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因病停演 (15)
“男爵大人,请您不要这么多费心血。”奥利维埃太太说,“太太是爱您的,只爱您一个人,她的女佣人知道得很清楚;而且我们常说您是世界上最有福气的人,因为您知道太太好到什么程度……啊!这真是一个十全十美的人……她每天十点钟起床,然后,她吃饭。嗳!接着她要花一个钟头梳妆,这就到了两点;然后她到蒂勒里公园散步,大家都看到都知道的。她总是四点钟回家等着您来……噢!这都安排得像钟一样准确。她什么事都不瞒她的女佣人雷娜,雷娜又什么事都不瞒我。真的,雷娜不会瞒我是因为跟我儿子有关系,她对我儿子很关心……您瞧,如果太太同克勒韦尔有关系,我们一定会知道的。”男爵满面红光地上楼回到玛内夫太太家,满心以为自己是这个骗人的下流的荡妇惟一所爱的男人,但同时她又像美人鱼一样妖艳和风情万种。克勒韦尔和玛内夫正开始打第二副皮克牌。克勒韦尔像所有心不在焉的赌客一样输了。玛内夫明白区长心神恍惚的原因,毫不客气地加以利用:他偷看要抓的牌,调出有用的;然后偷看对手的牌,打出必赢。每一个筹码是一个法郎,当男爵进屋的时候,他已经从区长手里赢了三十法郎。
“哎,只有你们俩?其他人在哪儿?”参议很奇怪没见到别的人。
“您的好脾气把大家都吓跑了,”克勒韦尔回答道。
“不,那是因为我老婆的表兄来了,”玛内夫说,“这些女士和先生们想到瓦莱里同亨利分别了三年,总有些话要互相谈谈,就都识相地溜走了……如果我在场,我会把他们留住;不过,说不定我也做不好,因为利斯贝德一不舒服就把一切都弄糟了,她本来总是在十点半钟来敬茶的……”
“利斯贝德真的不舒服吗?”怒气冲冲的克勒韦尔问。
“人家这么告诉我的,”玛内夫厚颜无耻漫不经心地辩解道。这种男人根本不顾女人的生死。区长看过座钟。算出男爵在利斯贝德那里待了四十分钟。于洛的得意脸色明显地说明埃克托尔,瓦莱里和利斯贝德都在捣鬼。
“我刚刚见过她,这可怜的姑娘病得很凶,”男爵说。
“别人的痛苦倒让你高兴,我亲爱的朋友,”克勒韦尔尖刻地接着说,“因为您回到我们这儿满面红光呢!利斯贝德是有生命危险吗?那么说,您女儿要继承她了。您简直换了一个人,您走的时候脸色像奥赛罗,而回来时却像个圣—普勒!……我很想看看玛内夫太太的脸!”
“您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玛内夫先生问。他理好牌往克勒韦尔面前一放。这个四十七岁就已老态龙钟的男人,黯淡无光的双眼居然有了一点活气,松弛冰冷的面颊泛出一点苍白的颜色,焦黑嘴唇口齿缺失的嘴半张开来,嘴边堆着既像铅粉又像干酪的白沫。这个脓包男人的发火吓坏了区长。他的命已奄奄一息,去决斗也损失不了什么;可克勒韦尔却要冒丧失一切的危险。
“我是说我很想看看玛内夫太太的脸,而且我并没有说错,现在你的脸实在太不讨人喜欢。我凭良心说,你丑死了,我亲爱的玛内夫……”
“您知道您无礼了吗?”
“一个在三刻钟里赢我三十法郎的男人,我永远不会觉得他美的。”
“啊!如果您在十七年前见过我……”副科长说。
“你好看过?”克勒韦尔反问。
“我就输在这上面;如果我像您,我也当得成议员,区长了。”
“对呀,”克勒韦尔微笑道,“你打仗打过头了;别人拜财神得金银,你却倒大霉,吃药!”
克勒韦尔爆发出一阵大笑。如果说玛内夫失了面子会生气,他对这类粗俗和下流的玩笑却总应付自如;这是他和克勒韦尔谈话中经常互相攻击的。
“夏娃让我吃了大亏,这不错;但,说实话,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这是我的信条。”
“我更喜欢长命百岁,荣华富贵。”克勒韦尔回他一句。玛内夫太太走进屋子,看见丈夫跟克勒韦尔打牌,连男爵一共客厅里只有三个人;她从区长脸上立刻明白了他全部的心思,于是马上定下策略。
“玛内夫,我的小猫!”她过来靠在丈夫的肩头,用漂亮的手指在他怎么弄来弄去也盖不住脑袋的灰白头发里撩拨。“对你来说太晚了,你该去睡觉了。你知道明天要吃泻药,医生吩咐过的。雷娜七点钟会端药茶给你喝……如果你想活命,就得放下皮克牌……”
“咱们打五分吧?”玛内夫问克勒韦尔。
“行……我已经有两分了,”克勒韦尔回答。
“这局牌还要打多久?”瓦莱里问。
“十分钟,”玛内夫说。
“现在已经十一点了,”瓦莱里说道,“真的,克勒韦尔先生,您大概想杀死我丈夫。至少请快一些吧。”这句双关语让克勒韦尔、于洛甚至玛内夫本人都笑起来。瓦莱里去同埃克托尔说话了。
“出去,亲爱的,”瓦莱里咬着埃克托尔的耳朵,“在伐诺街上散散步,等看到克勒韦尔走了再回来。”
“我更想从套间里出去,经过盥洗室的门到你卧室里;你可以叫雷娜替我开门。”
“雷娜正在楼上照料利斯贝德。”
“那么,我就到利斯贝德的房里去怎么样?”两种情况对瓦莱里都有风险。她预计跟克勒韦尔要费一番口舌,不希望于洛待在卧室里有可能听到他们的一切。而利斯贝德那里又有巴西人等着。
“真是的,你们这些男人,”瓦莱里对于洛说,“心血来潮了,不进屋也要把房子烧掉。利斯贝德的情况不能接待你……你是怕在街上感冒吧!……去吧……
要不就晚安!……”
“再见,先生们,”男爵大声地说。一旦老年人的自尊心受到打击,于洛决定证明他能在街上像小青年一样等待情人。他出去了。玛内夫向妻子道了晚安,明显地做出温柔的样子握住她的手。瓦莱里在同丈夫握手时做了一个暗号,意思是:“替我把克勒韦尔赶走。”
“晚安,克勒韦尔,”玛内夫说,“我希望您同瓦莱里不要待得太久。啊!我是个嫉妒的人,我的嫉妒心发得迟,可是势头大……我要来看看您是否走了的。”
“我们有生意要谈,不过我不会待太久,”克勒韦尔说。
“轻一点!您要我干什么?”瓦莱里用两种口气说这两句话,既高傲又轻蔑地盯着克勒韦尔。受到这盛气凌人的目光,为瓦莱里出过大力气并且想以此来博得欢心的克勒韦尔又变得卑躬屈膝了。
“这巴西佬……
”克勒韦尔被瓦莱里的鄙夷和冷峻的目光盯得害怕,说不下去了。
“还有什么?……”她说。
“这表兄……”
“这不是我的表兄”,她接着说,“对大家和对玛内夫说,他才是我的表兄。就算他是我的情人,也没有您的一句话。一个店老板买一个女人来报仇,在我看来这个男人还比不上出钱买爱情的。您不是爱我,您是看到我作为一个于洛老爷的情妇;您得到我就像出钱买支手枪去杀对手。我穷,我就卖了自己!”
“你没有履行合同,”克勒韦尔恢复了生意人的面目。
“啊!您很希望于洛男爵知道您抢了他的情妇,表示报了若泽法被夺去的仇……再没有什么更能让我觉得您的下流了。您说爱一个女人,把她当成公爵夫人看待,而您不是要她丢脸吗?瞧,我亲爱的,您没有搞错;这个女人比不上若泽法。那位小姐不怕丢丑,可我是个伪君子,该在广场上挨鞭子。唉!若泽法有才能和财产做保障。我惟一的防身工具是清白贞洁;我仍旧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坚守贞操的小家碧玉。但是如果您张扬出去,我变成什么啦!要是我有钱,那还过得去!可是现在至多只收入一万五千法郎,对不对?”
“远远不止,”克勒韦尔说,“这两个月我把你的积蓄在奥尔良铁路股票上赚了一倍。”
“嘿!好,在巴黎至少有五万法郎收入才受到尊重,我坍台您是不用付钱给我的。我要什么?让玛内夫当科长,挣六千法郎薪水;他已经供职了二十七年,三年后我将有一千五百法郎的抚恤金,要是他死了的话。您得了我这么多的体贴,幸福得要命,却不知道等待!还把这个叫做爱!”她大声嚷嚷。
“即使开始时我打过小算盘,”克勒韦尔说,“后来我真的变成了你的小狗。你把脚踩在我心上,把我压碎、把我搞得昏头昏脑,我还是爱你,我从没有这样爱过。瓦莱里,我像爱塞勒斯蒂娜一样爱你!我为你能够去做任何事情……嗨!把太子街的每星期两次约会改成三次吧。”
“就这样!您返老还童了,我亲爱的……”
“让我赶走于洛,让他出丑,替你摆脱掉他,”克勒韦尔没有理会她的放肆,“也不要让巴西佬进门,你只要整个人跟我,就不会因此而后悔。首先,我给你一份终身年金八千法郎的契据,如果五年之后你不变心,我把产权过户给你……”
“老是生意经!资产阶级永远学不会赠送,您想用年金的契约把生活中的爱情像驿站换马一样一段段收买?……啊!店老板,卖生发油的!您把每样东西都标上价签!埃克托尔对我说过,德罗维尔公爵把三万法郎的年金送给若泽法的时候,是塞在食品杂货店的糖纸包里的!我比若泽法强六倍!啊!我被人爱!”她说着卷卷头发,走去照镜子。“亨利爱我,只要我一递眼色他就会把您像苍蝇一样杀死!于洛爱我,让他老婆去睡稻草。去吧,做您的家庭好父亲吧,我亲爱的。噢!除了您的家产,您还有三十万法郎可以寻欢作乐,这是笔私房钱,而您还只想再生利……”
“为了你,瓦莱里,我现在就奉送你一半!”他说着跪了下来。
“嗳!好啦,您还在这儿!”魔鬼玛内夫穿着睡衣,大声叫喊着,“您干什么?”
“他为了刚才对我的无礼而求我原谅呢,我的朋友,从我这里得不到什么,先生打算拿钱买我……”克勒韦尔恨不得像在戏台上一样,有扇门让他钻到后台去。
“起来吧,我亲爱的克勒韦尔,”玛内夫笑着说,“您太可笑了。我从瓦莱里的神气可以看出我没有什么危险。”
“你安心地去睡觉吧,”玛内夫太太说。
“她是个聪明人,”克勒韦尔想,“她真可爱!她救了我!”当玛内夫回进自己的卧室,区长抓住瓦莱里的手吻着,在上面洒了几滴泪水。
“全部给你吧!”他说。
“这才是爱,”她在他的耳边轻轻说。“好吧,真情换真情。于洛现在下面街上。这可怜的老头等着我在卧室的窗口放一支蜡烛时回到这里来。我允许您去告诉他,您是我惟一的爱人。他一定不会相信您的话,您把他带到太子街去,拿证据给他看,羞辱他一番;我允许您这样做,我命令您这样做。这海豹让我讨厌,惹我心烦。您好好把他留在太子街过一整夜,一点一点收拾他,报他夺走您的若泽法的仇。于洛也许会气死;但是这样我们就救了他的老婆和子女,免得家破人亡。于洛夫人打工度日呢!……”
“噢!可怜的夫人!我的天,这太可怕了!”克勒韦尔恢复一些善的本性,喊道。
“如果你爱我,塞勒斯坦,”她用嘴唇碰碰克勒韦尔的耳朵,轻轻地说,“就把他留住,要不我就糟了。玛内夫起了疑心,埃克托尔有大门的钥匙,而且打算回来的!”克勒韦尔用臂膀拥抱了玛内夫太太,满心快乐地走出去;瓦莱里含情脉脉地送到楼梯口,然后又像一个依依不舍的女子下到二楼,一直送到楼梯脚上。
“我的瓦莱里!你上去吧,不要落到门房的眼里让你受到牵累……去吧,我的性命和财产都属于你了……回去吧,我的公爵夫人!”当大门关上的时候,瓦莱里轻轻地唤了一声:“奥利维埃太太!”
“怎么!太太,您在这儿!”目瞪口呆的奥利维埃太太说。
“把大门的上下全锁上,不要再打开。”
“是,太太。”把门锁好后,奥利维埃太太说出了刚才男爵老爷想收买她的事情。
“你的表现真像是个天使,我亲爱的奥利维埃;咱们明天再谈这事。”
瓦莱里像飞箭似的奔向四楼,在利斯贝德的门上轻敲了三下,然后回到自己屋里对雷娜吩咐一番;因为一个女人对一个从巴西来的蒙丹斯是绝对不肯放过机会的。
“不,真见鬼了!只有上流社会的女人才懂得这样爱!”克勒韦尔心想,“她下楼梯时,眼光一扫,楼梯就发亮,我吸引着她!若泽法从来没有这一手!……若泽法,她是狗屁不值的东西!”老跑街伙计叫了出来。“我说什么啦?狗屁不值……我的天哪!有些时候我在蒂勒里宫也会漏出这话来的……不!如果不是瓦莱里教育我,我真上不了台面……我还到处想充大老爷呢……啊!多么了不起的女人!她只要冷冷地瞪我一眼,就会让我肚子痛……多好的风度!多么的聪明!若泽法从来没有使我这样激动过。说不完道不尽的完美无缺!啊,对,这就是我的老伙计。”他在巴比仑街的暗角里瞧见了高个子的于洛,稍微驼起背,正沿着一座在建的房屋壁下溜走。他一直奔向他。
“你好,男爵,已经过半夜了,我亲爱的!您在这里装什么鬼啊?……您在毛毛细雨里散步呢。我们这把年纪,这样做不好。要不要听我一句忠告?我们各人打道回府吧,因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