫已经在南北军中全数装备,今年秋狩当可让武帝见到一支全新的汉家精骑。
八月朔日,武帝诏命南北军各以五十人随驾上林苑射猎。武帝乘金根车出章城门,轮皆朱班重牙,贰毂两辖,金薄缪龙,为舆倚较,文虎伏轼,龙首衔轭,左右吉阳筩,鸾雀立衡,□文画辀,羽盖华蚤,建大旗,十有二斿,画日月升龙,驾六马,插翟尾,朱兼樊缨,赤罽易茸,金就十有二,左纛以牦牛尾为之,在左騑马轭上。武帝在左,御者在中,介处右,以耒置御者之右。其后五帝车为副,鸡翘鸾旗,三盖耕根。卫青霍去病分列武帝车乘左右,名为陪乘。再往后则是一片黑压压的车乘行列,司马车驾,辟恶车驾,记道车驾,靖室车驾等真可谓冠盖云集,其中还夹杂不少骑乘军校,浩浩荡荡迤逦出去数里之地。
千骑万乘最后在众鹿观附近收拢,再向前行便是太液池了,此处是武帝每年狩猎之地,虽然有时武帝也会换换环境,但大抵还属在此的时候居多。霎时间,一百多名军卫趋向四方,为武帝驱赶隐匿于各处的野兽。武帝登上猎车,手持长弓与众臣子一同射猎游戏。郎卫与军校是不得参与狩猎的,他们大多散于猎区边缘,大声呼喝以驱散走兽。与卫青纵马一处,在林苑中四处游走,信手射了几只猎物。卫青这几日身子染疾,骑在马背上常常抑不住咳嗽,因而控弦之际颇难取准,所以霍去病虽然箭法不济,猎物却比卫青多了一成。他对这种以杀生为游戏的玩法本就不以为然,但身为骠骑将军,一只猎物也没有倒也难以解释,所以他只是应景的射了几只雉鸡,鹿却是统统放过了。
他在林苑中奔走了两圈,不禁想起了李敢来。如果他真是霍去病所杀,想必也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吧!他忍不住四下望了望,突然感觉有些心虚,似乎在看不见的茫茫深处,李陵早已控弦在手,正向自己取准呢。很快卫青便察觉了他的心不在焉,驱马到近前敲了敲他的上臂,低声道:“怎么?触景生情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连我这个舅舅都不肯告诉?即便传言便是真的,难道你为我出头,我还能怪罪你不成!”霍去病心道:我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这可叫我怎么说的清楚?因此他只是淡淡的回道:“舅父只要信得过去病就好,至于说为什么去病无法明言,日后自会有所交待。”卫青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没有质疑你的意思。但是当日狩猎回来,你便开始疑神疑鬼的,现在这才好了多久。舅父是怕你故态复萌!”
霍去病微笑着摇了摇头,轻声答道:“放心吧!去病又没做什么亏心之事,无妨的。”卫青盯着他又看了两眼,这才说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大丈夫求功名立基业,不要太在乎些小恩怨。”霍去病点头微笑,道:“我知道了。舅父这么悬心您这个外甥,小心将去病给宠坏了!”卫青晒笑一声,轻击了一下霍去病的后背,笑道:“你小子居然也学会开玩笑了,真是难得!不过只要你的心情能好起来,舅父自然也跟着高兴!”
两人在苑中转悠了没多久,便又遇上了武帝的大队。武帝在车上玩的兴高采烈,冲着卫青喊道:“仲卿,收获如何啊?”卫青在马上拱手施礼道:“微臣技拙,只猎了几只雉鸡,一只鹿都没有射到。”“哈哈!”武帝将长弓挽向身后,对卫青道:“这你可就不如朕了!朕已经射了五只鹿,十来只雉鸡。你这个大将军可不能堕了威风啊!”卫青轻咳了一声,回道:“微臣近来喘病复发,箭矢难以取准,今日恐怕也只能勉强射猎这些了。再说即使仲卿无恙,这每年的狩猎上也不是陛下的对手啊!”武帝得意的笑了笑,显然卫青的话搔到了他的痒处。“呵呵!游马控弦,卿不如朕;拔地陷城,朕却又不及卿了。咱们君臣也算各有所长了!”卫青急忙躬身施礼道:“臣不敢。”武帝显然今日心情极好,笑着又对郎中令徐自为道:“着郎卫们清点猎物,看看到底谁的收获最丰。”
南北军在观前分成两列,分别由卫尉及中尉统领,郎中令徐自为则率郎卫护卫武帝左右。郎卫们将猎物从四下里拾回,根据箭支堆在每人的面前。武帝面前摆着五只鹿近二十只雉鸡,在他的猎物旁边还有一个大堆,那是随驾的侍中侍郎们的猎物。比较扎眼的是,有些混在当中的猎物身上,都插着一支铜杆金漆的长箭,霍去病一眼便认出,这是李陵的箭矢。不一会几名郎卫上前到徐自为的耳边轻声的报上数目,徐自为点点头,示意他们退下。
武帝饶有兴致的看着郎卫们清点猎物,看到郎卫们已经统计完毕,向徐自为道:“如何?”徐自为上前数步,到武帝面前拜倒,大声道:“猎物总数以中尉司马安居首。”只听他话音刚落,北军中立时响起一片欢呼之声。武帝待呼声稍歇,提气说道:“我大汉以武兴国,每年行此狩猎,正为不忘骑射。司马安箭法过人,今次狩猎的猎物就赠与北军分享!”“万岁!”北军行列中响起一阵欢呼之声,直冲云霄。司马安下马上前,代北军谢赏。卫山手勒马缰,脸色极为难看,本来南军拱卫宫廷,地位上要高过北军一等,此番竞猎失手,面上如遭秋霜。
“陛下!”武帝奇怪的看了看徐自为,不知他还有什么事情要奏。徐自为躬身拱手道:“今次狩猎还有一人表现突出,微臣希望陛下也能予以恩赏!”“哦?”武帝问道:“说说是谁?”徐自为沉声道:“回陛下,是侍中李陵。李陵虽然猎物不是最多,但射杀鹿的数量却是第一,而且每一只都是一箭毙命,左眼入而右眼出。如此箭法,不知陛下以为如何?”武帝一愣,自语道:“还有这样的事!”吩咐郎卫道:“将李陵射杀的猎物抬到朕的面前,朕要亲眼看看。”三十余只鹿尸摆在武帝的面前,果然都是金漆铜箭,贯穿双眼。霍去病看的心头一跳,李陵单单猎杀麋鹿似乎隐有报复的意思。李陵的箭法在朝鲜他就已经见过,真是迅如雷霆,眨眼即至,可以说是防不胜防,只是不知这些箭有没有会插在自己的身上。
“好!”武帝大声的赞了一声,说道:“甚有乃祖之风!李陵何在?”李陵是随驾侍中,此刻就在武帝的身后,听见武帝相唤,大步的走了出来。在武帝面前匍匐跪倒,大声道:“侍中李陵参见陛下!”“唔!”武帝打量了他一番,可能因功进为侍中后,武帝压根就没仔细的看过他。“猎物朕都已经分赏出去了。不过朕特许准你一个要求,可以加官,可以求物,朕都可以斟酌封赏。”武帝准许臣子自己索要封赏,这是前所未有过的事情,难道在他的心中,对李氏父子有了那么些微的愧意?场上的众人都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李陵会所求何物。
李陵伏地半晌无语,默思良久,蓦地抬头说道:“陛下,李陵不求官,不求物,但求一事!”武帝微笑着看着他,道:“说来听听。”李陵先咳了一声,似在积蓄勇气,这才大声道:“臣听闻骠骑将军箭法过人,微臣想请陛下恩准,与骠骑将军以一箭定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