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告们作了最后陈述,各有关方面对问题的提法商量了好一阵之后,所有的问题都确定了,庭长就做总结发言。
在叙述案情以前,他用了好长时间以亲切愉快的口吻向陪审员解释了好久。
尽管他自己也很想快点脱身,尽管瑞士女人已在那里等他,可是他做这工作已习惯成自然,一旦开讲就难以收嘴。说了一阵这后,他看了看怀表,发现只差5分就3点钟了,于是决定立即转入案情叙述。
“本案情况是这样的。”他开始讲,把辩护人、副检察官和证人们说过好几次的话重复了一遍。
庭长讲着话,两边法官都表现出沉思的样子听着,偶尔看看表,示意他的讲话很好,就是说照章办事,只是长了一点。副检察官也好,法庭上其他官员和在场的人也好,大家都有这样的感觉。最后,庭长结束了总结发言。
要说的话似乎都已说了,可是庭长怎么也不肯放弃他的发言权。他听着自己抑扬顿挫的声音,沾沾自喜,觉得还需要再说几句,强调一下陪审员所享权利的重要意义,指出他们行使这项权利必须慎重,不能滥用,因为他们已宣过誓,他们是社会的良心,陪审员议事室里的神圣秘密必须严加保守,等等,等等。
庭长一开始讲话,玛丝洛娃就目不转睛地盯住他,生怕听漏一个字。这样,聂赫留朵夫不用担心会跟她的目光相遇,就一直看着她。他心里发生了一种常见的心情:心爱的人久别重逢,她的外貌由于这些年饱经风霜,变得使他吃惊,但透过外貌,她的本来面目逐渐恢复。聂赫留朵夫脑海里又出现了那个举世无双的佳人的倩影。
聂赫留朵夫心想不错,尽管她身穿囚袍,身体发胖,胸部高耸;尽管她下巴放宽,额上和鬓角出现皱纹,眼睛浮肿,但她确实就是卡秋莎,就是在复活节黎明时用她那双充满朝气欢乐的热情眼睛,天真地从脚到头笑盈盈瞅着心爱之人的卡秋莎。“居然会有这样的巧遇!偏偏排在我陪审的庭上审讯,十年不见,偏偏在这里的被告席上看见她!这事将怎样收场啊?但愿快一点,快一点收场!”他心里产生了悔恨情绪,但他还不愿受它支配。他认为这是个偶然事件,不久就会过去,不会损害了他的生活。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做了坏事的小狗,主人揪住它的颈背,把它的鼻子按在闯祸的地方。那小狗尖声狂吠,四脚抵住地面,身子往后退,想远远离开自己闯祸的地方,并且把它忘掉。但主人铁面无情,不肯罢休。聂赫留朵夫也感到他以前的行为多么卑劣,也感到主人那只强有力的手,但他还是不了解他所干的那件事的后果,也不承认有一个支配他命运的主人。他还是不愿相信眼前这件事是他一手造成的。可是那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他,使他感到无法脱身。他还在硬充好汉,若无其事地坐在第一排第二座上,习惯成自然地把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随便摆弄着他的夹鼻眼镜。不过,在内心深处他已感到,不仅那个行为,而且他的整个闲散、放荡、残忍和自私的生活是多么残酷、卑劣。在以往的12年里,有一块可怕的幕布一直遮住他的眼睛,使他看不见那件罪行和犯罪后所过的全部生活。如今这块幕布在飘动,他已经偶尔看到了幕布后面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