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思宁的住处紧靠着城主府,甚至推开院落的后门就是烟波浩淼的湖面,可见圣城对余思宁的重视,不过余思宁却也从未起过心思去拜访一下圣城中人,在他眼中,圣城不过是已经被金子压垮的牌坊罢了。
卢惊的突然造访倒是让余思宁觉得有些蹊跷,虽然同为血旗军,但是因为战地相距深远,两人甚至没有见过一面。而且血旗王也有严令,为了避免不能一致对外戮力同心的情况发生,禁止各处将领私下交结,以免形成拥兵自重损害大局的核心团伙。
暗自打量了一下近来风头正劲的余思宁,卢惊暗想,这世子与血旗王倒是很像,都喜欢一个人待在空荡的屋子里,就连送他进来的人转身便出去了。余思宁也在暗自打量卢惊,这个本来有着惊才绝艳之称的游侠儿在天下群雄并起的时日里未免有些蒙尘了。
“宁帅,末将明日即将回转东海,如有可能,还请宁帅在攻略北地之时请出贺武将军的骸骨。”卢惊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地说。贺武之死总是让卢惊觉得心中扎入了一根刺,而且也总是让他莫名的惶恐,就像是身后总有一个高大的阴影一般。
余思宁沉吟了一下,望着这个比自己成名早了许多的人物,“其实,卢将军不该在意这件事情的,毕竟这是家族长老会的决议。”他顿了一下,“北地的事情本帅也不清楚,不过……应该近期就会有动作。如果能打到狼堡,不用卢将军说,本帅也会将贺叔的遗骸迁回来厚葬的。”难得地说了这许多话,虽然口气依然冷淡,未免也有了示好的意思,毕竟将来这卢惊会是自己手下的一员大将。
卢惊点点头,又说道,“贺小龙应该是被灭神山救下了,不知道宁帅是否能通过圣城探探鱼灭神的口风,听说他也快醒来了。”
余思宁闻言低下头踌躇了起来,毕竟他和这两方并无什么交情。他对鱼灭神倒是开始看重起来,如果把这个人纳入军中,战阵上凭着他那有死无生的狠劲,整个军队的士气都会提上一截。只不过他还没自信到可以去招惹灭神山。
卢惊看着眼前犹豫着的余思宁,“宁帅,想必你也得到消息了,圣城有意将九朵牡丹许配与你,恐怕你现在还走不得,王爷那边估计很快就会有命令传到的,既然住下了,不妨徐徐图之。”
余思宁抬头看看卢惊,“卢将军今年三十出头了吧。”
卢惊愣了一下,“末将今年三十四了。”
余思宁想了想还是问道,“至今未闻卢将军娶妻呢。”
“末将一直在江湖上厮混,后来又赶上了战争也就拖了下来。”卢惊随便坐了下去,淡淡地说。
“哦,这样吗?”余思宁嘴角动了动,“听说九朵牡丹曾经去泰州找过卢将军的吧。”
卢惊平静地笑笑,“确有此事,不过卢某已经回绝了。”对于陆采,卢惊已经想得很明白,那不是他能够得到的。
余思宁若有所思地看着卢惊,“卢将军认为父王会同意这个婚事吗。”
“应该会的,与圣城联姻就等于将直隶困死住了。”卢惊随口答道,这事情什么结果与他无关的。
“是吗,只怕付出的代价更大吧。”余思宁冷笑一声。
卢惊也笑笑,“有时候退就是进。”
“三年后吗。”余思宁轻轻地说,语气中却有了萧然之意。
卢惊心中一颤,三年后,余思宁也已经二十六岁了,作为血旗王唯一血脉的余思宁至今仍是孑然一身,不能不让人联想到什么,如果真等到三年后,只怕会生出许多枝节来。三年,足够长得让人能够做什么了。
“如果本帅拒绝呢。”余思宁摇摇头说道,眼神却有些飘忽起来。
“这……”卢惊沉吟了一下,抛开他不该去想的东西,“宁帅没有理由拒绝。”
余思宁笑了,深沉地看了一眼卢惊,“确实是这样的,不过一定要理由也是有的。”
卢惊没有搭话,虽然血旗王一系现在还是铁板一块,可是谁知道以后会有什么变化呢。不用说余思宁,就是余思宛、余无悔哪个又是甘居人下的呢。他在余思宛的手下,虽然面对的是世子却也不能不有所顾忌。血旗王的宝座也足够让兄弟反目,手足相残的了。
沉默了一阵,余思宁叹了口气,“本帅真想请命随着建功侯出征去西大陆那边看看。”
卢惊一愣,马上笑呵呵地说,“只怕建功侯不肯吧,宁帅如是去了,那主帅可未必是建功侯做了。”卢惊接着摇头笑了笑,“末将也想去那边看看。可惜……”
两人互视了一眼,都不再言语。
很快,王朝的旨意就传到了圣城,传承了百年、为王朝的豪门培养了无数妻女的富贵城被视为王朝叛逆,所有与富贵城有关人等立即与其脱离关系,不然将累及家族以谋逆论处。
陆小意毫不在意地看了看旨意,随手扔在了锦榻上。
作为王朝各个豪门之间纽带存在着的富贵城,在这个乱世已经成了王朝统治者的一块心病。百年的经营,到底在各个豪门中隐藏了多少势力,没有人清楚,也正因此而可怕,王朝已经不能再容忍另一股威胁统治的势力存在了。更何况富贵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与皇室的联姻,并且与王朝另一个潜在的敌人有了合并的意向,如果说这中间没有血旗王活动的影子的话那才是不可能的。
陆小意轻轻拂去面纱,二十多年过去了,镜中的面容仍然未脱当年的明艳。陆小意望着镜中微笑的自己,依旧灿烂,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用微笑来安慰自己。
富贵城不会消失,而且会越来越壮大,乱世同样也是机会。
她仔细地端详着镜中吹弹可破的容颜,下意识地在寻找岁月的痕迹,她满意地笑着,只是不止没有找到岁月的痕迹,就连青春的痕迹也寻不到丝毫端倪。
有时候她喜欢听着弟子们讲一些平常人家女儿的事情,不过她从来没想过要去过平常女子的生活。她不能,但是她更不想。曾经,她想过,想的也只是能时常依偎在丈夫身边而已。
血雨腥风的日子就快到了,柔滑的长裙顺着光洁的肩胛、掠过坚挺的****、攸地滑落,陆小意轻轻摆动着欣赏着镜中依然曼妙的身姿,指尖在风光无限的娇躯上轻弹。就让自己灿烂一次吧,像是那年的烟花一样再灿烂一次吧。
那个男人,那个可恨的男人,陆小意无暇的娇躯不停地颤抖着,肆意地低声笑着,呢喃着。
当牵挂的东西不再存在时,唯一能填满那无尽空虚的只有让自己尽情绽放,等了这么久,自己也该绽放了,骄傲而寂寞的女人也该在这无聊的世间玩上一手,谁说女人只是男人的玩物。
抱我,她呢喃着,呻吟着。娇艳的脸上泛起了丝丝红晕,艳若桃李,那种痛,已经忘记了,那种缠mian,已经忘记了吗。也许那个人只是谁的替代品,可是谁又能替代那个人呢。
那个死人,那个死人,陆小意恨恨地,呻吟的声音嘶哑了。靡靡的音色之后,陆小意的脸上布满了阴霾,额间湿漉的发缕虽是春意昂然,眼中的决绝却让镜中的女子看上去有些可怕,想必女人尤其是绝色红颜之怒也能流血千里。只是眼光流转间,又恢复了那妩媚之色。
“陆城主……”圣城城主望着有些心不在焉的陆小意,轻轻叫了一声。
“从今日起,世上就没有陆城主了。”陆小意冲着圣城城主施了一礼。
“陆……”
“不习惯的话,叫我余夫人好了。”圣城城主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被这“余”字弄得心神一动,脑海间迅速闪过一道影子,却也不动声色地问,“余夫人,对圣女之事不知道还有什么吩咐吗。”
陆小意摇摇头,“做主的人不是我。”
圣城城主笑了笑,“余夫人似乎说过要把富贵城当作嫁妆的吧。圣城可是没把握打理好这份大礼。”
“该留下的我自然会留下的,怎么,城主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陆小意知道这是圣城城主开口相邀,她却避而不答,只是看着面前的莫烟和陆采两个最出色的弟子,“从这一刻起,曾经的富贵城的一切都凭圣女做主了。”
“师父……”陆采望着这个养了自己二十年疼了自己二十年的师父,眼睛红红的。
“好孩子,你要努力。”陆小意拍了拍陆采的脸蛋,“能嫁给余思宁不正好合了你的心意了吗,到时候陪着他一起上阵杀敌也是寻常事了。放心,你出嫁的时候,师父一定来看你。”
“师父,你不准备留在圣城了吗。”莫烟也是一脸黯然地轻声问。
陆小意笑了笑,摸摸莫烟的头顶,“富贵城既然不存在了,师父还有师父要去做的事情。”
莫烟和陆采互看了一眼,小声问,“师父要去哪儿呢。”
陆小意握着两个徒儿的手狡黠地眨眨眼睛,“师父要去嫁人。去哪儿,先保密,到时候估计天下间已经传开了。”
“什么!”两个人几乎同时喊了出来。突然就要嫁人,这……这可是……两人一时都诺诺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师父很老了吗。”陆小意眼波流动地笑着,殿中一时春意盎然,“有个人一直在等着师父呢。这喜酒,师父就不请你们喝了。”
“余……”莫烟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有问出来。在她心里,这天下间姓余的能配上师父的怕是只有那一位了,只是那位已经有了妻子。莫烟一时不知道该替师父高兴还是烦恼了。想着想着却不由得想到了鱼虫身上。
陆小意做事倒是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其余的人谁都没有见,在几个侍从的护卫下,身影就消失在了圣城中。就连富贵城中人也不知道城主就这样甩手而去了。
虽然牡丹之宴并没有进行,但是由于富贵城要出嫁的弟子在此之前早就由各家的长辈进行了安排,所以相关的家族也并没有什么异动。该抱得美人归的都是一脸喜气洋洋的,一队队的人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很快就都离开了圣城。好不容易显得有些繁华的圣城又回复了平静和悠闲。
也正是因为牡丹之宴取消了,所以当初各大势力不言自明的此间无战事的默契也很容易发生变化,这才是圣城需要关心的。
血旗王之地与圣城并无接壤,于是圣城派出了三大侍从团的主力护送余思宁和卢惊等人回转各自辖区。毕竟在这个关口,王朝还不愿意与圣城撕破脸皮。
余思宁一直到出发也没有得到血旗王关于联姻的只言片语,看来只是空穴来风一般。但是双方却心照不宣,这个关系在三年后自然就会明朗。
转眼十多天过去了,鱼虫却还在昏睡。为了保护他的安全,圣城将他安置在了城主别院之中。细心的照看之下,鱼虫的脸色开始红润起来,看上去慢慢有了生机。
莫烟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安详入睡的鱼虫,她似乎能感觉到鱼虫体内那一股股自我修复的热流,“只怕他醒来之后功力又会提高一步了。”那一天,着实让她吓个不轻,当鱼虫冲上去的一瞬间,她似乎已经不认得这个人了,甚至那点点滴滴的温馨记忆都平添了许多的血色,不过那一刻过后,她的心里却再也放下下这个人。
少城主当然不知道妻子的心中想着什么,皱着眉头望着鱼虫脸上的那道长长的伤痕,似乎在用手在比量长度,幸灾乐祸似的,“挨了这一刀,这脸算是废掉了。可惜了……”伤口虽然愈合却如同一条红红的蚯蚓一般看上去有些狰狞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恶心,他不由得撇撇嘴,清秀的脸上有了扭曲。
“哼,”莫烟瞪了他一眼,“你看他脸上有别的伤痕吗,以后他师父自然会有办法给他治愈的。”
莫难愁仔细看了看鱼虫的脸,确实没有发现一丁点伤痕。
他歪头想了想,径直走到床榻边,一挥手,掌风之下,一下子就掀开了鱼虫身上的被子。
“啊……”莫烟看到鱼虫裸露的大半身体轻轻地尖叫一声,羞红了脸,呵斥道,“你……你干什么!”眼神却不自觉地又在鱼虫身上紧扫了两眼。
“当然是关心他的伤势了。”莫难愁没有看到莫烟的眼神,又走上前一步,“这身上好多的伤痕啊,密密麻麻的,圣塔在上,他是怎么活过来的呢。”莫难愁嘀咕着却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你……你不许碰他。”莫烟跨上一步马上伸出手格住了莫难愁。
莫难愁神色怪怪地看了一眼莫烟,“你想摸摸吗。你摸摸看啊。”
莫烟的脸不知不觉中红透了,“没你那么无聊,”胡乱整理了一下完全没有任何凌乱的衣裙,转身就走,回身之前一把抓住莫难愁,“该回去了,采儿明儿就要登上圣女之位了,还有许多事情没准备好呢。”
莫难愁嘿嘿一笑,突然伸出手一下子将鱼虫身上的被子完全掀开了。
“你要死啊。”莫愁的尖叫声一下子高昂起来,拉着莫难愁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这两个小家伙搞什么呢。”神出鬼没的莫无情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笑着叹了口气。
“哼!”不知道何时进了屋子的三师父坐在鱼虫面前的椅子上,紧张地看着鱼虫的面色。
“死胖子,你哼什么。”莫无情走过去给鱼虫重新盖好被子。
“这孩子真是命硬,你们这几个老混蛋真是忍得下心。”莫无情看到鱼虫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怜惜地说。
三师父没有言语,一直看着鱼虫的脸。
“你们灭神山有没有把自己的弟子当成人对待啊。”莫无情在一旁没完没了地埋怨着。
“我的徒弟和你有什么关系,他的死活关你屁事。”三师父眉头动了动,“你这个老妖精可别打什么鬼主意。”
“死胖子,你找死吗。”莫无情也吼了起来。
“哼,就凭你吗,你们圣门五长史一起出手,老子也没放在眼里。”三师父不屑地撇撇嘴。
“呵呵,就是,就是,死胖子皮糙肉厚的,就是脸皮最厚。”莫无情不怒反笑,“也不知道是哪位,一口气跑出去两千多里路。”
三师父面色一红,又啐了一口,“老子不是怕你们,只不过偷……拿了你们的东西不好意思和你们动手而已。”
莫无情咯咯地笑着,“整整七坛子要命酒,那老家伙当时真是心疼的要命了。”
提到要命酒,一下子就把三师父的馋虫勾了出来,看着鱼虫的眼神也变了,撸撸袖子,“这个臭小子,看他醒来老子怎么修理他。”
“人前辈的火气还这么大呢。”圣城城主在外面笑着说,“晚辈不会打扰了两位前辈的雅兴吧。”
“要进来就进来,在外面罗唆什么。”三师父呵斥了一声。
莫无情瞪了三师父一眼,柔声问,“齐儿,有事吗。”