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襄面色一寒,接着又涌起一丝笑意,朗声道:“曹襄不知是朱长史今日有暇,言语中多有得罪。勿怪!勿怪!”“啪”的门帘打开,朱买臣自外面缓步踱了进来,手中还捧着一只盛满酒的酒爵。“岂敢呀!曹侯金口玉牙,买臣得曹侯一骂,面上也觉增光。”看样子他是喝得有了几分酒意,走路间步履已显蹒跚。只是他这几句话说的虽然恭敬,但眼角都没向曹襄的位置上扫一下,显然是没将他放在眼里。霍去病知道他是本朝老臣,当年他与严助俱为侍中之时,张汤只不过是其治下小吏,然而十余年不得擢升,性情乖僻一些也是常情。
“朱长史这样说,曹襄可更加无颜了!”曹襄这边说着话,朱买臣却根本就不买他的帐,对着霍去病微微一揖,漫声道:“刚才院主过来与买臣商议交换阁间,买臣实不知是骠骑将军驾到,失礼失礼!骠骑将军竟也有闲光顾别院,这真是前所未有之事,却被买臣碍了兴头,这爵酒算是薄惩,买臣先干为敬!”说完一饮而尽。霍去病见他如此,倒是不好再说什么,这也才知道,原来不肯腾让“留兰阁”的人居然是他。只是朱买臣说的这话大有意思,起先曹襄已报过名号,他却置之不理,知道有自己在座便前来赔罪,也不知是他真的看得起自己,还是蓄意在自己和曹襄之间搅水?当下抱拳还礼,道:“朱长史真是太过客气,些须小事何必挂在心上!要不要坐下一起共饮?”朱买臣摇了摇手中的空爵,面皮轻轻一扯,皮笑肉不笑的回道:“买臣先谢过骠骑将军好意!”他环视了一圈在座诸人,接着说道:“改日骠骑将军有暇,买臣愿为东道主。今日少陪了,还请勿怪!”说完向着霍去病躬了躬身,也不待他回答,转身走了出去。
耳中听得朱买臣的脚步声渐远,屋中出现了短暂的空场。猛的曹襄挥拳重重的击在案上,怒喝道:“这个狷狂的老匹夫!若不是有庄青翟一意维护,我就......!”公孙敬声从旁拍了拍他停在案上的拳头,曹襄看了他一眼,就此打住,后面的话也不说了。霍去病微微一笑,道:“由他去吧!他是本朝老臣,侍驾多年,脾气大些也是应该的。”“是啊!”陪他的女伎娇声道:“曹爷您来这儿可是寻乐子的,何必为了个糟老头子坏了兴致!”曹襄看了霍去病一眼,悻悻的道:“既然贤弟都这么说了,本侯再揪着不放,倒显得没什么气量了。好!不管他,咱们喝咱们的!”说完一把将女伎揽在怀中,淫笑道:“来!让侯爷我看看你都有什么乐子。”说着一只大手顺着下摆伸了进去。
霍去病眼中看着他胡闹,不禁摇了摇头,伸手去取案上的酒爵。手指刚触到爵脚,蓦地被身边一只柔荑轻轻的压了上来,施施软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霍爷,您怎么看都不看施施一眼,难道您不疼施施吗?”霍去病眉头微微一皱,心说来了。不紧不慢的回道:“怎么会呢?你如此美艳不可方物,我是不敢逼视啊!”施施的小指在霍去病的脸上轻轻刮了一下,浅笑道:“霍爷好甜的嘴巴!尽管知道不是心里话,施施还是觉得开心的要死!”霍去病左手在她覆在自己右手上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低声道:“不要闹了,我真的还有正事要谈呢!”看着施施委屈的点了点头,霍去病心想,作为头牌她可能从来没有遭人如此冷落过吧。但是自己现在势必不能对她稍示温存,被她粘上来,会发生什么事还真不好控制。
看了看忙的不亦乐乎的身旁两席,霍去病也只能摇摇头。他扬声向末席的毋盐令居说道:“毋盐先生!”毋盐令居虽然也在与女伎调笑,但比之邻座的樊中子要斯文多了,此刻听到霍去病相唤,急忙转过头来。“请恕霍某见识浅薄,不知毋盐先生经营的是什么生意?”毋盐令居拱手道:“这也怪不得骠骑将军,毋盐氏富足也只是没几年的事情,以往提到豪富,大家自然先想到关中田氏一族。毋盐氏世为子钱家,吴楚之乱时,长安的列侯封君整饬军备,向周边的子钱家赍貣,当时别人都认为关东成败未决,不肯赍貣。惟独我父亲审时度势,认为区区之祸不足为患,所以拿出千金放贷,但是把利息提到十成,由此暴富。经过令居这些年的经营,现在已小有规模了。”霍去病点了点头,心道,原来这位竟是个放高利贷的,不知道因何机缘竟得与曹襄相识。毋盐令居见他点头,自以为得计,接着道:“骠骑将军日后如果酎金有碍,不妨直言,令居愿以无息助贷!”“哈哈!”霍去病闻言不禁笑出声来,虽然现在自己还没有过问过食邑的情况,但料想武帝封赐必是上佳的土地,这个毋盐令居居然能厚颜说出这番话来,足见自视也是甚高。不过他所说的酎金是何物,还需要回家向冯良材他们打听打听。“霍某食邑近年所获甚丰,自给应当是无碍。不过难得毋盐先生一片心意,霍某足感盛情!”
“不敢!不敢!”毋盐令居忙拱手应道:“令居也想骠骑将军不致于此。不管骠骑将军今后能不能用得上令居,总之令居是这样的一片衷肠!”霍去病微笑着点了点头,心里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今天这个场合。可巧,他的念头刚转至此,就见毋盐令居面色一黯,缓缓说道:“不过尽管令居有这样的心思,日后也未必能有这样的能力相报了!”霍去病心内暗笑道,他果然是忍不住了,看来话题马上就要转到他今日出现的目的上了。“怎么?”霍去病故作讶异,说道:“以毋盐先生今日之财力,难道还有什么烦恼之事不成?”毋盐令居抬头与霍去病对视,说道:“不知骠骑将军与卜式卜中郎可否相熟?”霍去病不知道他提起卜式是何意图,当下点了点头,道:“有过数面之缘,算不得熟识。”
“那想必骠骑将军还能记得,元狩四年,二位骠骑将军破匈奴于漠北。陛下令自朔方以西令居,通渠置田,官吏卒置五六万人。面对如此巨大的徙民行动,国家财政明显不足应付,卜式建议陛下迁有财者助边。所幸陛下英明,又赖东郭咸阳等一力斡旋,终于未成定论。今年陛下遣使者分巡天下,存问孤寡鳏独,无业者贷与之。不用说,又是一笔庞大的开支。据说今番卜式又向陛下建议,以关中富庶购入白鹿币,或存贷、或沽卖,一由自己。”说完眼睛直盯着霍去病。霍去病点了点头,卜式这个人他是知道的,算得上这个时代比较特出的一个人物。卜式以畜牧起家,致富之时正当汉廷与匈奴开战,卜式于是捐出一半家财助边。奏报达于朝堂,武帝命使者前往河南问询,不知他此举是有意为官,还是意欲伸冤,卜式回答都不是。当使者问到他的目的时,卜式回答:“天子诛匈奴,愚以为贤者宜死节,有财者宜输之,如此而匈奴可灭也。”武帝当时便想许他以官位,丞相公孙弘谏道:“此非人情。不轨之臣不可以为化而乱法,愿陛下勿许。”所以卜式依旧归乡牧田。一年后,又逢浑邪王等归降,贫民大徙,卜式又持钱二十万交与河南太守,以作徙民之用。当时,富豪尽皆匿财不出,唯卜式依然斥资襄助。武帝感其诚,乃召拜卜式为中郎,赐爵左庶长,田十顷,布告天下,尊显以风百姓。
霍去病摇了摇头,说道:“请恕去病愚拙,并没有看出其间有什么不妥啊?”毋盐令居吞了口吐沫,沉声道:“骠骑将军真的没有看出来?这里面可是有大大的不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