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勒斯停止了无意义的言语和哭泣,他颤抖着双手,无形的念力将压在少年身上的砖木瓦石全部移开,展现在他眼前的,是扭曲了肢体、遍布着无数大小伤口的身躯。
目睹着这惨不忍睹的身体,老人却没有丝毫的惊讶和悲悯,他就像经过千百次训练过一般的,以流畅而简洁的动作伸出右手,用食指和中指贯穿了自己的胸口正中央。
一片血肉模糊之中,一个小小的物体被他颤抖的手指夹住,取了出来。
【老友,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行的路我已经行尽了,当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
老友的遗言在这一刻浮现在泰勒斯的脑海之中,在他死去之后,从未如此清晰地响起过。
老人忽然有些怀念那个总是拿着一本黑色书籍,穿着白色长袍的老头子。
“我又忘了,原来我也是个老头子了。”老人有些感伤的想到。
从老者胸口中取出的,是一个大拇指大小的果实,外观平淡无奇,很像是一颗缩小了许多尺寸的苹果。
暗红色的果实上满是老人的血肉,他却连擦拭的意图都没有,只是心无旁骛的将它放入夏晨的口中,然后放下男孩的身体,眼睛盯着他,口中似乎喃喃有词。
【老友,自此以后,自有不朽的王冠为你我加冕,后继者…终将以我等之遗物革新世界。】
“嘭。”
随着像是皮革撕裂的沉闷声音,少年身上绽放出无数朵血肉的花:伤口在这一刻纷纷撕裂,原本只是伤及肌肉的伤痕变得深可见骨,而更深的伤口已经将他的内脏和骨骼撕开。
诡异的是,几乎就在夏晨伤口绽开的同时,整个城市中不停飘忽、跳跃着的琉璃色光点,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城市的大小角落汇聚而来。
城市正式的进入了黑夜,比以往黑的多的黑夜。没有了往日的灯光,没有了琉璃色的光点,连夏日夜里常出现的虫鸣也消失了。
整个城市废墟,充满不寻常的静谧和漆黑。
唯一亮着的地方就是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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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好端端的一下子就暗了。”
“见鬼了,不会是已经有什么东西被人取走了吧?”
…。
窃窃私语在城市的边境不断响起,有不少人悄悄的打着小算盘,想要击碎半透明的墙壁,进入到天渊市之中,可随着越来越多的“银蚁”到来,他们中终究没有一个人敢真正的动手。
“开玩笑,就连那群家伙都没有进去,我怎么可能为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冒着被带去“蚁穴”的风险率先去打破墙壁?”
这是所有能力者的想法,宁肯谨慎一些,也决不能被身边那群拿着银色手提箱的刽子手们抓到把柄。
这就是遵纪守法的荣耀帝国,能力者们永远不可能随意违背帝国法典之上的规定,自千年前建国以来,“净化机关”和“审判所”的巨大阴影便屹立在那里,与能力者们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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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色的光点从四面八方而来,蛛网一样的光流在空中汇聚,最后纷纷融入夏晨的身体,这一过程足有两个多小时,当最后一个光点也消失不见的时候,黑暗将这里的一切悄悄的吞噬。
老人挥了挥手,一个简简单单的照明术被他释放在了四周,光照亮了他的脸庞,深深的皱纹似乎浅了许多,他端详着夏晨恢复如初的身体,满意的笑了起来,笑声酣畅淋漓。
当他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么笑过了。
“太好了,就要…解脱了啊。”老人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眼眶红红的呢喃道。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完成了,两个小时的时间,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纯黑色的液体在地上环绕出巨大的圆形边界,圆形代表着永恒、循环和完美,这是明之炼金术的至高符号。
惨白色的粉末在其中勾画出正三角,抵着圆形内侧的三个角,分别代表着破坏、战争和杀戮,这是悲鸣法(暗之炼金术)的代表图腾。
黑和白,阴和阳,里和外,创生和毁灭。
这是绝对的禁忌之技,在诸神还存在的时代,无数的炼金术师因它而被圣火烧死在铜柱上,只要发现了记录着这种炼金术的书籍,无论是书主还是传播者,又甚至只是知晓其存在的人,都将被处以极刑。于是,这已经连名字都被抹杀的炼金术不出所料的失传了。
可今天,从老人在这里画下一个圈的时候,无名之术便注定将归来,至于带来的是灾厄还是机遇,没人知道,就连泰勒斯都没有想过。
但这些都只是序曲,真正的美妙乐章还未奏响。
老者将没有丝毫反应的夏晨从废墟中抱出,摆放在白色三角形的正中心,然后将他的两臂展开,抬到与肩膀同样的高度。
少年的身体形成了一个“十字”,这是世界树上最古老的符号之一,无论是阵法学、占星学还是地脉学中,都代表着不能说的禁忌,也代表着神秘的力量。
但这毫无意义而且离经叛道,在炼金术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炼金术师使用十字符号,这个符号和炼金术格格不入,“恶心”“无意义”和“该死”,这个上下长短不一,完全不符合主流炼金术师们所喜爱的平衡美标准,所受到的永远都是厌恶和拒绝。
然而,这对泰勒斯来说这并不算什么,除了格格不入的十字,他最后的做法更是会让那些尊崇传统的学者们冲过去扯住他的胡子,然后给他两个耳光。
他站在夏晨的身边,割开了自己的手指,用鲜血在他的额头上绘出了螺旋三面结。
如同三只眼睛相交于一处,三条曲线组成了这个似圆非圆、似三角非三角的图形。螺旋代表着世界中的生长,永恒的生命和运动。螺旋的旋涡代表持续的生长,而三条曲线之间的缺口代表着生命之间的差距,死亡和重生。
可这是个被诅咒和仇恨了数千年的符号,因为它还有着另一层含义。
“三位一体,我喜欢这个符号。”---耶路希德如是说。
于是这个符号代表了那个叫做上帝、万军之王、至高天的家伙,成了一个时代的见证。
当近两千年前的战争结束时,描绘着这个标志的旗帜被踩在脚下,刻印着它的建筑物被燃成灰烬,随着人们刻意的抹除和岁月的冲刷,这个罪恶的标志终是被遗忘在了历史之中。
但它在这样一个夜晚回来了,血红色的符号在周围昏黄光亮的映照下,既恐怖又透着那么一丝…圣洁。
老者苍白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微笑,他轻轻的向后退,直退到最外层的黑色圆环之外。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城市废墟外的数百名能力者中,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变了脸色,齐齐的望向夏晨的方向。
恒定域中,白衣身影身子微微一僵,如同弹着无形钢琴的十指动作越来越快,白色手套上的裂痕也越来越多,一片片碎布落在地面上。
狂雷和闪电在云层之上哀嚎着,在不为人知的漆黑天空中,一个干瘦的青年在向前狂奔着,没有什么能阻碍他的冲撞,即使是隔绝着深渊与人间的无数重位面晶壁对他而言也不堪一击。
无需思考也无需等待,他黑色的眼中在这一刻,似乎只存在着那一座城市。
他所走过的轨迹撕裂了稳定的空间,狂暴的时空潮汐喷薄而出,绞杀了无数虚空生物,无声而狂暴的潮汐在他离开许久之后才恢复平静。
而与此同时,相隔无数世界的秘境,高贵而优雅的瘦削男人从白色的棺木中脱身而出,翻腾着的血雾裹住他****的身体,凝成一件红黑相间的长款礼服。
“连你也要死了吗。”男人带上礼帽,不知在凝望着何处。
血红色的光芒闪烁了一瞬,男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
大地之上的炼金矩阵、炼金矩阵上躺着的十字形人体、人体上描绘着的螺旋三面结。
世界树上最后一位达到“神怨”境界的命图师,亲眼目睹过逆神之战的老者,用了多久时间才想出这三个环环相扣的仪式,没有任何人知道。
几个小时过去了。
泰勒斯靠在一堵断墙上,墙后的男孩呼吸均匀,静静的躺在一块青石板上,头部和青石板之间垫着老人脱下的外衣。
复杂而庞大的炼金矩阵已然消失,男孩头上的禁忌印记也已不见,一切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老人默默的看着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上的暗金之月,他在思索着到底谁会第一个到来。
……。
“果然是你啊。”
白衣身影终于来了。
她脚下的土地终于变得平坦,身旁的空间也平静有如死水一般。
她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即将出现时,到来了。
洁白的衣服上没有丝毫污渍,兜帽下露出的半张面容仍然平静且冷淡,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和破破烂烂的手套都在告诉着老者,为了最快的破解恒定域,她付出了多少代价。
不过她的平静在看见老人的同时被终结了,她微微张开了嘴巴,终于露出了惊讶的表现。
“辛苦了。”最礼貌不过的问候。
白衣身影没有回应,只是隔着兜帽在注视着老者残缺不全的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