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呼啸的北风说来就来,吹得朱管家面颊生疼,他不由提神一震,腆着脸笑道:“呵呵……老朽年纪大了……这……咳咳咳。”端得他说话还煞有介事的咳了几声,“这大冬天的,实在太冷了,我虽是一把老骨头了,却也还得留着条命为老爷效忠……想我在秋家活了这把岁数了,若是就这么去了,老爷他老爷他……咳咳咳……”
秋亦冷眼看他。
见着以上话语毫无感染力,朱管家咽了口口水,谄笑道:“……那个,三少爷,老朽就先……咳咳……先走一步了。”
微风渐渐停息,灯笼内的火光也平静下来。秋亦在原地兀自站了一会儿,方缓步走过去。
大约是听得声响,听君睁开眼轻轻转头。方才她已闻得有人说话,本以为是哪里的起夜的丫头或小子,不想来的却是秋亦,见状她连忙从地上站起来。
可因得跪了太久,双腿这般一伸,竟有些发麻,略有些身形不稳地晃了几下,秋亦便很自然地出手扶了她一把。
更深露重,也不知她在此地跪了有多久,只触及她衣衫之时,手心一片冰凉透骨,秋亦不自觉地锁起眉,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摆着的什物,开口道:
“入了夜,来往也没得几人。你既是回去了,也不会人知晓。”
听君先是听得一愣,缓了一阵才会到他话中之意,不由就微微一笑,将手抬至胸口处。
——夫人说,今日求神拜佛,是为了能让老爷病好起来。我若是偷偷跑了,岂不是对神灵不敬么。
看她如此逆来顺受的模样,秋亦禁不住冷笑:“你对别人的事,倒还上心得很。要是这世间真有神明,你这嗓子也不用哑了。”
听君心中微涩,想他这话也不无道理,当初刚失声之时,看过多少大夫,又喝了多少药,娘亲抱着她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请过多少道士又拜过多少神,无数的银两砸了进去……可直到娘亲病逝,依然不曾听到她再开口说话……说来,这天上的神,也不过是人心里的一个念想罢了。
见她垂眸未有所动作,秋亦抿了抿唇,方觉自己那话说得有些重了,于是稍稍缓了语气,问她道:
“你这嗓子……到底是怎么哑的?”
听他这么一问,听君莫名地僵了一僵,虽是微不可见,秋亦却看在眼里,即使她沉默良久,倒也难得耐下心来等她“说”。
大概静默了少顷,听君才摇了摇头,两指一并,慢之又慢地向他比划道。
——七年前,金兵攻陷汴梁城,爹爹为了护我和娘亲周全,浑身挨了数刀数枪。当时我还年幼,看见他浑身是血的样子,便吓得再说不出话来。
她悠悠放下手,轻声叹息。
那日夜里的情形,只怕一生也忘不了。
火海之中的东京,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和焦糊气息,处处是逃亡的流民,满街是血肉模糊的尸首,满目残垣断壁。
云府后院之内,她看着她的父亲,撑着插遍箭羽和长矛的身子,抖了一地的鲜血,回过头来,对她喊道:
“跑!”
跑。
跑……
这个场景在她梦里出现过许多许多次,每次都真实得不像梦境。恍如昨日就是那战火纷飞的地方,依稀能听得到那些令她颤抖不已的惨叫,和那一声震入肺腑的——
跑。
不知是不是想起什么来,秋亦也喃喃沉吟了一句:
“是东京那场战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