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言还在沉沉地睡着,他觉得莫名有点吵了,揉揉眼睛,看着屋子,雪光映进来,他还能勉强看见黑暗中的家。
雪谷今夜比往常冷了许多,他打了个寒颤,紧紧贴身的衣服,站在床上,垫着脚趴在窗台,努力伸出脖子往外看去。
他愣住了。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一条布满了火焰的龙,正在天空遨游。
那一条龙巨大的蓝色眼睛漠视着天空下的苍生,一只只妖兽从谷外向谷中快速聚集,将这个村子围了一层一层,这些人占据在那弹丸之地,企图负隅顽抗。
那不过是汪洋里的孤岛,而朝他们围来的是一波接着一波的滔天巨浪,随时都要将这座孤岛淹没,直至毁灭。
简言爬起来,自己穿好了衣服,奔向门外,那天空中传来的气息,让他心悸,害怕的只想躺在爹娘的怀中,找到一点点安全感,给自己一点点不害怕的勇气。
而欧阳沫雪也如同他一般,两人跑到庭院里,简言拉住她的手往村口跑去。
寒冷,灰暗,那白色的世界让人找不到一丝丝安全感。
而简伤和欧阳若铭站在最前,他们已经看淡生死,破釜沉舟。
人群里不知是谁打出一声怒吼,首先冲出去,一道剑光划破了黑夜。
一道血,染红了白雪。
欧阳若铭冷冷地看着围过来的妖兽,血红的剑光舞起,剖开一只熊妖的胸膛,他目光凛凛,不带感情的向前杀去,身形飘舞。
林允儿看着他,张张嘴,这一生,还能看着他的身影,看着他的剑,看着他的身形飘舞吗?
但她终究没有说什么,身后两个不安的小孩手牵手跑过来,喊到“娘亲——”
“娘亲——”
她和黄裳赶紧走过去,各自抱起各自的孩子,轻轻抚着他们最爱的孩子的面庞,黄裳道:“娘亲在,不要害怕。”
简言似懂非懂地看着黄裳,又看着天空的巨龙,那双眼中透露着孩子的怯懦,他用力抱着娘亲的脖颈,黄裳道:“我的孩子,你睁大眼睛。看着它!”
简言依言往天空看去,黄裳道:“孩子,记住它的样子,永远都不要忘记!”
从前的黄裳对简言万般宠爱和保护,在这一刻,她却要让她的孩子直面一个恶魔,一个简言看到心害怕得缠颤抖,腿惊得发软的恶魔。
简言看着那一条龙,而那一条龙目光转动,也看见了他。
一个蝼蚁都不如的孩子。
简言睁大了瞳孔,任凭恐惧冲进他的脑海,占据他的神经,他还是看着。
林允儿则抱着欧阳沫雪,欧阳沫雪把头埋在母亲的怀里,林允儿小声的安慰着她,给她更多的安全感,更多的母亲的温度,更多的记忆。
然而杀戮已经开始,简伤手持破灭,杀入妖群之中,一刀刺入一条地狱狼妖的咽喉,飞身而起,身形晃动见连出七刀,七刀往不同的方向均杀了一头妖兽,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灵气一动,只听他一声大喝,龙刀红芒爆涨,他龙刀一挥,一道刀芒犹如灭世的雷霆一般,妖形幻灭,顿时清理出一片真空地带。
而欧阳若铭一柄无名剑杀得七进七出,剑刃所过,寸草不生,无形的剑气更是肆虐在他的周围,他的眉目之间已被杀意占据,他的衣衫沾满了鲜血,犹如浴血的魔神,却与那瘦弱的身躯格格不入。
是什么让他变得如此强大?
他右手挥着剑,左手灵气疯狂运转,一条冰雪凝结的巨龙凭空而生,无情的在众妖之中撕咬冲撞,不一会儿便成了一条血龙。
那一双无情的巨大眼眸冷冷地看着地面的一切,那一些杀戮都与它没有关系,它只是在寻找值得它去捕猎的猎物。
而不是一脚可以踩死的生物。
沉睡了一千年的它,修为虽不及从前,但是心中的暴睙却是丝毫未消,甚至更比以前。
它恨!它恨上天创造的一切!
而它就是要主宰一切,主宰那苍天下的芸芸众生。
庞大的躯体消失,化作一名男子。
他身长七尺,剑眉星目,极为俊美,越罗衣袂,玉刻麒麟,神情俊郎,像是画中的男子,亦像是天神上的神明落入凡间。
他目光看向英灵台,飘飘而去,落在墓地最深处的那一座墓碑面前。
仰望着那一座墓碑,他抬起手,抚摸着那一行字——“童谣之墓”。
此时他再也没有了那冷漠无情,凶残暴睙。
他像是看着自己的爱人,深情地抚摸着那两个字,喃喃道:“一千年了,谣儿。”
他凝视着墓碑,却无论如何也不缩回手,像是抚摸着爱人的面庞,深情对视,道:“这一千年,我日日夜夜承受着对你的思念的煎熬,你知道吗?”
他的声音饱含深情,而他的眼中,几乎要流出泪来。
“这个世界为什么要有你这么完美的女子,有着最美的面庞,最高的智慧,最强的修为,还有,我的爱……”
“上天都给你了,为什么你要听那些人的话,要杀了我?”
“你不是说爱我吗?”
“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
“我一定要杀完这些愚蠢的人,是他们蒙蔽了你的双眼,是他们蒙蔽了你的心。”
“但是,你还会回来吗?”
他说着说着,仿佛看见了那千年之前的声音,那一张沉鱼落雁的容颜之上,那笑甜甜的、暖暖的沁入人心。
然而一阵寒风吹过,只有那一座墓碑,静静地在哪里立着。
那么的孤单,那么的寂寞。
“谣儿……”
黄裳放下简言,扶着简言瘦小的双肩,道:“儿子,站在这里,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闭上眼睛,看不见娘亲的时候,就看着你爹爹,看不见爹爹,就看着娘亲,好吗?”
简言点点头,他心里很害怕,但是除了听娘亲的话,他什么都不知道。
林允儿也放下欧阳沫雪,道:“雪儿,你和简言哥哥站在这里,什么都不要看,背过去。”
欧阳沫雪点点头,愣愣地看着她。
林允儿回过头,抹抹眼眶,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去。
黄裳和林允儿也杀入众妖之中,那无穷无尽的妖怪让她们心生绝望。
她们机械地挥着剑,一剑一剑地杀入妖群。
简伤和欧阳若铭已经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妖物,漫无边际的黑色浪潮已经将他们彻底淹没,他们呆滞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剑气刀芒迭起,撕开一头又一头的妖兽。
妖兽最喜血腥,也最怕血腥。
而此刻,它们一看见那两个人,闻到他们身上的血腥,已经让它们感受到了恐惧。
“吼——”妖群之中竟跑出一只貔貅,它浑身青墨色,人首马身,生着双臂,一张脸凶神恶煞,抬抬蹄子冲向简伤,简伤眉头一皱,他已经知道来者不善,身形一动便出现在貔貅面前,貔貅鹿角灵力凝聚,张开嘴一道金光射向简伤,简伤面无表情,身影如风,避开金光,一刀劈在貔貅的颈背,但是貔貅的鳞甲却十分坚硬,这一刀竟然未能对它有所创伤,简伤倒也不奇怪,貔貅嘶吼一身,挥拳向简伤打来,简伤一刀荡开,刀尖一点红芒亮起,再次刺出,那一点红芒破开,一圈光华散破,貔貅双掌齐出,强行撑起一道光幕防护。
“呲——”
那道光幕破开,貔貅一声惨号,怨毒地看着简魂。
简魂目光平淡,再度杀来,貔貅加强了攻势,两只拳舞的大开大合,虎虎生威,比刚才凶狠了许多。
而简魂也不是好惹的主,“破灭刀法”使得霸道凌厉,气势磅礴。加之他不愿被貔貅缠住,更是不时利用刀气砍杀周围的小妖。
貔貅虽然用尽全力要缠住简魂,无奈简魂本身修为太高,若不是要与“他”一战,以简魂的修为若是要专心杀了貔貅虽会耗费不少体力,却也不是不能。
而一旁欧阳若铭亦在被一白衣玉面男子缠住,欧阳若铭眉头微皱,他能感受到这个白衣男子的修为但他略作思考,也选择和简魂一样,只打不杀。
因为就凭刚刚“他”所展露的冰山一角,已让他二人无法小觑。
欧阳若铭提剑杀来,白衣男子微微一笑,道:“别急着打,知道我是谁么?”
欧阳若铭一愣,顿了顿,眼神忽然变得犀利,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微笑,剑却刺向了白衣男子,白衣男子大惊,完全没想到欧阳若铭对自己不管不问。
急忙舞扇而退,欧阳若铭这一剑贴着他的脖子划过,险些便让他人首分离。
欧阳若铭冷冷地道:“我可不是来听你废话的。”
说罢又是一剑刺来,白衣男子这次有了准备,虽不至于说打得过欧阳若铭,却也没有刚才一剑那般狼狈。
面对剑神,若是没几分本事,并不是谁都有这般勇气和能耐。
不过白衣男子虽有些狼狈,手下却是不慌不乱,接着道:“我乃白泽,你不是想知道做这件事的是谁么?”
欧阳若铭闻言道:“传说是真的?”
白泽道:“是真的!”
欧阳若铭苦笑,道:“那我们是没机会了?”
“是的!”
“呵呵……”
“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欧阳若铭看着他,笑的无奈,却又不羁。
白泽疑惑地道:“你笑什么?”
欧阳若铭道:“没有机会吗,没有希望吗,没有未来吗?”
白泽更加疑惑了,道:“你知道还笑?”
“你是来劝我投降的吗?”
白泽点点头。
欧阳若铭嘴角的笑更加肆意猖狂了,道:“那我该放下剑了!”
白泽疑惑了,不知如何作答。
剑,是剑客的生命。
而一个剑客的剑是为什么而存在?
那一个剑客的生命又是为什么而活着?
欧阳若铭忽然收起了笑容,一张脸肃杀而决绝。
一剑,一剑,又一剑!
他的剑很快,快得无法看清。
他的剑很利,利得看不见血。
他的剑很凶,凶得看不见死。
每一剑留下一个剑影,凝而不散,直到第八十一剑,他终于停下来,看着白泽,白泽想阻止,却无奈欧阳若铭很快,快得他不知所措,更是无力做什么。
欧阳若铭道:“既然传说是真的,那你猜一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传说,白泽口能言,卜未知。
欧阳若铭非要说“猜”,而不是说“说”。
但是白泽已没有时间再去说了,他仰天长啸,啸声尖利而悠长。
那八十一道剑影是一个剑阵,一个巨大的,恐怖的,炼狱般的剑阵!
忽然一道剑影划过,“嗤——”
又一道划过,犹如天际的流星雨,快得无法看见,只是刹那光华,却也危险致命!
那个墓前的“他”听见了这一声长啸,回头看来。
只见那一个剑血炼狱,青色的剑气充斥在那一片空间,红色的血液飞溅在那一地雪上,黑色的尸体相互堆积。
白泽疯了似的逃离,其他的妖兽虽然想要逃,却因为相互拥堵而无法退开。
任那一道道无情的剑气撕碎他们的躯体,它们的眼睛终于被恐惧支配,颤抖着看着这一片末日浩劫!
欧阳若铭却想起了其他的事,向后退去。
他不管剑阵杀了多少,也不管白泽是否逃了。
此时他的脸已经因虚弱而显得有些苍白。
他摸着胸口那一刻药,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
“还是要吃么……但是既然不想放弃希望和未来……”
“总要给希望留下种子。”
他四周顾盼,寻找着。
终于他找到了。
而墓前的“他”,还是那么无动于衷。
他看着墓,道:“多久了呢,人族还是有这样的人物。”
“那么,你做的是对,还是错?”
“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