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仲舒点了点头,对霍去病说道:“霍将军今日言行真是颇为出人意表,老朽实在难以思忖明白。不过老朽深信,以霍将军为人断不会只为在青史标名,便来与老朽示好,而且今日之事,除非霍将军刻意安排,也断无如此巧合之理。老朽二十多年不言灾异,但是今日技痒,就少说两句。老朽观将军眉宇间照数月前有所变化,霸气更炽,杀气却锐减。这样的变化,老朽推断不出,只能说将军家山有福,庇佑后人。所以老朽相信今日之霍骠骑是不假做作,率性而为。司马!”董仲舒转向司马谈,说道:“当年霍将军当面诘难,你秉笔记事时,对霍将军可有半句恶言相加?”司马谈摇了摇头。“这就是了。司马,你虽为古今良史,举朝公认,只是这心胸气量,你却是难效古人了!”司马谈垂手应道:“董师教训的是。司马见事有偏,还请霍将军海涵!”
霍去病摆了摆手,说道:“司马大人不必如此!去病身履病劫,九死还生,一夜间成熟了许多,以前诸事种种,愿意重新来过。还望各位体谅!”说完看着苏武不语。苏武此时却把精神都放在了董淑蛾身上,他不敢放胆正视,却把余光不住的在董淑蛾身上扫来扫去,霍去病暗自好笑,也不知道自己的话他有没有听进去。“小武......”董仲舒叫了两声苏武才反应过来,拱手道:“董爷爷,什么事情?”董仲舒微微摇了摇头,缓缓道:“什么事也不要过于执着计较,而且事实怎样现如今也没个人能说的清楚,我劝你就想开些吧!”苏武抬眼瞄了霍去病一眼,回道:“董爷爷,我本来也没有计较什么。举头三尺,自有神明相照,人间不公,难道天意也没有公道可言吗?”霍去病默默听着二人的对话,已经大概知道二人说的什么,苏武与李陵是知交,相必也是因为李敢的事情,看来自己想要重新开始还真逃不脱此事作梗,总得想个什么法子解决才是妥当。
“哼!”董仲舒重重哼了一声,但听意思却没有生气的感觉,他不再理苏武,转向霍去病道:“老朽今日是到誊馆去誊几篇文章给司马,如今还剩有两篇,也是事急匆忙,今儿就不留霍将军了。老朽近来颇好茶趣,改天霍将军有暇,不妨到我府上,咱们一同品评品评!”霍去病忙拱手道:“好!去病就先谢过董公美意了!”董仲舒点了点头,不多再与他客套,由司马谈、苏武搀着转身而去。司马谈点头示意,道了声:“告辞!”苏武手扶着董仲舒,盯着霍去病看了半晌,这才沉声说:“希望将军所言乃是出自肺腑,要知道人可欺人,天道不欺!告辞!”霍去病点了点头,他这样说自己倒不知道该怎么回他,只能默然而已。苏武刚转过身去,董淑蛾已经迎了上来,轻轻一福后,低声说道:“家父刚从六安回来,带了不少上好山茶,将军如果有兴,淑蛾愿亲为执爵。告辞!”面上微微一红,转身随着董仲舒他们向誊馆去了。
霍去病呆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回味着刚才的一番对话,似乎朝中很多人都对自己有很大成见,但是也只有董仲舒这样的分量的人敢表露出来罢了,看来自己不光是临敌对阵,就是在这京师长安,也是步履维艰啊!“爷!”“嗯!”霍去病回过神来,望着轻唤自己的怀蕊。“董府就在这长安城中,而且老夫子也留下话了。就是爷日后想见董小姐,也绝非难事,何必执着于一时?”霍去病闻言真是哭笑不得,敢情这小妮子以为自己在这发愣是在看董淑蛾。霍去病负起双手,故意冷哼一声,说道:“胡说八道!我哪有看她?”怀蕊笑着吐了吐舌头,心中怕他尴尬,就不再说什么了。
霍去病看了看还在沉吟的冯良材,说道:“良材,看见没有?象你一样纠缠李敢的事情的人,还真是不少!本来我并不放在心上,现在看来,这件事我少不得要有个交代了!”“霍爷!”冯良材沉声道:“您的行事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初到府上时,便觉您跟传言略有不同,而今这个差距是越来越大了,如果不是良材已经跟霍爷如此熟识了,真的要把霍爷当成别人了!”“嗨!”怀蕊从旁接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们爷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现在你信了?”说完背向冯良材冲霍去病挤了挤眼睛。冯良材表情严肃的摇了摇头,接着说道:“要说霍爷是天下第一的好人,未免言过其辞。但说实话,霍爷,良材耳中的您可完全是另一个样子!相形之下,良材可有些糊涂了。”“良材!”霍去病拍了拍他的肩头,语意平缓。“适才我已经说过,霍某为人率性已极,我自做我的,至于别人怎么说,我又哪有那么多闲情去管!”抬起头,看到斜向里探出来的酒招,对二人道:“经这么一闹,我对赛神会也没什么兴致了。反正也是出来了一趟,不如到酒家去坐坐吧!”重玄派修心不修口,而且陈景元出入宫廷,一向酒肉不忌,一众弟子除了囊中羞涩,对此倒不排斥。
冯良材点了点头,说道:“正好!本来今日诏令解禁,酒家肯定人满为患,不过此刻赛神会尚未结束,应该还有位置。”怀蕊虽然看起来有些不乐,但看他二人兴致颇高,不好扫兴,便也笑着附和了。
三人上了酒楼,还好除了预订的以外尚余不少空位,霍去病点了靠近窗阁的一席,三人分别落了座。霍去病现时已经喝惯了这个时代的酒,知道它味道恬淡,入口微甜,而且后劲较黄酒相差甚远,只是酒香颇重,所以这时代男女都是饮酒的。三人要了一斛,随便点了几个佐菜,先是聊了几句家常,霍去病便即默然。他心中有些话想要向冯良材询问,但是颇觉难以出口,但是事关重大,踌躇再三,他还是提起酒爵对冯良材道:“良材,就你所说曾三从飞将军,我与飞将军虽同殿称臣,平日相交却很疏淡,不知你介不介意和我讲讲有关他的事情?”说着举爵一饮而尽。他这样说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李广与自己舅甥之间的恩恩怨怨已经影响到自己以后的待人接物,自己必须想办法明悉发生过的一切,才能设法补救。
冯良材默默的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才持爵呷了口酒,说道:“怎么说呢?说起飞将军话就长了。飞将军是秦将李信之后,世代善射。文皇帝曾说过:‘惜广不逢时,令当高祖世,万户侯岂足道哉!’谁知一语成谶,飞将军竟终身不得封侯!飞将军治军简易,行军没有严格的编制、队列和阵势,驻扎之后士兵人人自便,不须击刁斗自卫,只是远远的分置斥候瞭望。军队的文书簿籍一概从简,遂使军旅不为苦差。飞将军为将廉洁,常把自己的赏赐分给部下,与士兵同食同饮。历七郡太守,前后四十余年,家里没有多余的财物,始终不谈购置家产的事,深得官兵爱戴。飞将军不善言辞,与人闭居时亦以射箭来赌酒为乐,一生都以射箭为消遣。飞将军爱兵如子,凡事能身先士卒。行军遇到缺水断食之时,只要发现食水,士兵不全喝到水,他不近水边;士兵不全吃遍,他不尝饭食。对士兵宽缓不苛,这就使得士兵都甘愿为他出死力。飞将军射杀敌人时,非在数十步之内不射,自度不中而不发,所以常常是箭一离弦,敌人便应声而亡。”
霍去病点了点头,说道:“飞将军如此待人,难怪我舅甥二人背后会有如此多的口舌!只是不知你相不相信,我舅甥确无疑忌飞将军的意思,否则当初请命皇上,不令飞将军从军即可,以他的年纪,此举非是并无可为。何必要待他到了军中再生出那么多曲折,徒令史书存垢,后世唾骂!”冯良材点了点头,说道:“良材也知是天意如此,因此在此事上确无怨怼之意。至于李敢之事,只能留待后话,良材自有自己的见解!”霍去病微笑着摇了摇头,道:“看来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能释怀啊!”
[按]:此处穆童思忖再三,还是不令霍去病直问兵制为好,战前筹谋,他总有机会慢慢摸索。为便于读者解读,依旧援引兵制。
汉大抵依秦制,凡民二十三为正,一岁以为卫士。每立秋斩牲于郊,名曰貙。兵官皆肄孙、吴兵法六十四阵,名曰乘之。
二岁为材官、骑士。八月,太守、都尉、令长、丞尉会都试课殿最。水处为楼船,边郡太守各将万骑行障塞。年六十五乃免就田。又自十五以至五十六出赋,人百二十为一算,为治库兵车马(秦孝公十四年始为赋,汉兴算赋。)。天下人皆直戍边三日,不人自行,其行者不可往便还,因便往一岁一更。诸不行者出钱三百,入官以给戍者,是为过更(更有三品:每一月一更,谓之卒更。贫者欲得雇更钱,次直者出钱雇之,月二千,谓之践更。繇戍谓之过更也。)。有事以羽檄发材官、骑士,以备军旅。
京师之兵,止南北军及中尉缇骑、郎中令诸郎、城门校尉屯兵。北军属太尉,南军属卫尉。武帝更太尉为大司马、大将军,以宠将帅;而北军分八校尉,以中垒领之(中垒、屯骑、步兵、越骑、长水、胡骑、射声、虎贲,凡八。);中尉为执金吾,而置三辅都尉属焉;郎中令为光禄勋,而置建章营骑属焉,后更名羽林骑(选陇西、天水、安定、北地、西河、上郡,良家子能骑射者,期诸殿门,故置期门、羽林。又所从军死事者子孙,养羽林,教以五兵,号羽林孤儿)。元狩间,兵革数动,士物故者动以万数,民多买复,征发之士益少。于是发谪吏,次谪民,次谪戍,次七科谪(吏有罪一,亡命二,赘婿三,贾人四,故有市籍五,父母有市籍六,大父母有市籍七。),而又多赦罪人、亡命、弛刑徒者从军。
汉制虽曰因秦,然多近古。盖民有常兵而无常征之劳,国有常备而无聚食之费。当是时,故将之家,亦为给赋(见孝惠元年诏);宰相之子,均调戍边。是以繇有复算,有减逋,有更贷,则得为君上之恩。至于将相,废置惟时,或中都公卿,或边郡守、尉。御史大夫出为护军(韩安国),不为左迁;酒泉太守即命破羌(辛武贤),不为异数。而又御军之法简肃精明:云中战士上功幕府,差首虏六级,赏典辄格;屯田上奏以六月戊申,不越旬日,玺书已报;轮台之诏,败亡不掩;卫、霍行封,得丧相除。可以概见,其时无有壅蔽诞谩之患。若乃赏赉虽或无常,廪饩悉皆有量:京师将校比二千石,塞下戍卒月谷二石六斗有奇(东汉艺人日廪米五斗,见《李固传》,注云:升少故五升。)。是以终汉之世,上无叛将,下无骄兵。诸侯七国,变生仓卒,备御素具,南征北攘,连兵数年而邦本不摇,诚有以也。
以上最后一段为穆童欣赏文字,无法在文中引述,故全数自《历代兵制》中原文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