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王朝的官吏不过是个摆设,但是却是离皇帝这个王朝名义上的最高权力最近,也更容易掌握一些王朝的动向。自从元元谋死在北地,高君骀叛离圣京之后,沈放在圣京朝中的地位是越来越稳固了。做为几十年一直辅佐皇帝的大臣,很多人都希望能从他这里了解一点皇帝的想法,哪怕只是猜测,也好为了家族的行事提供一点建议。
退朝之后,大多数人各怀心事却不约而同地造访了沈府。一时间,沈府的大门之前是车马喧嚣了,退朝的众臣下得车马互相看了看,自然一点意外之感都没有,互相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谦让着拥进了沈府。
看着客厅里坐满了的朝中同僚,沈放苦笑着,忙安排下人搬来桌椅,将那些还站在厅外冻得有些发抖的平日养尊处优的重臣贵族们都请进了客厅。本来宽敞的客厅居然一下子就拥挤得像是书场了,而被围在当中的沈放就成了说书先生似的。
沈放不动声色地望着这些同僚,着实地替皇帝叹了口气,这皇帝当得真是不易。这些大臣们虽然顶着王朝给戴上的高贵的帽子,但是说白了大多只是家族的传声筒,他们的利益不是得至于王朝而是与自身的家族损荣相俱。他们在这圣京存在的价值更多是体现在替自己家族与皇帝讨价还价上了。曾经有一些年轻气盛有野心的家伙偶尔忘了自己姓什么,结果虽然得到了皇帝的器重,甚至有了一块不小的领地,但是他们不仅被自家人恨之入骨也被其他的贵族排挤,这后果可想而知了。
不过这些大臣们也够可怜的,官是他们,可是替皇帝办事的却是他们的手下,而他们这些当官的却根本指挥不了自己的手下。皇帝自然知道这些各大家族送来的大臣们不会尽心竭力替自己办事,所以他把王朝的运转交到了那些他从小贵族甚至平民中间提拔出来的各部小吏身上,而且要害位置的小吏都有着皇帝钦赐的决策权,怎么做,完全不需要向他们的上司汇报。
为了避免这些人被那些巨无霸一样的贵族所控制和陷害,这些人都有着皇帝赐予的保命符,那就是除了皇帝任何人不得以各种理由危害他们的人身家庭安全,否则那就是谋逆。可以说,只有这些在下面埋头苦干的小吏才是王朝朝廷的中坚力量,代表人就是财务大臣游意,这个出身平民,因为没有军功所以一直没有贵族称号的能吏。不过虽然没有爵位,可是他却已经实实在在成了大地主,不仅有着十余万的人口,皇帝甚至还派给他一万人的军队保护土地。有这个榜样在,皇帝的身边也积累了很多身份不高但是精明能干的角色,也许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机会就能取代那些对皇命阳奉阴违的贵族。
人一多,反而大家都无话可说了,毕竟谁都不清楚彼此的心事,就算是曾经关系良好甚至是儿女姻亲的人,经过了这几年王朝巨变也难免互相警惕起来,敌友不过一念之间。
大家心里自然明镜的,这次来是因为知道很多人会来,并不指望能有什么实质的收获,只是希望能借着这场合多了解一下别人的想法也好。
“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各位请回吧,家祖最近身体不好,本想过一阵子就请辞回领地的。”沈放的长孙沈方看着默不作声的众臣不由得站在沈放身后说道。
“方儿,不得无礼……咳咳”沈放咳嗽了一阵子,“老夫知道诸位都是为了陛下下的那道赦令来的,咳咳……”沈放喘了喘,“赦令即下那就是无法追回的了,诸位同僚,咳咳……要以王朝的大局为重,咳咳……”
众人都皱着眉头看着这个当年王朝的名将咳咳地说着不痛不痒的话。终于有人忍不住说道,“沈爵爷,令孙说尊驾欲回领地,难道准备放任七皇子在胡闹不成?”
沈放看了看他,“这是皇帝的赦令,七皇子那边什么情况老夫不清楚。”
又有人问道,“陛下的赦令可是违背了本朝的典章律令的,沈爵爷作为首辅之臣,难道就坐视不管了吗。”
沈放又一阵咳嗽弄得众人也一阵烦躁,“王朝的律法是皇帝制定的,因为王朝是皇帝陛下的,咳咳……”沈方忙在沈放后背轻轻拍着。
虽然贵族们可以在自己的地盘上无视王朝的律令,相互间也有默契,但是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反对,被皇帝判为谋逆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虽然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过贵族们也不会在乎帮着皇帝灭了一个贵族再随便抢一块地盘的。王朝这些年至少几十个中小贵族从不算庞大的贵族队伍中除名了。
还在壮大的贵族们虽然或多或少地多了一些土地但是由于战争的消耗实力却变弱了,毕竟消耗的人口是很难很快恢复的。最大的隐患却是,因为不停地战争,消耗了太多的物质积累,贵族们很容易就能看出领民们身体素质越来越差了,毕竟那些军粮都是从他们的嘴里夺下来的,已经没有哪一家的领民能吃饱肚子了。这还只是王朝与血旗王大战之前,现在,哪家的贵族领地中都有很多有饿死的人,不少土地贫瘠的地方饿死的甚至比战死的人还多。
看着又陷入沉默的众臣,沈放挥挥手让孙子停下在背上的拍打,“诸位,老夫甚感困乏,请回吧。”眼中的神色甚是可怜。他看出来很多,也想明白了很多,只是他和大多数人一样无能为力去改变什么。
看到再待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意义,众人都不再啰嗦什么告辞而去。
回到书房,沈放的眼神又变得锐利起来,“方儿,你收拾一下还是马上去五皇子那里吧,也许不久之后王朝又有大变了。”
沈方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问,“爷爷,你真准备辞官了吗?”
沈放叹了口气,“只怕陛下未必放我回去,毕竟我们家族的领地离中州太近了。陛下现在是谁也不信任了。”
这一刻,沈放苍老了许多。自从血旗王反叛之后,皇帝已经慢慢疏远了朝中众臣,甚至许久不召开朝会和廷议,所有的旨意和赦令几乎完全不和诸臣商议,连这个过场都不走就直接颁旨了,也不在乎地方上的贵族们是否遵旨。看来皇帝是准备向这些还表面上效忠自己的贵族们下刀子了。
“爷爷……”沈方犹豫了一下,“您认为五皇子有可能吗?”
沈放看看孙子笑了笑,“就因为没多大可能,你才要去,那样皇帝就不会对沈家有疑,要知道帝位之争总会血流成河的,如果站错了队伍,皇帝杀起人来绝对不会手软的。”
看看若有所思的孙子,沈放摇摇头,“方儿,沈家在王朝不过是个中等贵族,我在朝中的话还会有一些影响力,如果我辞官的话,那么沈家没有太大实力参合到王朝的夺嫡之争中去的。”
他又叹了口气,“陛下这三年可把天下的贵族豪强折磨得够呛,直隶贵族现在基本上已经无力与王朝作对了,所以……”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孙子,“不要有那么多的幻想,在陛下的眼皮底下,直隶贵族谁家有异动那就是第一个牺牲品。陛下既然下了这道赦令,那就是说,他已经等不下去了。”
沈方有些不甘,却又不敢再问下去。
沈放看到了孙子的表情,暗自叹了口气,“方儿,我知道你有想成就一番功业的想法,也正是如此我才同意你去圣城,这一趟你应该见识到了王朝年轻一代的能力了吧。”
看着脸一红的孙子,沈放笑着,“你不用对苏家的那个陆幡之事再耿耿于怀了,与苏家联姻现在看未必是福……”
“爷爷!”沈方突然打断了沈放的话头,“难道孩儿真的不如那个六皇子吗,放到战场上,孩儿有自信十合之内将他挑落马上。至于陆幡,孩儿还真没放在心上。”
沈放突然收敛了笑容,“方儿,你实在是小看了六皇子。”沈放瞪了孙子一眼,“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六皇子其实正是通过这件事情在向我们沈家示好。”
沈方皱了皱眉头,“陆幡可是孩儿三年前就定下的妻子,他六皇子这样做,孩子岂不是成了天下的笑柄!”
沈放无奈地看了看自己的孙子,“如果你娶了陆幡的话,那么我可以保证,陛下一定会把你送到余思宁的刀下去。以我在直隶的关系和武功侯在军镇的力量,你认为皇帝在现在的形势下会容忍两家联合吗。”
沈方一愣,沈放接着说道,“陛下的心病只有一个,那就是王朝内贵族豪强的力量,所以他才逼反了余无念,希望用血旗王这把快刀斩尽贵族豪强的人头。武功侯就算是陛下的兄弟又如何,在陛下眼里他同样时王朝的祸患。”沈放看了看渐渐明白过来的孙子,“如果我们两家联姻共同支持一个皇子的话,那么,可以说王朝以后的走向就控制在沈家和苏家手中了。你认为陛下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吗。”
沈方明白过来,却不无担心,“那么,皇帝陛下是否也能看出来六皇子的意思呢?”
沈放又笑了笑,“所以我要你去诸皇子中实力较弱五皇子那里,这样一来,陛下也会明白沈家无意与六皇子或是武功侯联盟了。毕竟六皇子和武功侯现在是不清不楚的关系。”
沈方也点了点头,心里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在年轻一代中,他也算是佼佼者,不仅武功高强而且胆大心细。就连在圣城之时,都敢明帮六皇子实际上却是给他下套,想让六皇子撞到灭神山的刀口上去。
“毕竟五皇子也是你的姑父,为人虽然有些暴厉却也对帝位不太在乎,而且是王朝现在不可多得的帅才了,无论哪个皇子继位都不会将五皇子如何的。”沈放喝了口茶,润润喉咙,望着墙上的社稷图说道,“现在直隶贵族有心依附二皇子和三皇子,不过我估计,六皇子和七皇子继位的可能性最大。陛下似乎更看好七皇子。你到了你姑父那边,只管帮助你姑父守紧要塞,我最怕的是你年轻贪功,偏要与血旗军一较高下。”
望着沈方明显不以为然的神情,沈放又叹了口气,“沈家直系就剩下你这么一个孩子了,无论如何,为了沈家,你要活下去,就算是爷爷求你了。”活了这么多年,他可是知道余家的厉害的,当年他也算是马上取功名,所以与余家并肩作战的次数不少,他看过余家那些领军的将领后,就知道余家每战都死那么多人一定是有什么谋划在里面的,他可不认为一个勇冠三军的将领手下会是一群乌合之众。当然,这些想法只是藏在他心里,对他这个沈家的家主而言,家族的延续和发展才是第一位的,如果可能,他也不介意与余无念结盟,只不过他自己也清楚,余无念未必会在意自己这点势力。
次日一早,沈方带着三百亲随开赴南直隶要塞协助五皇子守城。沈放上书皇帝以年老体衰为由请辞吏部兼兵部大臣之职,皇帝不准,着其在家休养,反而加封沈方为南直隶统领隶属五皇子麾下统万人队。同时皇帝下旨,鉴于血旗军有进攻直隶的企图,再令直隶贵族豪强募集私兵二十万即刻开赴西直隶,三日不至者以叛逆论处。
几个直隶贵族凑在了一起,大家都是愁眉不展喝着闷酒。
“我的领地原本有将近十万人,结果三年下来,居然死在战场上二万多人,这一次摊到我头上的又是三千人,我最后的家底亲兵都得送上去了。”一个贵族喝着闷酒嘀咕着。
“你那还是好的,我们家族的领地靠近东海,结果不仅壮年男子都送去了,就连强壮一点的妇人都送去修工事了,原本四十多万人口,现在剩下二十万不到了,还全是老弱病残,种地都得向王朝借人。这一次要我出一万人,怕是比扫帚高不了多少的娃娃都得送去凑数了。”阴着脸喝酒的一个直隶伯爵无精打采地叹着气,目光扫到身边的人身上却又乐了,“听说你们家族不错,领地翻了一倍……”
那人一听就怒了,“何子才你找死吗!”说着就要拔刀。众人忙七手八脚地拉住他。
何子才毫不在意地冷笑着,“万儒,你有种找陛下拼命去。”随手将自己的佩刀仍在桌上。
万儒望着镶满了宝石的佩刀长叹一声又坐了下去,何子才给他满上酒,语气中也露出一丝同情,“万儒,当初我就说过,不要以为北地有便宜可捡,你家那老头子不听,居然将大半直隶领地交出去换了北地的领地,现在好了,三十多万人啊,一个也没回来。”
“余思宁可真是杀生王……”万儒仰脖干了杯中酒,眼泪叭嗒叭嗒地掉了下来,“十五万壮丁,十五万壮妇,全被血旗军包圆了。领地也没了,万家的子孙当年二百多人现在就剩下四个人。”
“算了,你家还是好的,你看看关家,最后一个男丁还被派到了东海,去年初的那场大战下来,关家就死绝了,现在连领地都被收回了,当年关家最盛之时领内人口据说超过百万,甚至比余无念的领民还多。那又能怎样呢,三年,才他妈三年,这么个家族就没了。”何子才嘀咕着,“再这么下去,我们的家族早晚都得完蛋。”
连日来同样的诉苦会并不是只这一桌,王朝直隶贵族大部分都陷入了惶惶之中。三年前,王朝的直隶地区人口将近三千万,大大小小一百多个贵族手中的领民占了半数,可是三年的战争下来,他们的领民几乎损失了三分之一,而且都是精壮劳力。反观皇帝那边,直隶地区的人口还有上升的趋势。可以说,三年下来,王朝在直隶的力量占据了绝对优势,如果王朝有心,足以将直隶贵族势力碾得粉碎。
同样的一种声音也在各处响起,“是不是应该有所行动了,再这么下去只能家毁人亡。”可是这声音只能隐隐地在贵族的肚子里响起,毕竟出头鸟的代价是最大的。
虽然可以说没有人还在怀疑,只要皇帝发起决战,那么首先遭殃的一定是没落了的直隶贵族,但是众人心中还有一丝希望,那就是拥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帝位继承人,那样的话,自己的家族会因拥立有功而熬过这一关吧。毕竟皇帝看上去已是风烛残年大限将至了。
经过一番痛苦的思量和抉择,在皇帝调兵令下达的第三天,做为家底保留的最精锐的贵族私兵们在各家族最善战的子弟的率领下开赴西直隶。直隶贵族们提供的私兵人数甚至超过了皇帝要求的二十万。
皇帝面无表情地听着汇报,二皇子看来还是真得直隶人心啊。可惜……皇帝也不禁有些黯然,如果二皇子真的是帅才的话,有了这二十多万直隶贵族最精锐的战士,收复北地府都不是不可能的。
皇帝冷笑着,这二十多万人怕是很难回来了,直隶,终于落在了自己手里,想到这,皇帝却苦笑起来,这直隶居然一直不属于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